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孫浮又迴來了,他朝著姬姒高興地說道:“小姑,琅琊王氏同意了。”轉眼他又說道:“小姑是不是與那個王璃小姑相識?她剛才聽到小姑姓姬後,還隔著車簾問了我幾句呢。”

    姬姒抬眼看向孫浮,好奇地問道:“她都問了什麽?”

    孫浮說道:“她就問小姑你的名字,還問我們是不是與謝廣一道從荊州來的。小姑,王璃小姑挺和氣的,她客客氣氣地問了我話後,還賞了我金子呢。這士族的小姑中,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客氣好說話的。”

    姬姒暗中想道:這個王璃對謝十八還真是放了不少心思,連我是與他一道來到建康的,也調查出來了。

    不過,她也隻是這樣一想,對姬姒來說,既然已經追到了王璃,那心就可以放下一半了。

    就在這時,孫浮好奇地問道:“小姑,我們不是要追上謝家郎君嗎?怎麽停在這裏不走了?”

    姬姒迴道:“謝十八和他的部曲肯定是騎馬而行,我們不可能追得上。”

    孫浮暗中嘀咕起來:既然明知追不上,那還追來幹什麽?不過,他已習慣了一切由姬姒安排,雖是這樣嘀咕了一番,卻也沒有多問。

    轉眼,傍晚到了。

    如琅琊王氏這樣的貴族出行,那是事事講究,今天走了五十來裏,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便早早就吩咐紮營休息。當姬姒從馬車中下來時,前方寬敞的草地上,已經鋪上了厚厚一層白色緞麵,那雪白的緞一直鋪了個三百米方圓,十幾個美貌婢女正娉娉婷婷的在緞上焚香煮食。擺榻彈琴。

    又過了片刻,那白緞上支起了幾個營帳,各色美食更是一字排開了百米之長。

    孫浮等人哪裏見過這種奢華講究?他呆了呆後,轉向姬姒輕聲說道:“小姑,謝家郎君是不是比他們窮多了?我怎麽從來沒有看他這麽講究過?”

    姬姒一笑,她輕聲說道:“如謝琅是與這等子弟同行,他一樣可以奢侈無度!”那廝。簡直就是個遇什麽人唱什麽調的角色。處事圓融得很。

    孫浮哦了一聲。

    就在這時,隻見琅琊王氏的隊伍中,走出了兩個護衛和兩個美婢。

    這些護衛。打扮得比一般家族的郎君還要貴氣,這兩個美婢,比姬姒大不了二歲,可那衣著發釵。那通身的氣派,也是比一般的世族小姑還要像小姑。

    那四人。卻是朝姬姒的隊伍走來。

    不一會

    功夫,四人來到了姬姒身前,對著姬姒這樣的身份,他們自然不用行禮。隻是出身巨閥世家幾人,動作言行間還是彬彬有禮。隻見那兩個護衛分向左右站定後,兩美婢上前。她們朝著姬姒輕言細語道:“姬家小姑,我家小姑想見見你。”

    王璃?

    姬姒哦了一聲。點頭道:“好,還請前麵帶路。”

    不一會功夫,姬姒便被帶到了白色緞麵前,姬姒剛剛看了眼端坐在屏風後的王璃。從屏風後走出的六個婢女,以及領著姬姒前來的二婢,便齊刷刷低下頭,看向姬姒那已沾了泥土的長靴。

    是的,姬姒此番為了行動方便,著的不是木履也不是絲履,而是胡人的長靴,這一路上,她幾次下地,那靴子已沾了泥土。

    八個氣派不凡的美婢,這般靜靜地瞟過你身上的泥漬時,那是什麽感覺?

    總之,姬姒知道自己不能前進了。不過她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後,她裝作不知八婢的輕蔑,自顧自的遊四目顧。

    卻說八婢遲疑了一會後,其中兩婢朝著屏風後走去。不一會功夫,一個中年婢婦的聲音傳來,“讓她赤足入內吧。不過那種出身的小姑,也不知足上幹不幹淨,隻怕這緞麵經過這麽一踩,是不能用了。”

