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且說,聽鳳姐忽然提起可人,平兒不由心中一震,半日道,“奴婢自然記得她。當日她好端端的忽然重病不起,這邊太太便命人送她出去,,身價銀子也不要了,還另給了她家裏些銀兩。後來聽說沒幾日可人就死了,太太又賞了些發送的銀子。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的。”


    鳳姐冷冷笑道,“當初可人那身子骨可好得很,怎的忽然就生了大病起不來了呢。她死的如此蹊蹺,你敢說你就沒有過一點疑心麽?”


    一句話點醒了平兒。


    當年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金釧兒,翠縷,茜雪並可人和平兒這一幹人等都是打小一處廝混著頑過的。


    可人的模樣生的當真是溫婉可人,說話辦事也是溫柔和氣的,這一幹人等倒沒有不喜歡她的。忽剌巴的說她病重了,別人倒罷了,平兒先唬了一跳,要去瞧時,卻被告知已經被送出府去了,竟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瞧到。雖然心裏也有些疑惑,隻是上頭發了話不許亂議此事,也隻好撂開手了。


    此刻鳳姐忽然重提此事,平兒再迴想前事,隻覺得身上微涼,道,“奶奶難道是知道了什麽不成?”


    鳳姐道,“這事原先我也並不知道的。隻是去年府裏進來這一批小丫頭子,我瞧見這個小翠的模樣,依稀有些像先前死了的可人,心裏便存了疑竇。命旺兒背著人細細出去查問,才知道這個小翠竟是自賣自身到牙婆手裏的,身價又開的極低,那牙婆豈有不收的道理,卻也說不清楚她的來曆,隻知道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平兒沉吟道,“天底下模樣相仿的人也多,卻也難說。”


    鳳姐道,“我也不過是偶然起了疑心,便又命人去打聽可人一家的事。方才知道當日可人死了之後,她爹娘全家沒多少時日就舉家搬走了,如今也不知去向。果然她還有個小幾歲的妹子,據說也跟著一同走了的。問起這妹子的模樣年紀,倒是都和這個小翠對的上。”


    平兒怔一怔,道,“莫非她真的是可人的妹子?”


    鳳姐笑道,“自然真的是她。我已經命小月去細細查問過了,她起初不肯說,後來我命小月給她傳了一句話。”


    平兒道,“什麽話?”


    鳳姐道,“我教小月悄悄告訴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果然她是個聰明人,當時就對小月跪下說了實情。因著可人當日死的太過蹊蹺,雖然這邊賞了些銀子,可也沒有個交待。她老子娘都是老實人,也不敢分辨,便要離開京城。隻這孩子心中不忿,偏要留下來替她姐姐追個究竟,故此打聽著誰家的牙婆是往賈府賣人的,就自賣自身去了。虧得她那模樣手腳都是比別人強些的,果然被賣了進來。”


    平兒想了想道,“奶奶當日囑咐我將她撥在寶玉的房裏,莫不是可人的事竟也和寶玉有關聯麽。”


    鳳姐道,“可人是打小就伺候在寶玉身邊的,她出了事,難道能和寶玉一點幹係沒有麽。當年那事我心裏自有一個成算,八成和太太脫不了幹係的。如今小翠有這一段緣由在裏頭,還怕她對咱們不忠心麽。既然有人願意替咱們大房做馬前卒子,我自然就順勢笑納了。想在府裏找個這樣貼心可靠的人,隻怕還不易呢。”


    平兒愣了半日,才道,“奶奶如今越發深沉了,倒教奴婢真心佩服。”


    鳳姐笑道,“我如今隻拿你當姐妹心腹,不必說這些虛話。我肯告訴你這些,也不過是覺得你我一心,無需瞞你罷了。難道隻許他們往咱們屋裏放人,就不許咱們也放個把人去他們屋裏麽。”


    平兒不由笑道,“奶奶說的極是。”


