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正拿著一片冰鎮的嫩藕小口小口的吃著,見鳳姐招手,忙把藕片放下,笑著跑了過來,仰頭脆脆的道,“娘 !”


    鳳姐笑道,“這位是劉姥姥,看見長輩也不知道行禮,真是沒規矩。”


    大姐知道娘這樣的口氣並未生氣,隻嘻嘻笑了一聲,便對劉姥姥福了一福,道,“見過姥姥。”


    劉姥姥慌得忙伸手攔住,道,“這可使不得,小姐是金尊玉貴的人,哪能給我這鄉下老婆子行禮,這不是折我的壽麽。”


    她說這話大姐也有些疑惑,隻微微側著頭看著鳳姐。


    鳳姐微微的歎了口氣。


    前世自己夫妻連帶平兒雙雙下了大獄 ,外頭王仁便壞了心腸,竟把親外甥賣進了青樓。王夫人李紈絲毫不肯施以緩手,唯有這位得過自己滴水之恩的劉姥姥,變賣了家中所有房舍田地,連自己多年積攢的棺材本都一並送給了鴇兒,才贖迴了險些就要淪落風塵的巧姐。


    這樣的一份恩德,便是跪下給她磕三千響頭 ,也不為過,何況隻是行個最平常的福禮。


    思及至此倒想起另一件事來,便請劉姥姥在桌旁坐了,又拉過大姐笑道,“方才我想起來,我這孩兒還沒個名字,姥姥若是肯,就給她起個名字罷。一則借借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隻怕壓的住她。”


    果然劉姥姥聽說,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小姐是幾時生的?”


    鳳姐兒聽她問的和前世一般無二,不覺笑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劉姥姥又想了片刻,笑道:“這個正好,就叫她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她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


    可惜前世她說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並未真的體會到冥冥之中自有深意。鳳姐隻覺心裏一酸,卻又笑道,“ 這個名字好。巧姐,快過來謝過姥姥。”


    大姐年紀雖小,卻十分伶俐,隱隱覺得娘親待這個姥姥十分親厚,竟是心腹相托一般,倒也並不怠慢,規規矩矩的又給劉姥姥福了一福。


    又說了些別的閑話,鳳姐便打發小紅帶劉姥姥去自己那邊洗澡換衣服。巧姐見她走遠了,方道“娘為何對這個姥姥如此親厚?”


    鳳姐笑道,“娘覺得和她十分投緣。再者她是個心地良善的老人家,娘也想著替你和芾兒積些福壽,隻盼你們這一生平安富貴。”


    巧姐有些不懂,隻笑道,“娘喜歡的孩兒自然也喜歡。”


    鳳姐不由笑道,“偏生你這張嘴生的巧。倒也難為姥姥替你取得這個名字。”一麵拉著巧姐往邢夫人那邊說話,稟告方才取名之事,幾個嬤嬤都上來給巧姐賀了幾句。


    黛玉那邊也聽說巧姐得了個好名字,便笑道,“鳳姐姐倒是真的看重方才那鄉下姥姥,連妞妞的名字都肯用她取。”


    迎春也笑道,“我也瞧著那位姥姥十分和善討喜,和素日見的那幾位嬤嬤都不大相類。”


    惜春笑道,“二姐姐說這話若是教嬤嬤們聽見了,一準罰你多學好多規矩。”


    探春比她們多了許多心事,自然想的也更多些,雖也猜不透鳳姐因何待劉姥姥格外好些,卻多留了些心思。待散了席麵,便迴自己屋裏找了兩匹綢子,命侍書送過鳳姐那邊去,隻說是給那位劉姥姥的。


    劉姥姥洗了澡,換了平兒的一套衣裳,正在鳳姐屋裏坐著說話。聽侍書說是送給自己的,忙道,“哪裏敢當小姐的東西。”


    鳳姐道,“三姑娘有心了。”一麵命小琴接了 ,侍書便告退出去。


    記得前世劉姥姥在這裏住了數日,哄得老太太諸人十分喜悅,最後走時自己送的不過是青紗一匹、月白紗一匹、兩個繭綢、兩匹綢子、一盒子各樣內造點心、兩鬥禦田粳米、一口袋園子裏果子和各樣幹果子、四塊包頭、一包絨線,還有舊的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外加八兩銀子。還有一百兩銀子竟是王夫人拿出來的。


    後麵鴛鴦那邊聽說也送了些東西,倒有一半是劉姥姥提過的。 可憐她這般年紀了,裝癡賣傻的得了這些好處,迴去雖說過了幾年殷實日子,終究最後還是連本帶利的報答了賈家。


    想著便悄悄的吩咐了平兒幾句。平兒雖有些詫異,卻也知道奶□□迴見這姥姥便十分慷慨的,且她本性也是個憐老惜貧的,隻依言預備打點妥當。


    因著賈母依舊不大爽利,晚飯依舊是這些人一處吃完,自有小丫頭安置劉姥姥和板兒在客房歇息,並無別話。


    第二日一早劉姥姥便起來了,帶了板兒過來道謝做辭。鳳姐笑道,“姥姥日後閑了,隻管來府裏尋我說話,我已命人和門上的小廝吩咐過來,姥姥來了隻管帶進來便是。”


