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鳳姐想起的不是別人,卻是賈薔。


    都知賈薔是賈珍自小養大的,對其溺愛之情比賈蓉有過之而無不及。外頭之人還有些風言風語,說賈珍和賈薔有些首尾勾當雲雲。


    其實這裏頭的緣故,隻有老祖宗史氏和現在道觀裏的賈敬心裏明白。剩下那些明白的人,大都死的死,去的去了。


    就連鳳姐也是迴了幻境之後,才聽說原來薔兒竟也是賈珍的兒子。雖說著實吃驚不小,迴想前事,卻也對的上。


    論起薔兒的相貌,通共算起來,兩府裏的爺們裏頭,就連寶玉在內,都不能和他比肩的。


    如此可以想見,薔兒那早逝的生母必定是個絕色的美人,賈珍的脾性自是不必說了,比賈璉還要壞上十分去,遇見那樣的美人,豈有放過的道理。


    隻是可憐紅顏薄命,生下薔兒不日便撒手人寰。薔兒的親爹當了烏龜,心裏也憋屈的緊,沒多少時日也跟著去了。


    賈珍那時剛接過族長之任,名正言順的就把薔兒抱迴家中撫養了起來,一切用項都比照著賈蓉,倒在族裏落了好名聲。


    若不是薔兒年歲漸大,樣貌出落的越發俊俏風流,惹出外頭一些不堪的流言,賈珍不得已在外頭另置辦了房舍將他分了出去。隻怕如今還在東府裏頭好好地住著呢。


    若是論起賈薔的品格為人,倒比賈珍強的多些。雖然也藉著去江南采買小戲子這些事大撈銀兩中飽私囊,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真金白銀在前,換做誰也不能視若無睹了。


    後來他獨獨迷上了唱戲的齡官,賈珍托人給他提了多少閨秀也不放在心上,後來趕上機緣巧合,往外放那些小戲子的時候,他為了求著賈珍許他明媒正娶齡官,不惜冒雨在院子裏跪了整整一夜,也算是難得的情種了。


    可惜齡官那丫頭福薄。雖然被接了出來住在外頭,沒多少日子竟一病死了。


    自她死了之後,賈薔便如同換了一個人也似,成日裏眠花宿柳了起來,賈珍訓誡過多次也不聽。現在想來,隻怕齡官之死,和賈珍也有脫不了的幹係罷。


    如今東府裏出來這件大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薔兒倒比賈蓉強的多,倒不如教賈薔幫著賈蓉在外頭料理,也是正理。賈珍素來溺愛賈薔,隻要自己提出此事來,必定不會推諉的。


    思來想去的功夫,不覺天色放白。兩人都起了身,外頭小月小琴早帶著小丫頭子們預備好了盥洗熱水等物,聽裏頭有了動靜,便魚貫進來服侍梳洗。


    因著可卿新喪,鳳姐便換了素淡衣裳,頭上隻戴了雙銜雞心墜小銀鳳釵並幾樣銀飾,平兒又找出一條銀平紋鏈墜素白珍珠抹額給鳳姐戴上,道,“這個還是奶奶陪嫁的東西,這時候拿出來倒是相宜。”


    鳳姐點頭,道,“隻怕這會子那邊已經忙起來了,趕緊傳飯進來,我快些吃完了好過去老太太那邊的。”


    一時飯桌抬了進來,鳳姐因心中有事,也隻喝了一碗淮山瘦肉粥就撂了銀箸,漱了口淨了手,又吩咐了平兒幾句,又教小月在家裏熬幾樣精致稀粥小菜等下送過東府那邊去,自己便先帶著小琴過賈母這邊來。


    賈母這邊也早早起來了,鴛鴦琥珀正帶著小丫頭子們擺飯呢。


    鳳姐過來片刻,邢夫人帶著迎春也過來了,隨後王夫人並李紈探春惜春也來了。


    賈母便叫他們一起坐下吃飯。邢夫人和王夫人都迴已經用過飯了,正說著的功夫,外頭有人來迴,“東府那邊打發人過來說話。”


    賈母因叫進來問什麽事。


    來人說道,“夜裏老爺迴房之後忽然就病倒了,請了張太醫來瞧,張先生說老爺這是悲憂過度以致肺氣抑鬱,又兼著夜裏恐來往奔波受了些風寒,須得靜養為宜。老爺如今正躺著呢。隻我們奶奶已經好了些,現時已起來理事了。”


    眾人聽了都有些吃驚。賈母道,“珍兒偏這時候又病了。可要緊不。”


    來人道,“迴老太太,張太醫說這病雖來的兇猛,卻還順,養些日子自然就好了。隻是外頭太爺已經發話了,依舊不迴府沾惹俗事的。我們奶奶說,老爺這一病,府裏就缺了人了,求著這邊太太奶奶們過去幫著看看。”


