迴到宴會廳的托德,發現特裏斯坦正在四處尋找自己。


    走上前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托德給了特裏斯坦一個勉強的微笑。


    “你到哪兒去了?!”特裏斯坦頓了頓,皺著眉頭說道:“你的臉色真難看。”


    托德看了看大廳中的人們,正在逐漸離去:“宴會結束了?那麽我們什麽時候迴去?”


    “馬車稍後就會趕到,我們還要再等一會兒。”


    聽見特裏斯坦的話,托德看了眼餐桌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美味佳肴,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沒用過晚餐,便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找來一把幹淨的餐叉和一把用來切硬麵包的小刀,托德熟練的切下一片火腿,用叉子送入口中。


    特裏斯坦坐在托德的麵前,感歎道:“你用餐的姿勢,完全可以用來當做貴族禮儀的教科書。”


    托德笑了笑,剛想再找點吃的,卻抬頭瞥見了一位熟悉的女子。


    一身盛裝、魅力四射的瑪麗,微微張開嘴巴,看著托德的眼神,仿佛發現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托德看了看手中的刀叉,又想起瑪麗所擁有的『超憶』異能,不由得頭疼起來。


    能夠記住一切細節的女子,一定是從日常習慣和動作姿勢中看出了端倪。


    但眼下可不是什麽相認的好時機,托德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瑪麗迅速反應過來,連忙移開了視線,假裝和別人攀談,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看向這裏。


    心知這裏已經待不下去的托德,匆匆又吃了幾口飯菜,連忙和特裏斯坦離開了宴會廳。


    坐在馬車裏,聽著車輪轉動的聲音,托德看著一路保持沉默的特裏斯坦,開口問道:“你難道不打算問我,晚上去了哪裏嗎?”


    “芮契爾隻讓我協助你,沒有讓我監視你。”


    托德調整了坐姿,心中帶著些許莫名的緊張,朝著特裏斯坦問道:“老實說,我很好奇你和芮契爾究竟是什麽樣的關係?”


    特裏斯坦看了他一眼:“我也有同樣的問題。”


    托德將頭靠向靠背,壓低聲音說道:“我利用自己的一些權限,幫她處理一些棘手的事務;反過來,她也一樣。”


    特裏斯坦突然問了一個讓托德措手不及的問題:“你對她是否有著特殊的感情?”


    在短時間的震驚後,托德點頭承認道:“是的,我承認,她對我而言是特殊而又不可替代的存在。”


    似乎是有些吃驚於對方的坦誠,特裏斯坦停頓了片刻,又問道:“那麽,她對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情感?”


    托德猶豫了很久,最終搖頭說道:“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老實說,我不知道,她有的時候太聰明了……”


    特裏斯坦閉上眼睛,輕輕說道:“是啊,她有些時候太聰明了,就像一束你永遠也無法抓在手中的光芒。”


    二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思,之後再也沒有交談,就這樣一路無言迴到了教堂。


    托德迴到房間中,在靈魂空間中坐了一會兒,又出來洗漱完畢,打算早點入睡。


    一陣敲門聲讓他從床上坐了起來。


    側著身體來到門旁,將變異的右爪放在身後,托德低聲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了特裏斯坦的聲音:“沒睡的話,就出來聊聊。”


    托德打開房門,看見換上一身常服的特裏斯坦,最讓他驚訝的是,對方的肩膀上居然還扛著一個小木桶。


    托德盯著那個木桶,開口問道:“這裏麵是……?”


    “紅酒。”特裏斯坦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我從宴會上弄出來的佳釀。”


    托德披上一件外套,沒有多餘的廢話,吐出了一個單詞:“去哪?”


    特裏斯坦帶路,托德跟隨,二人走出大教堂營地,繞過數條街道和小巷,最終走到聖衛城的鍾塔樓下。


    看了眼這座高聳的建築物,又看了看扛著木桶氣喘籲籲的特裏斯坦,托德向他伸出援手:“讓我來吧。”


    特裏斯坦將木桶遞給了托德,長籲了一口氣,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踏入鍾塔,順著螺旋向上的階梯,走向鍾塔的頂樓。


    二人順著階梯來到頂層的敲鍾室,唿嘯而至的夜風迎麵而來,托德看著眼前的景色,讚歎不止。


    皎潔的明月之下,安靜而又漆黑的城市靜靜入睡,隻有風兒吹過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特裏斯坦扶在牆邊,用力的喘著粗氣,嘴中斷斷續續的說道:“這些年,身體真的大不如前了,以前爬這種高度的樓梯根本不在話下……”


    托德將裝滿紅酒的木桶,放到身邊的地麵上,四處尋找著盛酒的容器。


    特裏斯坦一屁股坐到地上,從懷中掏出兩個木杯,將其中一個扔給了托德,接著打開木桶的軟塞,先給自己倒了一杯。


    看著特裏斯坦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托德無奈的搖了搖頭,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的父親是一個木匠。”特裏斯坦一仰脖,又將第二杯紅酒一飲而盡:“他的手藝被所有人稱讚,他能用死氣沉沉的木頭做出振翅飛翔的鳥兒,或是水中遊動的魚兒。”


