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看著幾個士子走進考場,柳翊身邊除了幾個官員再無其他人,方才笑吟吟從樸素的馬車中鑽出來,手中提著盛著熱氣騰騰飯菜的食盒。“師哥!”我盈盈一笑。柳翊見我不由一愣,而後溫和的笑道:“你這丫頭老是這般沒大沒小的!還不快過來給幾位大人見禮?”“柳葉見過幾位大人!”我盈盈一笑,柳翊溫和的笑著掏出一張絹子遞給我:“瞧你不知道上哪兒去瘋了一轉?沒事不在家裏好生歇著,到處亂跑!還不擦擦額頭上的汗滴?真真是個野丫頭。”我衝他辦了個鬼臉笑道:“我知道師哥辛苦,今日是各位舉子熟悉考場的日子,特地給師哥送飯來了!”

    他佯怒板著臉眼中卻帶著笑意:“一會兒忙完了我和幾位大人自在外麵吃了便是,你瞎忙乎什麽?”“以前我不在隨意你怎麽樣,可是現下我來燕京了,怎麽能不管你吃什麽?雲姑說了老在外麵吃對胃子不好!”我微微一笑。“這是主考官謝審言謝大人。”他不再說什麽,轉身指著一身紅色官府的中年男子道。“我聽王爺說過,他極為推崇謝大人的文才。”我微笑著行了一禮,這話說得很含糊。柳翊跟慕容離交好,而說這句話的卻是慕容雅,至於謝審言自己認為是哪個王爺可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子謙,好福氣啊!”一身紫袍的男子微笑著走過來,他生得麵如冠玉,眉如刀裁,一身英武偏生生了一雙桃花眼,減去了幾分淩厲,看得出來他跟柳翊的關係極好。“這是展恆,展大人。龍騰將軍的表弟。”柳翊微微一笑,“阿恆跟我是好朋友,你別聽他瞎說。”“是你……”我一怔。“姑娘認識我?”他微微一笑,一雙勾魂的桃花眼中帶著絲絲有趣的神情。“你不是是個武將麽?那日我和師哥出城可是將軍幫了忙啊!”我微微一笑,“看來大人還真是文韜武略哩!”我微微一笑跟著三人走進監考官的休息室。內堂裏陳設著紅木雕花桌椅,文案上擺著一盆青翠欲滴的文竹,設著文房四寶,倒是一番清雅。

    我盈盈笑著將菜一一布開在桌上,笑道:“我多準備了幾副碗筷,二位大人如若不棄不妨一起用吧!”展恆微微一笑,隨即做了下來道:“即是這般,恆就不客氣啦!”這家夥倒是自來熟啊!“謝大人也一起坐下來吃吧!”我微微笑著看著這個清瘦的男子,從柳翊給我的資料看,他也算得上是蕭貴妃軍團中分量極重的人物了,而且據說他對蕭貴妃一往情深。他曾經在仁熙元年天昀春闈中頭名狀元,應該說他和蕭貴妃便是在那時候認識的。而且這個男子至今尚未娶親,隻是撫養了弟弟的一雙孩兒。這由不得我不多想:十五年前蕭貴妃不過二八年華,而他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少年。“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那時候是怎樣的意氣風發,怎樣的少年得誌?試想年少英朗,才高八鬥的狀元郎,嬌美如花,才比詠絮的天驕女,這中間又該生出多少故事?思及此出,我不由輕輕一歎。

    “姑娘不吃麽?”展恆一愣。

    “先前在府裏吃過了。”我微微一笑在一旁坐下,“自小家裏的廚子做飯味道偏辣,我素來習慣了。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謝大人是天昀人,自是吃得習慣。”展恆夾了一筷子笑道,“至於我麽?前幾年跟著表哥在邊關鍛煉,邊關苦寒,自然也是極嗜辣的。”“謝大人竟然是天昀人?”我一臉愕然,“瓏珊公主的生母蕭貴妃也是天昀人啊!原來大人與貴妃娘娘竟是同鄉。”謝審言聞言苦笑著點了點頭。我心中一時隻覺得百味陳雜,如今的他已經不是十五年前那個狂熱的少年,十五年滄桑的歲月足以將一顆火熱的心完全冷卻下來,生命中最深刻炙熱的情感終究也抵不過歲月的消磨,在夜闌人靜的時候他會不會在心底生出後悔?喉頭動了動,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師哥,這幾日就讓我給你們送飯吧!”“今日是士子們熟悉考場,明天正式開考了,也不能放你進來了!”柳翊微微一笑。“那好吧!”我一臉無奈的歎了口氣。“柳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謝審言慢慢咽下飯菜,放下筷子抬頭看著我。“謝大人請講。”見他如此鄭重,我不由肅然道。

    “小兒頑劣,這幾日我不在府中隻怕風姑娘管不住他們,還請姑娘閑暇時候替我看看他們。”他歉疚的笑了笑。我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這人雖然位居內閣之中然而真真與他交好的除了幾個門生就隻有慕容雅了。“隻是不知謝大人的府邸在什麽地方?”我平和的笑了。“賢安王府往東三裏。”他微微一笑。我一愣怎麽忽然提到慕容了,看了看係在左手腕上的銀鈴,我恍然大悟。