    鳳姐也微微一笑。


    上一世可人死後,她妹妹也是改名換姓的混進了府裏當差。可惜前世她時運不濟,竟被分到了李紈那邊做粗使丫頭,便是要和寶玉說句話也不易。


    偏她因有異誌,一心隻想著討好寶玉,數次自尋機會在寶玉跟前露臉出頭,誰知弄巧反拙,被襲人察覺了,悄悄告訴了王夫人。


    王夫人拿著自己家的寶玉如同鳳凰蛋一般,隻恐被那些賤婢勾引了去,聽了襲人之言,自然疑心這小丫頭居心叵測圖謀不軌,立刻命人打了一頓攆出府去,後來聽說沒幾日也就死了。


    這段公案鳳姐也曾聽聞,隻是不幹己事,並不掛心。這一番她迴來之時可人已經歿了,一時倒忘了這件事。


    直等到那日在府裏忽然見著小翠,才驀然想起舊事。送至手邊的刀把子,豈有不使的道理,故而悄悄命小月前去哨探,果然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隻是這其中情由並不能全對平兒說明,便隨口扯個謊,隻說瞧著小翠和可人有幾分相像。其實細究起來,小翠和可人的模樣相差甚遠,氣質也不大相類,若是心裏沒有存了比較之心,一般人都想不到她兩個竟是親姊妹。便是王夫人等人見了,也認不出,故此鳳姐才放心大膽的把她安置在寶玉屋裏。


    且說小翠留了心,趁著寶玉晚飯後獨自出來溜達的空兒,故意拉著墜兒,在寶玉必經的角落裏竊竊私語閑話秦家之事。


    果然寶玉一聽便要問個究竟。小翠見他來了,便故作驚慌,殺死不敢說,憑寶玉怎麽問,隻苦苦求寶玉道,“二爺繞過我們兩個罷。若是教太太知道是我說的,我們兩個的小命還要不要了呢。”


    寶玉一向最見不得女孩子的眼淚,尤其還是這樣年紀小小模樣俏俏的小丫頭子。見問不出來,隻好無奈擺手令她倆自去。隻是心裏卻存了疑竇,輾轉反側一夜不曾睡好。


    第二日清早起來便換了一身素服,隻和襲人說要往北靜王那邊去,急匆匆的出了二門,命茗煙備馬,也不帶別人,主仆倆上了馬,一溜煙往秦家去了。


    襲人雖並不知秦家之事,但見寶玉言語含混,行為倉促,自然起了疑心。正要出去打聽,卻見外頭小翠匆匆跑進來,巧不巧的剛好撞在身上。


    襲人素日是個好性的,隻說了句,“怎的這麽毛手毛腳。”又接著往外走,卻被小翠拉住,小聲道,“襲人姐姐,我正是急著過來找你的呢,可巧就撞上姐姐了。”


    襲人聽這話事出有因,便停住腳,問什麽事。


    小翠左右看了看無人,方小聲道,“昨兒晴雯姐姐打發我出去傳話買點東西,偏我忘了,今兒早起才想起來,忙出去二門那裏想找個婆子,誰知竟聽見寶二爺在那裏吩咐茗煙,說是要往小秦相公家裏去,我因想著聽姐姐說過一迴,老爺太太都發話不許寶二爺和小秦相公往來的,就顧不得別的了,趕緊跑了迴來和姐姐說一聲。”


    襲人忙問道,“寶二爺已經出門了麽?”


    小翠道,“方才我聽見教小廝備馬,這會子大約已經出門了。”


    襲人原先並沒有多在意這個小丫頭,此刻倒覺得她見機識趣,微微笑道,“我知道了,這事別對他們說。迴來我再賞你。”說著急匆匆的朝王夫人那邊走了。


    小翠看著她的背影冷冷一笑,換了一張不動聲色的神情,轉身自去灑掃庭院。


    單說寶玉帶了茗煙直奔秦府,也等不及門房通報,直接就往裏麵去了。果然見觸目皆是白色,秦鍾披麻戴孝一身素裝,正跪在靈前哀哀哭泣。


    旁邊一個麵生的小廝見有人來了,忙低聲對秦鍾說了句什麽。秦鍾便迴過頭來,見是寶玉,便站起身來。


    寶玉見他臉上猶有淚痕,大病初愈之下更顯纖瘦,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韻致,心裏立刻便軟的一塌糊塗,走上前來便要伸手替他拭淚。


