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夫人帶著寶玉迴了如今自家住的別院,又是心痛又是氣惱,且恨自家這兒子偏不爭氣,又不敢教賈政知道。忍不住又流下淚來,狠狠數落了他幾句。誰知外頭早有好事的婆子跑出去把這事傳給趙姨娘聽了。


    賈環如今天天去上學,趙姨娘見兒子百般發奮,也是又心痛又欣慰,且恨王夫人處處打壓她們母子,才致自己的兒子如此辛苦。 隻是礙著賈環素日裏總是勸她忍耐些,---況且往常為這些事鬧了機會,最後也隻是自己吃虧,---倒也安分了這些時日。


    因著趙姨娘素日裏無事,常肯和王夫人屋裏那些婆子們一起廝混,彼此倒都能說得上話。那些婆子都是引風吹火的性子,個個唯恐天下不亂。


    今日聽說寶玉在外頭有些事故,見王夫人急急出去了,這些婆子早就抻著脖子等著編排笑話。見王夫人匆匆忙忙帶了寶玉迴來,寶玉臉上又掛了幌子,隻恨不能即刻衝上去打聽清楚。


    其中就有兩個居心不良的,悄悄來找趙姨娘,隻說道,“方才見寶二爺從外頭迴來,似乎受了些驚嚇,太太正在好言安慰。姨奶奶若是得空過去瞧瞧,隻怕太太倒要感念姨奶奶這份情誼,也未可知。”


    趙姨娘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這幾日正也想著:若能討好王夫人,隻怕自己和賈環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聽了這話,豈有不奉承去的道理。也顧不得細想,忙忙的收拾了周身衣服,無不妥當了,就過來這邊看視。


    王夫人數落了半日,也覺累了,見寶玉隻垂頭不說話,正自坐在那裏生氣。 因著不欲令別人知曉此事,故而把房中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了。


    可巧趙姨娘探頭探腦的從外頭進來,也沒見著人通報,便自己往裏走來。見王夫人坐在那裏,臉上猶有淚痕,寶玉站在跟前。


    趙姨娘便隻當那兩個婆子說的是實情了,陪著笑上前來道,“請太太安。”


    王夫人抬眼見是趙姨娘,素日那些厭惡之心立刻便漫了上來,冷冷的道,“這時候不早不晚的,你過來做什麽?”


    趙姨娘聽這話勢頭不對,又摸不清頭腦,依舊陪著笑道,“奴婢聽說寶玉在外頭受了些驚嚇,特意過來瞧瞧的。隻怕太太懸心,若是有什麽吩咐,太太隻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雖說這話也平常,怎奈王夫人心中本來有些私病,隻怕這事傳出去被人笑話,聽趙姨娘如此說,隻當她是知道了些首尾的,立刻便沉下臉來,道,“你隻管吃飽喝足了幹你的事去,我的寶玉且輪不上你操心。隻顧好你自己養的那下賤的種子 便罷了!若是又想挑唆著老爺鬧出事來,看我能饒了你!還不快滾出去!”


    趙姨娘興興頭頭 的過來,反臊了一鼻子灰,夾著尾巴退了出去,心裏無限氣惱憤懣無處發泄。因著賈環下學還早,身邊又沒有心腹人可以訴說,便也不命人備車,自己堵著氣直接往如今大房這邊過來。


    探春這幾日心中煩悶,正在房中坐著想心事,外頭迴趙姨奶奶過來了 ,倒把探春唬了一跳。站起來看時,趙姨娘 獨自一人走了進來,臉上猶帶了些著了惱的氣色。


    探春便命身邊人都出去,才開口問出了甚麽事。趙姨娘便把方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了一遍。


    探春精細,腹中略一思忖,便知趙姨娘必定是被那些婆子蒙騙了,寶玉今日之事絕沒有單受了驚嚇那麽簡單。 若真是那樣,為何如今老太太這邊一絲消息也不聞,連自己都通不知道的。