    “即使這樣反正我也沒有什麽事情一會兒便過去看看。”心念一動我忽然覺得帶著兩個孩子去童陽巷似乎更為合適。

    帶他們吃完,我方才收拾了碗筷,上了馬車。命阿瑞驅車朝謝府走去。古樸的大門前孤零零的立著兩個石獅子,看上去有些冷清。阿瑞將車子停在一旁,上前去叩門。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素衣布裙,不施粉黛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這女子容顏清麗,眉間帶著一抹傲氣,清泠泠立在那裏好似荒原上盛開的梅花。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她那雙清冷的眼睛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冠絕。“你是什麽人?”她頓了頓開口,眼中滿是戒備。“謝先生托我來看看公子和小姐。”阿瑞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給我替起簾子,我含笑著走下車來。“我從未見過你!”她皺了皺眉,眼波流轉,雙眉含顰,端的是別有一番滋味,“也從未聽先生說過你。”“他也沒說府上有你啊!”阿瑞沒好氣的頂了一句。“阿瑞!”我皺了皺眉,這女子應該就是謝審言說過的什麽“風姑娘”了衝她溫顏一笑道:“阿瑞不懂事,還請姑娘海涵!既然公子小姐有姑娘照料,那麽我便迴去了。”

    “真得是先生讓你來的?”她遲疑了一下,看向我的眼光中含著莫名的敵意。

    “是!”我誠懇看著她點了點頭。“那……那你進來吧!”她側身讓開,眉眼間隱隱含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憤,我不由暗暗驚奇。“玄毓姐姐,是誰啊?”小小的庭院類,身著粉色羅裙的女童梳著雙環髻,眨著眼眸看過來,見到生人有些羞赧的笑了。手中抱著的皮球也滾落到了草地上。我露出了溫柔如水的笑靨,走過去輕輕撿起皮球站起身來走到她的麵前蹲了下來,用無比溫和無比親切的聲音慢慢說道:“我姓柳,你可以叫我葉子姐姐。我是受你爹爹的托付過來看看你和你哥哥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間目光凝在了我左手腕係著的銀鈴上,不由露出了一個清澈燦爛的微笑:“姐姐,爹爹說雅哥哥走了,你和雅哥哥一定是好朋友吧!他把這個鈴鐺都給你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裏了?瑤兒有好幾天都沒有看到他了,瑤兒想他了。”

    我一愣,忽然明白這小小的女童口中的“雅哥哥”說得是誰了,不由微微一笑道:“你的雅哥哥是一個很孝順很溫和的人,他要成親了,就首先要到皇陵去拜祭自己的先祖。”“雅哥哥成親了?他不要瑤兒了麽?”天啦,這都是什麽孩子啊!我忍住撫額感慨的衝動,雖然說古人早熟,可是從資料上來看這孩子不過六七歲的樣子,我不由苦笑,難道說是我家慕容的魅力太大,老少通吃?!我不由輕輕一歎,看著眼前這個叫謝雪瑤的孩子,謝審言究竟養了一個怎樣磨人的女兒啊!

    見我不答,小小的孩子眼中一黯,雙眸已是淚光盈盈。“姐姐,我喜歡雅哥哥!我不要他娶親,不要不要!”她抽噎著。

    “誰欺負我家瑤兒了?”怔神間,身子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我苦笑一聲看著眼前死死護著妹妹,模樣可愛眼神卻兇猛如小豹子的男孩——謝晨凜。忽然意識到,我答應謝審言來看他的兩個養子是一個非常非常不明智的選擇。“瑤兒,聽姐姐告訴你。你還小,在以後等你長大了你還會遇到很多很多比慕容更好的人,而且我想慕容也不是不要你,他一定很願意永永遠遠當小瑤兒的哥哥。”我慢慢說著,笑著伸手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小孩子的頭發很軟很滑,摸上去手感很好。她“哇!”的一聲便撲到我懷中痛哭起來。

    小小的人兒,軟軟的身子,帶著淡淡的香氣。

    我歎了口氣,終究是不忍心推開她。於是輕輕張開雙臂,用極輕柔極輕柔的方式將她環在懷中,輕輕的愛撫的像過去摔疼了欒秋梅哄我一樣拍著她的後背。小小的人兒哭了一會兒,哭累了便極為倦怠的靠在我懷中睡了過去,緊閉著的眼眸上還帶著惹人憐惜的淚珠。我歎了口,抱著她站起身子。方才蹲了太久,雙腿都蹲麻了險些跌倒在地上。那青年女子眼疾手快的扶住我。“瑤兒的臥房在哪裏?”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這邊!”謝晨凜麵色微紅,眼中的兇狠已經褪去,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卻不敢正眼看我,到底還是個小男孩,不論怎麽兇悍都隻是外強中幹罷了。小心翼翼的將謝雪瑤放在床榻上,我輕輕將她的外衣、鞋子脫掉,為她蓋上被子掖好被角。紅潤的小臉上淚痕猶在,小小的孩子皺著眉頭,極為可愛。我不由微微一笑,替她打下簾帳方才走了出去。