    托德輕輕抿了一口紅酒,靜靜聽著他的敘述。


    “後來,我的父親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把我送進了泰羅都城的皇家學院,希望我能出人頭地。”特裏斯坦看著夜色下的聖衛城,迴憶在他眼中匯成了流光:“那是一段讓我畢生難忘的時光,我見識到了知識的力量,也明白了真理的意義。”


    將手指了指身後的那口大鍾,特裏斯坦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那個時候的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成為一名偉大的工程師。利用所學的知識,再借助像我父親那樣的手藝人,打造一座全世界都要仰望的奇跡之作!”


    托德問道:“那你和芮契爾是在學院裏相遇的嗎?”


    特裏斯坦的笑意漸漸退去,咽下一口酒精,輕輕說道:“不……事情比你想的要複雜一些……”


    “求學的閑暇之餘,我一般都會去做父親的幫工。在我十六歲那年,有一次我到貴族莊園中去幫忙修理露台。在去湖邊取水的路途中,我迷路了,無意間走進莊園後方的森林之中。”


    “在森林中,有一片被人打理過的花園。在花園中央,坐落著一座石頭砌成的小樓。那座小樓,沒有門沒有窗,隻有幾個用鐵柵欄封死的通氣口。”


    托德聽到這裏,驚奇的問道:“難不成,裏麵住著……?”


    特裏斯坦沒有迴答他,而是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嚨,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當我靠近小樓時,一股巨大的吸力讓我飛到半空,直接被拽到了柵欄前。”


    “我看見了一個還不滿十歲的美麗女孩,赤紅著臉,對我大吼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托德問道:“你放她出來了?”


    “怎麽可能?!”特裏斯坦擺手說道:“我嚇得落荒而逃。”


    托德大笑。


    “一個月以後,我忍不住好奇,又跑到那座森林裏,找到了那座小樓。”特裏斯坦摸著下巴說道:“不過這次,我隻敢遠遠的觀望。直到看見那個女孩的臉出現在鐵欄之中,我才拿出準備好的甜糕,告訴她『我帶來了食物』。”


    托德睜大了眼睛。


    難不成芮契爾就是從那個時候,養成了饞嘴的毛病?


    “那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幫父親做工的報酬,除了一部分日常開銷,大部分都用來購買食物,送去給了那個女孩。我也從貴族家中仆役的口中,得知了女孩的來曆。”


    托德幫特裏斯坦加滿杯中的紅酒,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她出生時,母親因為難產而死。她的父親在她一歲時又娶了一位貴族之女。又過了兩年,這個女孩逐漸顯現出異能的征兆——能隨意控製身邊的物體。父親和繼母對她異種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驚慌。”


    特裏斯坦看著杯中搖晃的紅酒,繼續說道:“女孩的繼母提議將她立即交給異端裁判所,而她的父親卻不忍心這樣做。這位顯赫的貴族在莊園後方的森林修建了一座隱蔽的小樓,將他的女兒禁錮在裏麵,對外謊稱女兒得了急病,死了。”


    托德歎了口氣,又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加入教會?”


    “又過了幾年,亞曆山大教宗即位。他對於異種和真理的嚴苛態度,使得教會的清除異端活動更加頻繁。有一天,皇家學院的院長找到我,並將我推薦給了當時的亞伯勒大主教,讓我在他名下擔任執事的聖秩。但主要任務是負責亞伯勒大人和學院的聯絡工作,我沒想到的是,這一幹就是十幾年……”


    托德一陣唏噓,再想起芮契爾的遭遇,追問道:“那女孩後來怎麽樣了?”


    “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森林中的小樓被閃電擊中燃起大火,第二天人們去查看時,發現那裏已經變為了一堆廢墟,但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屍體。”特裏斯坦接連喝下幾口紅酒:“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一個名叫芮契爾的女子找到我,說是希望與我合作。雖然她換了名字,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正是那個失蹤的女孩。”


    沉默了片刻,特裏斯坦微笑著朝托德晃了晃杯子:“在此之後的事情,我想就不需要細說了。”


    托德皺著眉頭看向對方:“好吧,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特裏斯坦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醉意:“你有權力知道這一切,『費利柴爾德』。”


    對方在最後念出名字時的語氣強調,讓托德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特裏斯坦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搖了搖所剩無幾的木桶,丟開手中的酒杯,用力拍了拍托德的肩膀。


    “芮契爾是個好女人,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


    說完這句話,特裏斯坦轉過身去,笑著走下了樓梯。


    隻是這笑聲,在旁人聽來,帶著幾分苦澀、幾分遺憾、幾分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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