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笑道,“你這護短的性子到底是不肯改。 不過是個丫頭罷了,進門就封做姨娘,也不算是辱沒了她。到底是貧寒了些,要三媒六聘的給薔兒聘做正妻,隻怕你大哥哥也不肯的。”


    鳳姐道,“這丫頭若是嫁人,我自然替她打點嫁妝行頭,不見得就及不上外頭那些小門小戶的小姐。做妾之事嫂子不必提了,她必定也是不肯的。”


    一麵笑道,“小月昨兒弄了些新鮮野菜,說要弄一桌子素宴,嫂子既然來得巧,等下吃了飯再迴去不遲。”


    尤氏見她有意岔開話題,便知沒得商量,也就順勢下了台階,笑道,“ 正想這些東西吃,才過來你這裏瞧瞧。 你屋裏這幾個小丫頭如今也大了。”


    鳳姐笑道,“你可別惦記她們幾個,我是必定舍不得的。”


    尤氏道,“不過白說說罷了。今兒倒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是我那二妹妹的,也不知你聽說了沒有。”


    鳳姐道,“你還不知道我這邊這幾日那些事,哪裏顧得上去打聽甚麽新聞---她不是嫁給張華過得很好麽。”


    尤氏歎氣道,“那張家是什麽情形,你我自然最清楚的。二妹妹雖說沒享過什麽大福,可也是嬌養慣了的,洗手作羹湯那樣的活計偶爾為之倒罷了,要她日日做哪裏受得住。偏生老娘和三妹妹過去了一趟,又和張華他爹鬧了起來,非說是張家騙了他們,硬要接二妹妹迴娘家住去。


    誰知那張華也不是良善之輩,直接把老娘和三妹妹打了出來,再也不許上門。 如今三妹妹和老娘都來找我和你大哥哥做主,非要逼著我們去把二妹妹接迴來。”


    自尤二姐嫁人之後,鳳姐也命旺兒指使心腹在外頭盯梢著,這些也都盡知 。聽說那二姐做婦人打扮,每日要做許多營生,磋磨的十分憔悴,隻覺得心裏無限暢快。


    聽尤氏說起此事,便道,“大哥哥怎麽說?”


    尤氏道,“他如今隻和佩鳳諧鸞兩個日日一處,哪裏肯管這些閑事,隻說教我自家裁度著處置便罷。 我想著出嫁從夫,又是指腹為婚定下的 ,咱們隨意的接迴來也不成個體統 。 隻是老娘和三妹妹每日纏磨不休,又住在我那邊不肯走,倒教我也心煩。”


    鳳姐笑道,“嫂子忒小氣了,送個丫鬟過去給你二妹妹使喚又有何難。 橫豎是自家姐妹,月例銀子你就幫著出了也無妨,反教老娘心裏念你的好處。”


    尤氏道,“當時陪嫁了兩個丫頭,沒幾日便都被張家打發迴來了,說是人多了供養不起。再送去又能怎樣。”


    鳳姐道,“必定是那兩個丫頭資質平庸,顏色醜陋,你那妹夫看慣了你妹子花容月貌的,哪裏瞧得上。且他們家是窮的狠了的,雖說令妹帶過去的東西不少,哪裏舍得糟蹋。少不得嫂子幫著貼補些家用,外人看著隻有說嫂子這個做姐姐的十分仁義。”


    尤氏看她半日,點頭道,“這個法子好的很。 再有三妹妹那事,薛家偏偏一點動靜也沒有,少不得還要勞煩你幫著打聽打聽。”


    鳳姐笑道,“令妹人間絕色,隻恨薛家那位沒福得見罷了。若是得見芳容,他自然有法子和我那姑媽鬧去,嫂子隻坐等著聘禮上門便是了。”


    因著薛蟠一氣得罪了兩家王府,如今賈珍賈蓉和薛蟠都有些疏遠,往來也淡了好些,自然不曾得見尤氏姐妹。


    尤氏聽鳳姐說了這話,又想起賈薔和那位不知名姓的女子那番巧遇,心裏便得了主意,不再提起此事,隻在這邊陪著老太太和邢夫人等用完了素宴,便匆匆趕了迴去 。


    賈薔正等得抓心撓肝,聽說嬸子迴來了,忙過來請安打聽迴信。


    尤氏見他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不覺歎了口氣,道,“你二嬸子倒是個實在的,並沒有和我扯謊吊猴的,說的都是實情。隻是那位姑娘出身低了些,原是西府裏的一個丫鬟,如今雖說銷了奴籍,可西府裏認得她的想必也不少。


    你雖說不是我和你叔叔親生的孩子,可這些年養在府裏,和我們親生也沒有兩樣。你的嫡妻便是不願找門第太高的,可也不能太低了惹人笑話。 因此我想著既然你心裏放不下,娶了做個妾室也就罷了。 隻是你二嬸子說那姑娘是不肯做妾的,此事揭過不提罷了。”


    賈薔登時覺得被潑了一盆涼水一般,臉色立刻就變了。半日方道,“嬸子,我情願娶她做正妻,不必委曲她做妾。”