    隻是聽到趙姨娘說道“顧好自己養的下賤種子”之語,不免也微微握緊了手掌,直到指尖掐破了掌心嫩肉,才淡淡道,“姨娘也不必動氣了。想來二太太今日必定是有些緣故才肯這樣的,姨娘往後隻要少往她那邊走動就是了。環兒如今很是知道好歹,我聽他勸姨娘的那些話都是誠心誠意的,姨娘隻要肯聽他的話就好了。”


    趙姨娘原也沒指望女兒能給自己爭氣,隻是心中怨氣難消,不吐不快。如今聽探春說了,便道,“他素來是看不上我和周姐姐的。 偏我又有了你和你兄弟,更是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分了家,隻怕恨不得我和環兒立刻死了的才好。


    你也不是沒過去瞧過,我和你兄弟如今住的那院子,便是那些大丫鬟都不住那樣的地方。偏生老爺又是不管事的,和他提了幾次也無用。 反倒招他說我不識大體慣會分斤撥兩。若是我一個人,橫豎我也就將就了。隻是你兄弟他成日裏刻苦,晚上也沒個好歇處,我這心裏倒是竟如同刀割的一般。”


    探春素日隻見趙姨娘撒潑耍賴,忽然聽她說了這麽一段話,驀然間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忙狠狠心忍住了,道,“姨娘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姨娘倒是早些迴去罷,今日沒有稟告二太太就私自過來 ,教有心人拿住了,又是一頓掛落。”


    趙姨娘也知女兒說的是實情,也隻好起身。探春便命侍書進來,道,“到角門那裏命小廝備車,別驚動了人,悄悄送姨娘迴去罷 。”侍書便帶了趙姨娘出去不提 。


    且說探春送走了親娘,隻覺得心裏冷冷的,木然站了半日,便起身往鳳姐這邊來。


    尚不到晚飯時候,鳳姐正和平兒在房中說些閑話,忽聽外頭報三姑娘來了。倒有些訝異,忙命快請進來。


    探春依舊是往常神色,笑著進來敘了幾句閑話,便把話頭引到寶玉身上,道,“今日倒沒見著二哥哥,也不知道又往哪裏頑去了。”


    方才趙姨娘來過之事鳳姐已然知道了的。雖不知她們娘們兩個說了些甚麽話 ,卻也能猜得個大概。何況探春往常並不是無事過來閑話的性子,今日忽然過來,鳳姐便知必定有些別的事故。


    聽她提起寶玉,鳳姐便笑道,“寶兄弟今兒一天都出去外書房念書去了。想來是還未迴來罷。到底你們兄妹情深。”


    探春查顏辨色,從鳳姐臉上瞧不出一絲端倪,也不好細問,隻得笑道,“不過是閑來無事,想找二哥哥說話,偏找了這半日也找不著。隻是二哥哥素日都不喜念書的,今兒倒是難得的很。”


    鳳姐笑道,“誰知道他呢。有一日沒一日的,難保不也是一時的高興 。橫豎老祖宗發了話這些時日都不命他去上學的,念不念書還不都是他自己說了算的。”


    探春笑道,“到底是二哥哥最有福氣。環兄弟和蘭兒如今都是去日日去上學的,哪裏敢誤一天的功課。”


    鳳姐看她一眼,笑道,“前兒也聽琮兒說起,環兄弟如今竟是十分用功,隻怕來年進學也不為難事。他若是出息了,自然二太太和趙姨娘也是樂意的。便是三妹妹臉上也能添些體麵。”


    探春驀地站起身來,給鳳姐福了一福。鳳姐忙道,“三妹妹這是做甚麽?我倒是受不起 。”


    探春斂了笑容,道,“鳳姐姐是最明白的人,我倒不必拐彎抹角的小家子氣。環兒能有今日,也是鳳姐姐當初肯點撥他的緣故,這些我心裏是很知道的。便是如今在家學裏,琮兄弟待他也是千好萬好,姨娘每每說起,都是隻有感激的。


