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賈璉果然在賈政跟前論起家塾一事,言語間自然不提鳳姐一字,隻說是自己無意想起,揚州林府世代書香,林姑父又是科舉出身的,必定多和隱士大儒有往來的雲雲。


    賈政想了想,道,“我原想煩勞雨村為我們薦個好西席 的,既然你提起揚州,倒是比雨村更好了。”


    自打賈雨村葫蘆了斷了馮家狀告薛蟠一案之後,賈璉被鳳姐枕邊小風時常吹著,也對那賈雨村頗有了些成見,隻是因素日見著賈政喜歡,也不便多言。


    此刻聽賈政如此說,乃笑道,“老爺想的原也周到,雨村當初可不就是林姑父薦過來做官的麽。這迴我們自己要找西席,林姑父薦的人想必就更妥當了。或者還在雨村之上也未知呢。”


    賈政聽了此話有理,笑道,“既如此,我這就寫封書信給林妹夫,你找個妥當人送去揚州,得了迴信一道再帶迴來就是了。-----再教你媳婦預備下些東西一起送過去。”


    賈璉應了,迴來便告訴了鳳姐,兩個人商議定下叫旺兒親自走這一趟。


    鳳姐這邊自去和黛玉並酈嬤嬤扈嬤嬤通了聲氣,兩下裏安排妥當不提。


    話說旺兒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堪堪兩個月便迴來交差。


    賈璉接過書信,安撫了他幾句叫他下去領賞,便親自將書信呈給賈政觀看。


    賈政拆開看了,笑道,“你姑父信中說數年前曾和那位呂乃友先生相交,至今仍有書信往來的,如今這位姓呂的先生恰好正在京中,請了來做司塾是再好不過了。”


    賈璉於世路上好機變,對這些文人雅士倒並不熟悉,聽賈政的口氣頗為高興,忍不住問道,“這位先生可很有名麽?”


    賈政也知道自己這個侄兒打小就不愛念書的,不知道這位呂先生出身來曆也是平常事,遂對他說道,“這位呂乃友先生不常在外頭走動,也難怪你不知道。據我所知,此人博古通今,學富五車,可惜眇了一目,不能科舉出身,故此養成了一副閑雲野鶴的脾氣,前些年我也曾聽過,據說義忠親王老千歲原先還想請他做幕僚,隻是他說自己無心仕途,便帶著家眷離京遊玩山水去了。後來老千歲壞了事,如今連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時迴京的。隻是不想你林姑父竟能和他相厚,倒是想不到的機緣了。你林姑父說已經給他另外也寫了書信,明日你親自拿著我的帖子去請罷。”


    這邊旺兒帶迴的還有林如海給黛玉的書信,在門外遞與平兒。


    平兒又進來遞給鳳姐。鳳姐知道這一樁大事總算有了眉目,心裏也覺爽快,笑道,“這事辦的很好。辛苦你來迴跑這一趟了。”


    旺兒忙說不敢,鳳姐又賞了他些東西,才打發他出去了。


    因這幾日沒去看黛玉,想了想就自往黛玉院子裏去了。


    黛玉見了父親來信也是喜悅,,命醉墨倒了好茶來,兩人說了好一會子體己話,鳳姐才告辭出來。


    剛出院子走幾歲,迎頭正碰上寶釵帶著鶯兒也過來看黛玉,於是又笑著說了片刻閑話才各自分開。


    黛玉搬出碧紗櫥之事雖說名目上看著冠冕堂皇不露痕跡,私底下眼明心亮的人俯拾皆是,比如薛大姑娘就馬上看清了這裏頭的意味。


    寶釵上京本是為了選才人讚善而來,不想還未動身,哥哥薛蟠就不爭氣鬧出了人命官司,-----鬧出事來也就罷了,偏又沒沒本事安撫好苦主家裏,若是沒有舅舅和姨爹授意,賈雨村見機的早,差一點就要鬧到不可收拾。


    自己也跟著受了連累被除了名,原本母親早和宮裏的表姐說好到時要提攜一把的,也都化為烏有。因此那些想著青雲直上的心立時便灰了許多。


    京中自家的房子也不止一處 ,母親卻偏要住在賈府,這裏頭的緣由,寶釵也隱隱猜到了一些,隻是她打小就是父親嚴格教導出來的,懂得這件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做主過問的,因此也隻裝個懵懂,隨著母親的心意行事罷了。


    寶釵是個心思靈透的人,住進賈府這些時日,早就把府裏這些溝壑看的清楚明白。


    老太太是心裏隻有寶玉一個的,黛玉的母親是老太太嫡親心愛的女兒,林家又清貴,老太太一言一行都是想著要把寶玉和黛玉弄在一起的光景,對自己好,不過是看著自己穩重知禮,兼看的是王家和薛家的麵子罷了。


    至於自己的姨娘,看情形和老太太倒是不對盤的,雖說麵上看不出來,平常說起話來,都是說黛玉先天弱身子薄心又重雲雲,看著是句句關切的,可細思量一想,可不是說黛玉體弱心窄不好養活麽?這就看出不是要給寶玉求配的意思了。


    倒是對自己這個金鎖頗多關切,明裏暗裏和母親問過好幾迴,倒教自己暗暗驚心。


    寶釵來了這些時日,又是耳聰目明的,寶玉素日對黛玉那點小心思早就看在眼裏,隻是一貫藏愚守拙,不肯說破罷了。


    況且寶玉素日不肯念書上進,隻是在內幃廝混,仕途經濟四個字一聽便要翻臉,有心勸他幾句,反招的他不待見,怎麽看這做派,也不是自己夢中那個良人。


    隻恨自己偏偏出身商賈之家,隻聽這一個商字,多少高門貴族便不屑一顧了,如今哥哥又不爭氣,家中生意日漸式微,故此母親才心心念念想和賈府親上做親,未必也不是存了中興


    之心。


    隻是原以為寶玉和黛玉結識 的早,又有自小一起長了幾年的情分,那份情誼必定與眾不同的,想來自己是插不進腳去的。


    誰知冷眼看著,那黛玉對寶玉竟是有漸漸疏遠之意。自打揚州送了兩個嬤嬤之後,對寶玉就更加冷淡起來,聽說寶玉想單獨說句話都不能了。


    看那樣子,老太太也是有心無力幹著急的,倒也是奇了。


    如今黛玉不拿寶釵當假想敵了,對寶釵也比前世客氣周到了許多,寶釵偶爾無事也樂意過來走走散悶。


    還未走近,遠遠的就看見鳳姐從黛玉院子裏走出來,後頭扈嬤嬤滿臉堆笑的送至門口,之後兩下裏告辭。


    寶釵未上京之時,在家也曾聽母親說過這個表姐之事,說是不曾念過書的,說話也粗鄙,偏在管家上頗有才幹,喜歡掐尖要強,弄權作勢雲雲。


    隻是自打自己來了之後冷眼看著,似乎並非如此。


    這熙鳳雖說潑辣能幹,卻並不是仗勢欺人的派頭,對下頭管家理事也不是十分嚴苛,對幾位姐妹也都肯用心關照,雖然文墨上確是不很通達,那言談舉止也並不算粗鄙。


    可見傳言是信不得的,眼睛看見的還不見得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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