    劉姥姥忙壓著板兒又要磕頭,鳳姐忙止了,又命平兒帶她出去坐車。


    平兒便帶了劉姥姥出來,隻見院門口早套好了車,又有幾個小丫頭子抱了幾樣東西,都放在車上。劉姥姥便看直了眼,平兒笑道,“這都是奶奶送姥姥的,那幾匹料子留著年下做衣裳穿,還有幾樣米糧用你昨兒拿來的袋子裝好了,那都是外頭貢上的,雖說你們莊稼地裏也有,未必及得上那個。這個匣子是奶奶囑咐要姥姥家去再瞧的。別叫外人瞧見了。”


    說著遞過一個小小的紅木匣子來。 劉姥姥接了過來,隻覺得入手有些分量,心裏便有些疑惑卻不敢問。待上了車到底忍不住悄悄打開瞧了瞧,不覺吃了一驚,慢慢流下淚來。


    那裏頭放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銀票下麵還有一對沉甸甸的赤金鐲子。板兒一抬眼也瞧見了,剛要說話便被劉姥姥伸手捂住了嘴,小聲道,“萬萬不要聲張!等到家了再給你娘瞧。”


    板兒便點點頭,伸手替劉姥姥擦了擦淚,低聲道,“姥姥別哭,等我長大了,一定好生孝敬你老人家的。”


    劉姥姥便小心的把匣子抱在懷裏,又摸一下他的頭,道,“好孩子,奶奶昨兒還囑咐我,說你是個有誌氣的孩子,一定要你爹好生供你念書上進。日後你若是出息了,萬萬不能忘了二奶奶這份恩情。”


    且不說這祖孫兩個如何驚喜,單說平兒送走了劉姥姥,自迴房和鳳姐交差。主仆倆正說話的功夫,外頭小琴笑道,“鴛鴦姐姐來了。”


    自賴家出事之後,鴛鴦便和鳳姐格外親近起來,時常的過來說幾句話。鳳姐自然也悅意籠絡這個老太太跟前的紅人,兩下裏一拍即合。


    隻是今日鴛鴦卻像是有些心事的樣子,幾番欲言又止。 鳳姐瞧在眼裏,便笑道,“鴛鴦姐姐是個最爽快的人,便是有什麽難處隻管和我說便是,我豈有不幫你的。”


    屋裏隻有平兒小琴在跟前,鴛鴦左右看了看,遲疑片刻道,“倒並不是奴婢自己的事。是咱們家大小姐的事。”


    鳳姐心裏一動,道,“娘娘有甚麽事?”


    鴛鴦道,“二太太這些日子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總說起宮裏的夏太監和周太監幾位大人時常的出來借些銀子等事。說是因著娘娘在宮裏,並不敢得罪這些人,故此手裏越發緊了。老太太自然是心疼大小姐的,便命先拿了幾千兩的銀票給二太太救急。”


    前世賈府最後大廈將傾,和宮裏這些閹人獅子大開口打秋風也有些幹係。後頭府裏自家使用的銀子都接不上,哪裏能應付這些欲壑難填的東西。這一世鳳姐費盡心力分家,也是為了撇開這層關聯,不想那些人照舊和王夫人伸手去了。


    元春是老太太最得意的孫女,老太太自然不舍得她在宮裏受委屈,雖說如今不大待見二房那邊了,卻不能不待見元春,肯周濟王夫人銀子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鴛鴦如今打定了主意要交好鳳姐,這樣大事自然要來悄悄遞個消息。 如今兩房分了家,老太太的東西雖說並無賬冊,可大房這幾位老爺太太都是心有七竅的,又有賴嬤嬤前車之鑒,若是都被二房搬了去,日後賈赦老大人還不鬧翻了天去。


    鳳姐原是知道遲早有這一迴的,隻笑道,“老太太的銀子自然是老太太隨意支配的,況且又是為了咱們大小姐在宮裏地位穩固。隻是那些人往常並不大來的,如今倒是有些不顧臉麵起來,怕是這裏頭有些不妥也未可知。”


    鴛鴦是聰明人,一點便透,微微吃驚道,“二奶奶莫非是說?”


    鳳姐笑道,“老太太一時情急,未必想不到這一層的。隻是這樣的事原不該擾她老人家,如今二太太也這麽沒心沒計了。”


    鴛鴦笑道,“哪能都似二奶奶這麽女中蕭何。”又說了些閑話,便起身告辭。


    平兒送她出去,迴來向鳳姐道,“奶奶可要去和太太說一聲此事。”


    鳳姐道,“不必了,太太如今也不大管事,何必再教她生氣。 況且二太太並未和咱們借銀子,難道要為了這事去尋老太太說話不成,倒教鴛鴦難以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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