    尤氏道,“你這孩子糊塗了。不過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你又不知道她的底細,那裏就這般癡了起來。外頭那些人家的好姑娘且多著呢,未必就不如她。”


    賈薔搖搖頭,道,“嬸子不懂的。”


    他是賞花玩柳慣了的,眼裏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幹女子不在少數。卻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如此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小薔大爺前世能和唱戲的齡官愛的纏綿悱惻,自然也是個多情種子。


    尤氏見他這樣,道,“你璉二嬸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說了不肯將那丫頭給你做妾,必定是不肯的。你若是想娶她做正妻,不單是我,你叔叔必定也不肯的 。你一向是懂事的,何必拿這樣的事惹你叔叔生氣,迴去好生想想罷。”


    賈薔便垂著頭出來,想了半日,飯也顧不得吃,便往西府這邊來求見鳳姐。


    可巧賈璉今日迴來的早些,正和鳳姐在房裏調笑說話,聽外頭丫頭們迴小薔大爺來了,倒不覺挑挑眉,看著鳳姐道,“他來尋你作甚麽。”


    鳳姐看他一眼,笑道,“自然是為了終身大事來求我的。你躲進裏頭去,不許出來。免得這孩子臉皮薄說不出口。”


    賈璉嗤笑道,“他臉皮薄?他在外頭可一點沒少幹那些事。”


    鳳姐聽他這話有些不快,不由笑道,“是了,如今二爺是最正經的人,別人哪裏趕得上你。隻是你也知道我是打的甚麽算盤,他肯親自過來尋我,此事已成了一半了。你如今越發正經了,他那裏好意思在你跟前說那些,你悄悄的在屋裏聽著。”


    說著起身走到外間,隻見賈薔站在外間門外,便笑道,“小琴倒茶,給你小薔大爺看座。”


    賈薔便規規矩矩的進來,卻不敢坐下,隻深深的作了個揖 ,道,“侄兒不敢在嬸子跟前撒謊,侄兒是為了那位姑娘過來求嬸子的。”


    鳳姐故作不知,隻端起茶盅輕輕的拿蓋子撇浮沫,一麵道,“薔兒說的是哪家的姑娘?”


    賈薔知道這位二嬸子是個手段利害的人。如今璉二叔慢說眠花宿柳,連在外頭吃酒的遭數都數的過來,可見璉二嬸子馭夫有術。 因此絲毫不敢怠慢,垂著頭道,“就是侄兒今日托了我嬸子來和二嬸子提的那件事。”


    鳳姐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來你說的是她。此事我已經和珍大嫂子說明白了,日後不必提起了。”


    賈薔見她如此說,越發有些急了,忙道,“方才我嬸子和我說了。隻是侄兒,不是侄兒,是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真的很好,侄兒,侄兒願意娶她做正妻。”


    鳳姐端著茶盞隻不說話,心裏倒也有些佩服這小子的膽量,果然是個改不了的癡情種子,自己原沒算錯。茜雪那樣的模樣,隻有嫁給了他,才能擋得住外人覬覦,又對自己有莫大的助力。


    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若是他說了這幾句話,自己就點了頭,豈不是對不住茜雪。想著不由笑道 ,“我知道了。隻是婚姻大事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和我說句話就能定了的。人家雖然門第不高,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姑娘,你若是肯上門提親,此事或者還可以轉圜。”


    賈薔立時抬起頭來,臉上又驚又喜,道,”嬸子說的當真麽。”


    鳳姐笑道,“誰沒事扯這謊作甚麽。隻是我聽大嫂子的意思,你叔叔嬸子未必肯的,你卻待如何處置此事。”


    賈薔道,“侄兒自有辦法。隻求嬸子告知是哪家的姑娘。”


    賈璉在裏頭聽得清清楚楚,不覺哈哈笑了起來,一麵走到外間笑道,“不想薔兒倒是個多情公子,往常竟是我錯看了你。”


    賈薔萬萬沒想到二叔能做出偷聽的事來。偏偏這是人家的內室,二叔在裏頭天經地義。隻是想到方才那些話都被賈璉聽了去,也不覺臉色微微發紅,道,“給二叔請安。”


    賈璉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自家人三字說的分外重些。賈薔終究是年輕了幾歲,隻得紅著臉告辭而去。


    賈璉頭一迴見這個侄子如此做派,隻覺新奇有趣,笑道,“ 不想薔兒倒有這份心。你也莫太難為東邊,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鳳姐道,“如今她已不是賈府的丫頭了,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若不是看著薔兒還有幾分人才,你當我瞧得起東邊的家風?肯給他家做正妻,也是便宜了他們。”


    終究是一脈相承的兄弟,聽鳳姐如此說了,賈璉的臉色也有些尷尬起來。


    鳳姐看在眼裏,便笑道,“今兒又有官媒過來給二妹妹提親,隻是老爺太太都不十分中意,又給退迴去了。”