    可恨我偏是個女子,不能站起來立一番事業,想要報答姐姐卻也尋不著頭路。隻是姐姐今日請聽我一句肺腑之言:若是來日有用得上妹妹的去處, 便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的。”


    鳳姐和平兒對視一眼,忙笑著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妹妹這話言重了。環兄弟和琮兒都是一樣,總是咱們賈家的男人,萬沒有站幹岸看熱鬧的理兒。 妹妹是最聰明不過的,往日我不肯明著相幫,也是礙著二太太的臉麵。難得妹妹大度不介懷也就罷了,如何敢說起報恩的話來。”


    探春微微笑了一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該迴去了。 橫豎我的意思姐姐也明白了的,倒也不必我多說了。”


    鳳姐笑道,“妹妹吃了晚飯再過去不遲。”探春道,“今兒一早老太太還感歎吃飯的人越發少了的,倒是依舊過去陪她老人家一起吃去罷。”


    鳳姐點點頭,道,“我這裏不得空,妹妹替我和老太太說罷。”探春道,“鳳姐姐放心。”說著告辭自去了。鳳姐便命小月好生送出去。


    平兒見鳳姐若有所思,道,“三姑娘也不知是怎麽了。往常和咱們並不親近的 ,忽剌巴的跑來說這些話,倒教奴婢心裏沒得有些疑惑。”


    鳳姐笑道,“並沒有甚麽可疑惑的,三姑娘是個最精細的人,如今府裏的風向如何,她自然是看的準的。別說大小姐做了皇妃,便是做了皇後,隻要有二太太和寶玉在,哪裏就輪的上她和環兒沾光。 況且又有個趙姨娘杵在二太太眼裏, 別說沾光了,不跟著沾上晦氣就不錯了。倒不如表明了和咱們一氣,外頭又不得罪二太太,裏頭還能得些實惠。”


    平兒想了想,道,“果然是這樣。素日瞧著三姑娘不錯,倒真是不同凡響。”


    鳳姐微微笑道,“三姑娘最是心氣高誌向大的人,你隻慢慢瞧著就是了。隻怕日後咱們倒要托了她的庇佑也說不得。”


    因著這幾日賈璉跟著他老子賈赦時常往呂乃友那邊閑坐,晚飯倒是不常迴來吃的 。鳳姐和平兒用過了晚飯,正喝茶的功夫,外頭迴林大娘來了。


    鳳姐心裏不覺動了動,抬眼看時,林之孝家的已經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收拾的十分整齊幹淨,不是小紅是誰。


    林之孝家的滿臉是笑,道,“迴二奶奶,這就是我家女兒,原是叫紅玉的,因著重了寶二爺和林姑娘的名字,如今就隻叫小紅了。”說著使個眼色。


    小紅便立刻跪下來,道,“小紅給二奶奶請安,給平姨娘請安。”


    鳳姐笑道,“快起來罷,過來我細瞧瞧。”


    小紅便站起來走到炕前。鳳姐拉著她的手,上下前後細瞧了一迴,笑道,“倒是個俏麗的丫頭。你可願意跟著我?”


    小紅微微紅了臉,道,“願意不願意的,奴婢也不敢說,隻是跟著奶奶,我們也能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大小事情也能長些見識。”


    鳳姐恍惚記得前世她也是這麽答複自己的,心下不由又添了幾分喜歡,笑道,“倒是比你爹媽還要機靈些。難為他倆一個天聾,一個地啞,倒能養出你這樣的閨女來。”


    說的屋裏幾個人都笑了起來。林之孝家的見鳳姐喜歡,忙陪笑道,“既是奶奶肯抬舉她,倒是她的福氣了。還不趕緊給奶奶磕頭。”