    賈母道,“這是自然的,一家子骨肉,這時候有事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乃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們帶著珠兒媳婦和鳳丫頭過去看看罷。若是哪裏用得上的,再打發人迴來迴我就是。”


    眾人都說“是。”正要走的功夫,寶玉也起身道,“老祖宗,我也過去瞧瞧罷。”


    因著家中有事,寶玉侵早也打發茗煙去學堂裏告了假。


    賈母也知道這節的,想了想道,“你珍大哥哥病了,你當兄弟的過去看看也好。你就跟著你娘一起去吧,再跟著你娘一起迴來就是了。”


    外頭車馬都是早已備好的,諸人便都出門各自上車,絡繹往東府那邊去了。


    鳳姐不意尤氏下手如此之快,心裏也不由好笑,原來這素日看著和鋸了嘴的葫蘆也似的老實人發起狠來,竟也如此利害的,不露痕跡的就教賈珍不得不躺下養病,賈珍這一病倒,接下來諸多難題可謂是迎刃而解了。。


    一邊想著已經到了東府。先去靈前吊唁。隻見一個小丫頭子渾身縞素,依著未嫁女之禮,在靈前哭的哀哀欲絕,雖未抬頭,鳳姐也知必是寶珠了,隻做不明,且問尤氏。


    尤氏便說道,“這倒也是一件奇事。伺候媳婦的丫頭瑞珠,昨兒夜裏在媳婦靈前一頭碰死了。老爺已經發話,比照著孫女之禮發送她。這個是原先和瑞珠一起伺候媳婦的寶珠,昨兒說願意給媳婦做個義女,行摔喪駕靈之事,老爺也已經傳話下去了,以後瑞珠就是家裏的小姐,都不許提起丫頭二字。”


    鳳姐見她神色間隱隱有譏痟之意,便知她心裏也是明白的,隻是賈珍在前,不肯多事罷了。


    角餘光處不見了寶玉,抬眼四下看時,卻正和可卿的弟弟秦鍾在角落裏說話,秦鍾麵上有些淚痕,寶玉正拿著袖子幫他拭淚呢。


    不由心裏冷笑,這就是老太太和太太心尖上的寶玉,這麽點功夫都不忘了憐香惜玉。


    秦鍾那小崽子也著實可惡,隻是他若是還如前世那般早死了,隻怕寶玉寂寞難耐之餘又要去勾搭琪官,倒要留心保住秦鍾這條小命才是,不怕他和寶玉做出事來,隻怕做不出事呢。


    邢夫人和王夫人倒是沒看見,隻為著瑞珠之事感慨了幾句,陪著掉了些眼淚,又撫慰了寶珠幾句,方才一起往後邊賈珍這裏來。


    進屋隻見賈珍躺在床上,臉色蠟黃枯槁,竟真是重病之像,倒教邢王兩位都唬了一跳。邢夫人先道,“昨兒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就忽然病成這個樣兒了?”


    賈蓉是正在床邊奉藥侍疾的,尤氏聽著邢夫人這句話,便拿了手帕按了按眼圈,道,“可不是呢。昨兒夜裏還在外頭張羅媳婦的喪儀,天快明的時候實在支撐不住,才預備迴房歇息一會子的,誰知喝了碗安神湯,隻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說覺得身上不好,我趕著叫人請了張先生過來瞧了,說是悲憂過度所致,如今開了藥已經熬了給老爺服下了。


    那張先生說這病勢來的兇猛,須得好好養些日子呢。隻是如今太爺又不肯迴來,老爺這又病著,蓉兒又得在這裏給他老子侍疾,我一個人在外頭委實應付不來,正發愁的很呢。”說著拿眼看一眼鳳姐。


    鳳姐會意,道,“偏生昨兒大爺打發璉二爺出門辦事去了,說是得月餘才能夠迴來-----若是他在家裏,過來幫著大哥哥和嫂子料理料理也就是了。”


    邢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呢,昨兒晚上我還說我們老爺呢,偏趕在這時候把璉兒打發出去了。”王夫人也一臉難色,隻不說話。


    鳳姐故作想了想,道,“其實這有何難。咱們本家裏頭能幹的小爺也多,叫兩個妥當的在外頭幫著料理也就是了。有不知不懂的,就打發人來問大哥哥和嫂子就是了。橫豎外頭那些事都有在行的老成人去辦的,來升和俞祿也都是經辦過大事的,叫他們精心些幫著就是了。”


    尤氏看一眼賈珍和賈蓉,道,“你說的自是正理,隻是我一時倒想不出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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