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惜春和迎春都有些信佛信道,每迴閑來無事去大觀園裏頑耍,間或也去櫳翠庵坐坐,也不過是喝杯茶就出來了。 隻為妙玉的性子和旁人不同,並不肯因著迎春如今在榮國府地位不凡就高看一眼,便是邢夫人和賈母過去,也不過是平常招待罷了。


    隻有黛玉才情不凡,每迴過去妙玉便格外另眼看待一些。惜春跟著黛玉去了兩迴,迴來便和迎春抱怨道,“她給林姐姐泡茶用的是梅花上的雪水,給咱們那幾迴都是舊年蠲的雨水。”


    迎春是個不會計較的性子,反勸她道,“妙玉師父不是攀附權貴的性子,她看重林妹妹的氣度才情,也是常理中事。若是她待咱們都一樣的好,那才叫俗呢。”


    黛玉天姿靈秀,意氣高潔 ,便是惜春雖有些不服氣妙玉,卻說不出黛玉的不是來。 況且黛玉性子本真,愛憎分明,惜春一向喜歡的不得了。 聽迎春如此說了,便道,“ 那就瞧在林姐姐的麵子上,不和她計較了。”


    方才聽說岫煙和妙玉竟然有十年交情,半師之誼,惜春便來了興致,纏著岫煙要一齊往櫳翠庵喝茶。 迎春心知肚明她心裏那些小算計,不由笑道,“橫豎邢妹妹要在這裏常住的,過兩日我和你們同去,今兒難得太太高興,咱們豈有先走的道理。”


    惜春聽了有理,此事便壓下不提。


    用罷了午飯,大姐便要拉著黛玉往自己屋裏作詩去。惜春岫煙隻和迎春一道同去,獨探春跟在鳳姐身後,見左右無人,低聲和鳳姐道謝道,“環兒如今已然好的多了,姨娘不得空過來,托我多謝鳳姐姐。”


    鳳姐笑道,“隻要多謝老太太就罷了。若不是她老人家心疼孫兒發了話,我又能說甚麽。如今環兒在這邊和琮兒一道念書等著秋闈,也是件喜事,你那姨娘是個不放心的,你還需打發人和她說的明白些。”


    探春笑著點頭,因知鳳姐飯後要歇中覺,便不再多言,兩下裏各自分開。


    過了兩日外頭便傳了消息,說是薛蟠要趕在八月成親之前納妾。


    賈芸打探的十分備細,正和鳳姐稟道,“ 聽說是尤家小姐自薦枕席情願為妾,薛大叔原就對她十分留戀不舍,自然是喜出望外。隻是若等著正妻進門再行納妾禮,納妾當日尤小姐便要對正妻奉茶,自稱侍妾卑下,薛大叔最是憐香惜玉的性子,哪裏舍得,因此便和姨太太說了,下個月便要趕著操辦此事 ,想來不日便要給咱們這邊送信兒了。”


    如今澤兒隻在賈芸身邊學著辦事,今日也一道來了。聽賈芸說完,便在旁邊補了一句道,“聽說薛家姨太太這幾日身子又不好了,薛大爺十分孝順,每日裏衣不解帶在床前侍奉湯藥。”


    這迴不但是鳳姐和平兒小紅等人,連賈芸都掌不住笑了。


    鳳姐笑道,“趕著娶妻之前納妾,果然薛家表哥是個多情種子。虧得他不在朝為官,如若不然,那些禦史的折子隻怕也要有半尺高。”


    賈芸也笑道,“嬸子說的是。還有一件事,薛大叔如今這一陣銀子不大湊手,預備再賣兩個鋪子,嬸子看咱們要不要買下來。”


    鳳姐想了想道,“不必了,貪多反倒嚼不爛。況且趕著這樣的大笑話鬧出來,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家,咱們就不必摻和了。 且咱們家終究不是商賈,弄那些鋪子多了也沒趣,若是落在外人眼裏,反惹人笑話。你和澤兒在外頭瞅著機會漸次賣了也罷,隻留那幾個最要緊的。”


    賈芸應了。見並無別事,便告辭出去。鳳姐笑道,“小紅出去送送,再有外頭送進來那些果子,挑著新鮮的打點出來給芸兒帶迴去。澤兒且站一站。”


    小紅便帶了賈芸先出去了。澤兒隻垂手站在裏間門口,聽鳳姐道,“我這裏打點了十台東西,都已裝好了箱籠,等下命人送過你們家去。 你姐姐是個臉皮薄的,你也不必和她說是我給的,隻說是你自家置辦的便是。”


    澤兒十分感激,忙跪下磕了一個頭 道,“多承奶奶恩惠,隻是小的怎敢貪天之功為己有。何況家姐也是明白的,必不敢忘了奶奶這份恩情。”


    鳳姐命他起來,笑道,“我知你們姐弟都是有情義的人,才肯如此,你也不必謝我。”


    一麵向小琴道,“帶幾個婆子把東西抬出去,裏頭有些嬌貴物件,仔細些別磕碰了。 裝好了車命人跟著澤兒送過他家就是。”