    小紅便要跪下磕頭。鳳姐擺手止住,笑道,“罷了。 我這裏如今很用不上這些虛禮。明兒就打點好了送她進來罷。月錢都依著小月小琴的例就是。”


    如今小月小琴都是鳳姐房裏得用得臉的丫鬟,月錢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林之孝家的不想自己的閨女初來乍到,鳳姐便肯給這樣的體麵,一時也有些眼圈紅了,隻不說話。


    小紅乖巧,忙搶著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奶奶如此肯抬舉,奴婢必定盡心竭力,唯奶奶馬首是瞻。”


    鳳姐笑道,“聽你說這話倒是讀過書的了。 ”


    林之孝家的怕鳳姐不喜,忙道,“迴奶奶,倒也不曾讀過。隻是小時候跟她老子識了幾個字罷了。”


    鳳姐見她謹慎,倒也好笑,道,“能識字就好。倒省了我這裏另教導的功夫。如今小月管著我這屋裏的小廚房,平常也不得閑,明兒小紅過來了,倒是能替小月分擔些。”


    林之孝家的這才放了心,方帶了小紅退出去了。


    且說鳳姐今日見了小紅,一時勾起無限前塵舊事,自己怔怔的坐了半日,也不動一下地方。


    平兒有些耽心,小聲道,“奶奶今兒可是乏了?奴婢伺候奶奶更衣歇息罷。二爺今兒想來必定迴來的又要晚些了。”


    鳳姐道,“倒真是覺得乏得很。倘或他迴來,就說我的話,教他往你屋裏歇了罷,我倒要自在睡一夜才好。”


    平兒也不臉紅,反笑道,“ 隻怕二爺不肯,奴婢也不能拉過去的。如今誰不知二爺和二奶奶好的蜜裏調油一般,別人哪裏插得進去呢。”


    鳳姐笑道,“你這小蹄子,我幾日不罵你,就上房揭瓦起來。還不出去命他們打水進來。”


    平兒抿嘴笑著剛要出去,外頭小琴道,“二奶奶,周大娘來了。”


    平兒站住腳,道,“哪個周大娘?”小月道,“就是二太太那邊的周大娘。說有要緊事求見奶奶的。”


    鳳姐便知是周瑞家的了。隻是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此次分家也跟了王夫人一同過去的,卻不知她此來何意,想了想道,“請她進來罷。”


    片刻周瑞家的進來,堆著笑道,“給二奶奶請安,給平姨娘請安。”


    鳳姐笑道,“免了罷。有些時日沒見周姐姐了,倒有些想念。隻是不知周姐姐這個時候過來找我,可是有甚麽事麽。”


    周瑞家的左右看了看,見隻有平兒和小琴在側,心一橫撲通跪下,道,“奴才有一事,不敢不告訴二奶奶知道。隻是說了,又怕二奶奶責罰。”


    鳳姐笑道,“小琴還不趕緊的快把周姐姐扶起來。”


    小琴便依言上前扶起周瑞家的。聽鳳姐笑道,“周姐姐忽然這樣,倒教我有些不懂了。如今姐姐是跟著姑媽在那邊辦事的人,哪裏就輪的上我責罰呢。”


    周瑞家的道,“奶奶這麽說,倒教小的誠惶誠恐。 因著二太太吩咐小的去辦的這件事有些不妥當,小的不敢就辦去,才要背著人過來討二奶奶一個示下。”


    鳳姐聽她說的鄭重其事,道,“你倒說來聽聽,有甚麽事不大妥當的?”


    周瑞家的道,“今兒二太太教小的進去,吩咐了幾句話。說是那秦家的小秦相公留不得了,教小的想法子:或是打官司,或者找人暗地裏下手,務要將他治死。隻是小的想著,到底是一條人命,況且雖然先小蓉大奶奶沒了,總是和東府裏還掛著親戚的,就這麽鬧出人命來,隻怕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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