    誰知秦鍾不似以往應對,卻退後了一步,正色道,“這是先父的靈前,還請寶叔自重。”


    寶玉因素日和他調笑慣了,方才忘情,冷不防受了這一句,登時臉漲得通紅,欲待說話又無話可說,隻愣愣的看著秦鍾。


    這時秦鍾身邊的小廝過來,垂手給他行了禮,恭恭敬敬的道,“原來是寶二爺您老人家。小的澤兒,是新來的小廝,給寶二爺請安。”說著遞上香來。


    寶玉隻得趁勢下了台階,接過香,老老實實的上祭畢了,才向秦鍾道,“鯨兄是怪我來遲了麽?隻因家中長輩管束嚴厲,如今不大得空出來。外頭這些消息又一點也不能傳進去,昨兒才聽說老大人沒了,我因著耽心鯨兄,一夜也未能睡好的,故而今日一早便急忙奔過來瞧你。”


    秦鍾見他字字句句都隻想著和自己表白親密,毫無一絲悲戚之色,果然和澤兒之前猜測的話毫無分別,不由心灰起來。


    再看寶玉一臉無辜茫然急切,心裏更覺得一陣悲涼,冷冷的道,“寶叔說的這是什麽話。侄兒哪裏敢怨懟長輩?隻是我家如今貧賤,今非昔比,哪裏敢高攀尊府。勞動寶叔一趟,倒是我的不是了。”


    寶玉聽這話更是疏遠,一時有些失措,卻不知秦鍾為何忽然對自己冷淡到如此,隻怔怔站著發呆。


    澤兒和秦鍾對視一眼,走上來道,“這裏不是待客之所。勞您老人家跑了這一趟,不如請到外麵坐著喝杯茶可好?”一邊給茗煙陪個笑臉使個眼色。


    茗煙一貫是最會見機行事的,早就瞧出今日小秦相公對自己主子很是生分,雖說不知道緣由,心裏也有些不忿,隻是礙著寶玉在前,也不好多事多話。


    見這叫澤兒的小廝還算知禮殷勤,心裏這才覺得舒坦了一點,便也跟著勸道,“二爺站了這半日也乏了,不如出去吃杯茶罷。小秦相公怕是這幾日心裏鬱結,二爺素日都是擔待慣了的,也隻好多擔待些罷了。”


    秦鍾也聽見了這話,隻冷笑了一聲,並不接話。澤兒見寶玉有應允之意,忙上前一步,正欲帶他出去,卻聽見院子裏一陣嘈雜。


    因著秦業新喪,族中常有些遠方親眷藉著吊唁之名過來,無非是藐視秦鍾年輕,想趁機有所圖謀。


    誰知過來之後才發覺那秦管家和澤兒兩個裏裏外外周旋的滴水不漏,一點空子也鑽不進去的,也隻好空手而歸,慢慢的也就不來惹事了。


    如今聽見外頭嘈雜,秦鍾也隻當還是他家的那些不成器的親戚,正預備不去理會,誰知外頭一行人直接衝了過來。虧得秦管家見機的快,幾步搶在那幾個人前麵,道,“這裏是靈堂,諸位若是無意吊唁的話,就不敢勞駕進去了。還請在外頭站一站,容在下進去通報一聲。”


    屋裏幾個人聽得動靜不對,一起朝外看去。


    澤兒因為初入秦府,並不認識這幾個婆子和小廝,秦鍾和寶玉茗煙卻都是認得的。秦鍾倒還罷了,寶玉和茗煙當下一齊變了臉色。


    原來來人竟是周瑞家的,身後又帶了數個婆子小廝,浩浩蕩蕩的殺了過來,端的是威風八麵。


    見寶玉正站在門內,周瑞家的便笑道,“太太的話不錯,寶二爺果然在這裏。隻是太太說了,這樣晦氣肮髒的地方,實在不適宜你老人家踏足,倒是趕緊跟奴婢們迴去罷。”


    說著朝身後使個眼色,就有素日跟在寶玉身邊的伴鶴和掃雲上前便按倒了茗煙,後麵一個婆子手腳麻利的拿出繩子,劈頭蓋臉捆了個結結實實。


    周瑞家的冷笑道,“竟敢帶著二爺來這樣的地方,等迴去再扒了你的皮!”