    “我……”我們走入正廳,我和那女子都坐了下來方才轉過頭去看跟在我們後麵的謝晨凜,他好似做錯了事情一般垂著頭,囁喏著:“姐姐,對不起,方才我失禮了……爹爹教過我要講禮的。”話沒有說完小臉已是通紅。

    “傻孩子。你疼愛自己的妹妹有什麽錯?”看著他困窘的樣子我不由笑開了,心中卻是一陣窒息,翌兒曾幾何時他也該是怎樣羞澀內斂的少年,可是現實卻逼迫他迅速的成長起來,用清醒冷靜的目光去打量這個世界,腦海中又浮現出他在夜風中倔強的麵容,心下不由惻然。“我……”他驚愕的看著我,“可是慕容大哥從來都不會這樣的。”我忍不住在內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慕容雅那小子真個就是天家禮儀強壓下被無比催的無辜受害者,有心機,城府深,真個一少年老成的怪物,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心中這麽想著,麵上卻是一副溫柔純淨的笑容:“你現在還小,修身養氣的功夫比不上慕容也沒有什麽關係,隻要從現在做起,不愁日後趕不上他,不過,要護著妹妹可還是要先弄清楚事情的經過,對不對?”

    “恩!”他睜大了眼睛,“姐姐,我真得可以趕上慕容哥哥麽?”

    “真的。”我微笑著看著他那雙澄澈無垢的眼眸,眸光閃耀,亮似天上的萬千星辰,清晰地倒映著這個世界的美好。到底是孩子的眼睛,就如一泓明澈的泉水,流淌在人的心田。

    “明日,我帶你們去童陽巷買泥人,好不好?”心中猶豫片刻,我還是輕輕笑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不敢去看謝晨凜那雙清澈的眼眸。“好!”沒有絲毫的猶豫,孩子笑著答應了。我在心中不由一歎,當小孩子真好,可以全心全意無所顧忌的信任每一個人,從來不會懷疑這一切的背後是否包藏著怎樣的禍心。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踏上馬車,我笑道。

    “本公……我叫風玄毓。”她愣了一下。我一笑,這世間不是所有姓風的人都與天昀皇族有關,不過這個人在謝審言身邊就很有意思了。伸手親切的握住她,我笑道:“我就住在柳太傅的府上,姑娘平日裏若沒有什麽事兒就過來坐坐吧!平日裏我也是一個人,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也是好的。”這雙素淨的雙手帶著些許繭子,應該是會些許功夫的,可是皮膚相較一般百姓卻又極為白皙順滑。輕輕放開她的手,我淡淡一笑迴到車中。

    “姑娘,天昀出兵了。”阿瑞跳上車轅,催馬前行,“這一次是天昀的重臣沈恪帶兵。”“為什麽?”“天昀的國力比之大燕不相上下,這下解決了河水的水患,朝琅帝與我們皇帝陛下都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水患一除,自然騰出手來了。”我心中一愣,一時間有什麽飛快的閃過,愣愣的怔在那裏。

    ——隊天昀我平了水患是功臣,可是對於大燕、匈奴來說,我的存在直接導致了這場戰爭的爆發,又給百姓帶來多說深重的苦難?我,應該是罪人吧!

    “姑娘,其實這仗遲早要打起來得……”深深吸了口氣,我淡淡笑開了:“你不用安慰我。我自認不是什麽純良之人,但是最起碼我還有那麽一點良心。這場戰爭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會毀掉多少人平凡的幸福?不能夠因為這場戰爭必然要發生我隻不過將它提前了這樣的理由來當做借口!所有的罪,所有的罰,本該由我一並承擔!”淡淡一笑,我撫了撫發間的銀簪子,姑姑,你若知道今日他帶兵上戰場,當初會不會委曲求全陪在他的身邊?而如今,你若在天有靈應該知道他的苦衷了吧!我望了望遠方明淨的天空,神色有些莫名的淒然。

    次日清晨,我很早便起身梳洗。見我起的這般早雲姑不由嚇了一跳:“早飯還沒做好啊!”“沒關係的,我吃了些點心填填肚子就好了。”我衝她笑了笑,走出門阿瑞已經駕著車等著我了。

    “葉子姐姐。”下了車,謝雪瑤笑吟吟的迎了過來,孩子純淨的笑顏猶如五月的暖陽驅散了我心中的陰霾。“可吃過飯了?”我笑著牽住孩子柔軟的小手。“恩!”她眨巴著眼睛,眸光清澈如泉。“那上車吧!”我笑著抱她上了馬車。“葉子姐姐!”謝晨凜像個小大人一般朝我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一雙眸子亮閃閃的。看他故作老成的模樣我不由忍住笑意恭恭敬敬還了一禮,“小謝公子,上車吧!”小孩子努力繃著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看了隻覺得心情大好,不由伸手親昵的揉了揉他軟軟的頭發。“鳳姑娘一起吧!”我笑著拉過風玄毓。

    阿瑞駕著車朝童陽巷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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