    賈赦這一二年也不置買侍妾丫頭,省了許多銀子,自然也不會舍得拿親閨女抵賬。且如今迎春乖巧孝順,賈恩侯老大人十分喜愛,再看那些提親的人家左右都不中意。


    賈璉也知此情,笑道,“不過是老爺太太不舍得二妹妹早早的嫁人罷了。隻是二妹妹去年便及笄了,也該擇一戶差不多的人家 訂了親才是。”


    說著想起一事,笑道,“裘良如今尚未婚配,和我又是熟識的,若是能攀上親事,也是一樁美事。”


    鳳姐道,“ 你說的莫不是景田侯之孫,現在五城兵馬司的那位裘良公子麽。”


    賈璉點頭,道,“他是嫡長子,為人又豪爽仗義,我瞧著倒是良配。”


    鳳姐微微搖頭,道,“二妹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雖說這兩年也學著管家理事,又有戴嬤嬤指教著,終究還是軟和了些。裘家是武將門風,裘夫人和那幾位姑娘我也見過,都是有些難纏的,二妹妹若是進了那樣的人家必定是要吃虧。”


    賈璉思之有理,道,“依你說二妹妹的親事該如何揀擇才好。”


    鳳姐笑道,“若是有門戶相當的人家,嫡次子或是庶子都不打緊。橫豎咱們給她厚厚的嫁妝,必定過日子不難。隻是家裏人口卻要少些,二妹妹倒能應對的來。這話我也和太太提了,太太也是點頭的。如今二爺在外頭認得的那些人家也多,若是有那樣知道根底的,不妨先和我說了,我再去和太太提一提。”


    外頭小丫頭子抬進飯桌來,夫妻倆且用晚飯不提。


    果然隔了幾日便聽說薛姨媽病了。鳳姐便款款的帶了平兒過去探望自家姑媽。


    薛家如今因為薛蟠在外頭大手大腳的,越發比先前裁減了幾家下人。鳳姐進來時隻見香菱正在薛姨媽門外熬藥,一雙眼睛紅紅的,便知自己猜的□□不離十,隻問她道,“姨媽睡了麽。”


    香菱正拿手帕擦眼角,見鳳姐來了,忙起身福了一福,道,“太太正和姑娘在裏頭呢。”一麵向裏頭道,“太太,璉二奶奶來了。 ”一麵打起簾子。


    寶釵正坐在炕沿上,眼皮也有些粉紅,正站起身迎上來笑道,“鳳姐姐來了。”一麵命鶯兒倒茶來。


    平兒便把手裏拿的東西遞給鶯兒。


    薛姨媽身後墊了幾個枕頭,臉色有些蒼白,強笑道,“ 你這孩子有心了,還親自跑過來。如今你那邊有芾兒,也不得閑,打發個人過來瞧瞧也就是了。”


    鳳姐在炕沿上坐下,道,“姨媽說的哪裏話。咱們終究是一家子親戚,可不該過來瞧瞧才是。隻是姨媽哪裏不大好 ?”


    薛姨媽道,“昨夜裏左肋有些疼痛,吃了一劑藥已經好些了,想來也不打緊。”說著便歎口氣,向寶釵道,“寶丫頭帶著平姨娘出去坐坐,我和鳳丫頭說說話。”


    寶釵便知要說哥哥之事,強笑著起身和平兒出去。


    見她兩個出去了,薛姨媽便又歎了口氣,道,“你是我的侄女,這事也不必瞞著你。 蟠兒那個不爭氣的下流種子,昨兒又迴來和我鬧了一場。


    如今我們家的情形想必你也是知道一星半點的。他在外頭這幾年惹了多少事,哪一迴不得許多銀子描補。可巧如今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姑娘,家裏和我們一樣也是皇商,門第倒也般配。我已經命人去提了親事,那邊也依允了。誰知道這個孽障昨兒迴來和我說,定要娶你珍大嫂子的那個妹子。


    原先你和我提起那事 ,我迴來也命人細細的打問過,都說那位姑娘雖說模樣是一等一的,脾性卻有些不大好,因此我也就不提了。誰知道昨兒蟠兒過去東府那邊一趟,也不知怎的就看見了那個女子,一門心思的就愛上了,迴來和我說非她不娶。


    非要逼著我去和那家退親。定下的親事哪能說退就退,傳出去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何況那家子也不是等閑人家,好端端的女孩家的被退了親,若是鬧出人命來可如何是好。氣得我罵了他一頓,他也不肯聽。”


    鳳姐道,“不知道姑媽說的是哪家?”


    薛姨媽道,“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掛名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若是提起來,想必你也知道的。合長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 ”


    竟真的是夏金桂夏小姐家。鳳姐故作低頭想了一想,道,“倒也聽說過他家。據說十分富貴,凡這長安城裏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裏一應陳設盆景亦是他家貢奉。算起來倒也是門當戶對。”


    薛姨媽道,“可不是怎的。隻可惜他家裏人丁不甚興旺,如今夏老爺也沒了,隻有夏太太帶著這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並沒有哥兒兄弟。這樣打著燈籠也難尋的親事,那個孽障偏生不肯。”


    果然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親事。夏家如今孤女寡母,萬貫家財自然都是夏金桂的陪嫁。薛姨媽一貫是精打細算的,這樣好事豈肯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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