    茗煙剛要分辨,伴鶴眼疾手快,從懷裏拿出早就預備好的破布塞住他的嘴,淡然笑道,“我倆也是奉了太太之命行事,哥哥莫怪我們才是。”氣的茗煙臉漲的通紅,卻也知道他倆說的定是實情,欲待掙紮卻又不敢,隻得垂下頭去。


    寶玉見他們如此行事,也知必定是得了王夫人的示下,早嚇得兩股戰戰,哪裏顧得上茗煙的死活,隻隨著這幫人乖乖的走出門去。


    且說秦鍾聽了周瑞家的這些話,隻氣的渾身發軟,虧得澤兒伸手扶住,見他臉色難看,忙附耳低聲說道,“公子切莫動氣才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此時萬不可和他們對上。”


    秦鍾這幾日和澤兒處的久了,知道他歲數雖小,心思卻密,此時自家式微,東府前姐夫那邊擺明了要和自家撇清幹係的,已是指望不上。若是今日真的和西府這些人對上了,隻怕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家。


    因此隻得咬著牙一言不發,看著周瑞家的趾高氣昂的一幹人等簇擁著寶玉,大搖大擺的出門走了。


    待這些人都走了,秦鍾才吐出一口氣來,恨恨道,“他們也欺人太甚了!”


    澤兒在一邊安慰道,“這也怪不得那婆子。公子沒聽她說麽,是他們家太太的吩咐,這些奴才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公子且不必和這些奴才一般見識。”


    秦鍾隻覺有些灰心,道,“姐姐剛歿了,他們家就如此欺負我。偏生姐夫那邊也不肯來往了,如今竟是有苦無處訴。”說著不覺眼圈就紅了,落下淚來。


    澤兒也陪他落了幾滴眼淚,才道,“公子也不必傷心。那秦瓊還有賣馬的光景呢,公子歲數又小,誰能說日後必沒有青雲直上的時候。隻不必理會那些人的言辭就是。”


    這話說得婉轉入耳,秦鍾不覺收了淚,半日方道,“你說的是。如今父親去了,我就是一家之主,必定不能教外人看了笑話才是。”


    且說寶玉隨著周瑞家的迴了賈府,先不敢迴賈母那邊,隻得隨著周瑞家的先去了王夫人屋裏。進門隻見王夫人麵色如鐵,便知必有一場教訓,隻垂頭站在門邊。任憑王夫人數落了半日,也不敢說一句話。


    王夫人數落了半日,見他尚有畏懼之色,臉上怒氣才漸漸平了,道,“今日若不是二門上的人來報我,你還想瞞著我不成?我早就吩咐過你,不許再和那秦鍾來往,你偏不聽。難道非要我告訴你老子,狠狠打你一頓才算麽?我已經吩咐看門的小子,從今日起,你若要出門,須得先問過老太太和我,沒有我的話,不許你出去。”


    又看了他 半日,歎氣道,“大節下的,你怎就不能體諒娘的一片苦心。饅頭庵那件事,你老子也是知道的,雖說和你不相幹的,可誰教你非要和那姓秦的小子相厚的?如不是有老太太攔著,他必定得狠狠教訓你一頓才算,你怎就還想著往槍口上撞?這幾日老爺也是常在家的,你可仔細著,別碰在他氣頭上要緊。罷了,我也乏了,你迴去細想想我的話,看我說的是不是。---你迴去罷。”


    寶玉如得了大赦一般,告退了下去,出了門忙一溜煙的跑了。


    王夫人知他必是沒有聽進去的。隻是自賈珠沒了之後,隻剩下這麽一個指望,素日溺愛慣了,他又生就這樣一副千奇百怪的脾氣,急切要改隻怕也難。今日把他弄了迴來,難保他過幾日不另尋詭計偷著出去,想了一想,便周瑞家的去把鳳姐喚來 ,隻說有事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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