    小琴抿嘴笑著應了,看一眼澤兒便轉身先出去。澤兒怔一怔,忙給鳳姐又磕了個頭,也跟著小琴出去了。


    如今芾兒也有四五個月大了,邢夫人每日心心念念的想著,且天氣和暖,鳳姐便命奶娘每日抱過邢夫人那邊坐半日。


    打發走了賈芸和澤兒,鳳姐便帶了平兒也過榮禧堂這邊來。果然見邢夫人正拿了個撥浪鼓,逗得芾兒笑個不住,大姐和鄭嬤嬤都站在一旁笑看著。


    鳳姐兒便也上來逗了片刻,方笑道,“ 我和太太有些話說,妞兒往二妹妹屋裏頑去罷 。”


    鄭嬤嬤便帶了大姐出去。奶娘也包好了芾兒,抱著告退了。


    鳳姐 便把方才賈芸那話學給邢夫人聽了。 邢夫人也是吃一驚,旋即笑道,“真是大不成體統。夏家雖說敗落了,也是有名姓的大家子,就這樣欺負人家的姑娘。”


    鳳姐也笑道,“隻是不知那位夏小姐脾性如何,若是個綿軟的,還未進門這氣勢就落了下風。”


    一麵看著邢夫人的臉色,一麵又笑道,“二妹妹的親事卻也該議了。如今京裏家風端正,年歲相當的人家也不十分多,早早的定下來了,老爺太太也就少了一樁心事。”


    邢夫人原是不舍得迎春早早出嫁。聽了鳳姐說的這話,心裏也有些活動,道,“你說的也是正理。若是選錯了人家,迎兒那性子又綿軟,倒教我放心不下。隻是外頭那些人家的底細,咱們深宅大院的哪能知道,倒要老爺和璉兒多操心才是。”


    鳳姐道,“媳婦有個想頭,說出來隻怕太太責怪的。”


    邢夫人看她一眼,道,“如今我和老爺都拿你當自家閨女一般,你隻管說便是。”


    鳳姐陪著笑道,“如今老爺太太住在榮禧堂,璉兒在外頭做官,琮兒又上進, 按說二妹妹嫁個門當戶對人家的嫡長子也是能夠的。隻是我暗暗瞧著,二妹妹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 ,雖說如今有戴嬤嬤指教著長進了許多,依舊還是有些柔順。依著二妹妹的性子,倒不如嫁個門第略低一等的人家,又有咱們在外頭撐著,隻怕過得反倒好些。”


    她說的十分謹慎,隻怕邢夫人不悅意,又笑道,“若是太太怕委屈了二妹妹,隻當媳婦沒說這些話就罷了。”


    這兩年鳳姐在邢夫人跟前十分乖順,又時不時的送些稀罕物件孝敬,且生了芾兒這個乖孫,邢夫人心裏委實已然拿這個媳婦當閨女一般看待,平日裏得了好東西,也是迎春一份,鳳姐一份。


    故此聽鳳姐說了這話,倒也並未覺得不妥,隻沉吟了半日,方道,“ 老爺原是想著替迎兒尋一戶好親事,咱們大房隻有這一個姑娘家,我也隻怕委屈了她。隻是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等老爺迴來,我再和他提一提這事罷。”


    鳳姐忙笑道,“老爺自然也是心疼二妹妹的。”


    晚間賈璉迴來,鳳姐便對他提起此事。賈璉笑道,“太太那性子如今倒改了許多,肯聽你說這樣的話。”


    鳳姐道,“我也是替二妹妹打算的,太太自然能體會我這一番苦心。”


    賈璉笑道,“你倒像是老爺的閨女,隻想著替人做媒。”


    鳳姐聽這話有些來曆,便問道,“老爺要給誰做媒?”


    賈璉笑道,“還能有誰。今日老爺說起呂先生的夫人去了這些日子,家裏沒個主持中饋的人,且呂公子年紀尚小,打算幫他續一房好親。 呂先生說自己年紀大了,早就歇了那些風月之心,並無此意。老爺說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怎能孤守一世,妨了大節,死者反不安了。 ”


    鳳姐笑道,“老爺相中了哪家小姐要說給呂先生的?”


    賈璉道,“我聽老爺那意思 ,倒並未擇定了人,隻是先探探呂先生的口風罷了。 誰知呂先生隻是不肯,老爺也無法。”


    鳳姐眨眨眼,笑道,“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配給呂先生再好不過,隻怕她不肯。”一麵伏在賈璉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賈璉笑道,“果然妥當。我竟忘了她,虧得你提起來,待我明日去和老爺提一提。”


    鳳姐道,“且慢。明日我再去和太太提一提這事。若是女家不肯,豈不是白費功夫。”一麵忍不住又笑起來。


    邢夫人也正有話要和鳳姐說,出了榮慶堂便笑道,“昨兒我和老爺提了你說的那事,老爺倒也是肯的,說隻要迎兒不受委屈便好。”


    鳳姐便上來攙著邢夫人的手,小聲在耳邊說了幾句話。


    邢夫人也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道,“虧你想得出,倒要把我也拉進來。”


    鳳姐笑道,“我哪能有太太的體麵呢,自然要太太幫著說幾句話,想來嬤嬤也不大好推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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