    那聲音雖文雅,卻清楚地傳入了姬姒的耳中。

    姬姒冷笑出聲,她暗暗想道:以你們的豪奢,這已經鋪過地,已經沾了泥草的緞麵,自是用過一次就會棄去,現在故意把棄它的原因賴在我身上,還真是小家子氣了點。

    這時刻,姬姒很想轉身離去,可她又不能。

    是的,不能。這是琅琊王氏,是比皇室還要高貴的琅琊王氏。這裏的人,不說王璃,便是一個婢女,一個婢婦,隨口幾句話,也有的是人願意替她們出頭來收拾姬姒。所以,她隻能低頭不語。

    又過了一會,一婢過來了,她輕言細語道:“姬小姑,這是一雙絲履,還請小姑穿了再覤見我家小姑。”

    姬姒倒也光棍,她挺客氣的致了謝後,換上那雙絲履,踏上了白緞,朝著那屏風走去。

    不一會,姬姒來到了屏風前,那領她前來的婢女行了一禮後,恭敬地說道:“小姑,姬小姑來了。”

    一個清雅的少女聲音傳來,“讓她進來。”

    “是。”

    於是,姬姒走入了屏風後。

    姬姒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一麵瑤琴前,正素手輕撫琴弦的王

    璃。怎麽說呢,這王璃確實生得甚美,她是那種白皙瘦弱,五官如畫的明秀。而且,她身材高挑,光是坐在那裏,其長頸美目,便有一種高貴之美。

    同時,王璃與姬姒見過的幾位士族小姑一樣,有一種無法言語的驕傲之美。這種一個人從骨子裏相信自己血脈高貴,天下庶民都應該對自己跪拜的驕傲,這種降尊紆貴的氣派,便是不淩人也有了幾分淩人之氣。

    在姬姒看來,這王璃的姿色,比起她曾見的荊州第一美人還要略遜。她之所以美名如此遠揚,多半是因為她出身琅琊王氏吧。

    其實,沒有誰比姬姒更清楚,這個時候的琅琊王氏,已經開始走向沒落,一個門閥。如果“一無高官二無俊彥”,對軍權實務又不屑一顧的話,其家族已經漸漸把命脈示於他人了。

    在姬姒看向王璃時,王璃也在看向她,直到對上王璃的目光,姬姒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還沒有向她行禮呢。於是。她退後一步。向王璃福了福,恭敬地喚了一聲,“姬氏女見過小姑。”

    王璃頜了頜首。她朝著姬姒溫柔笑道:“聽說你與謝廣相識?你是謝廣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了。”接著,王璃又道:“以後遇到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說到這裏。王璃低下了頭,淡淡說道:“阿瑩。送客!”

    “是。”

    於是,姬姒連坐也沒坐,便被送出來了。

    脫下絲履,換上自己的靴子後。姬姒走得腳步輕快,不管是眼神還是動作中,不見對王璃這個與公主一樣貴重的小姑的敬畏。也無半分患得患失。

    目送著她離去,一側。王璃的婢婦忍不住說道:“小姑,要是讓外麵的人知道你召見過她,豈不是抬高了她的身價?”轉眼,那婢婦又道:“不過一寒門孤女罷。依我看來,小姑你就是小心了,謝家是何等門第?自古以來士庶不婚,這個寒門孤女便是想嫁給謝十八做妾,謝家也斷斷不許,陳郡謝氏不敢讓那等肮髒低賤的女子替自家誔下子孫!”

    王璃垂下眸來,她輕語道:“我隻是想,十八哥哥到底會對什麽樣的女子感興趣……我隻是想,更靠近他一些罷了。”

    轉眼,王璃又自言自語道:“這姬小姑舉止魯莽無禮,可她偏能與十八哥走得近,看來,十八哥是對士族們的一些行為厭煩了啊。而且這姬小姑見我時,眼神清明不見敬畏,退去時,動作率真毫無留戀,看來是個心有城府,磊落有丈夫氣的女子。原來,十八哥哥願意相處的是這樣的女子嗎?我終於明

    白了……”

    轉眼她見那婢婦還在念著“寒門孤女,低賤之人”,不由輕歎一聲,說道:“吳媽,你錯了。”王璃緩緩站起,輕言細語道:“天下間,所有的士族也罷,庶族也罷,

    血脈是高貴還是低賤,都可以是固定的,唯有姬氏不同。”在那婢婦和八個婢女不解的目光中,王璃解釋道:“姬姒是黃帝後人。漢時,劉邦劉秀,都千方百計的證明自己是炎帝後人,前陣子,我聽人說北方的那個北魏皇帝,也一門心思把自己的姓氏與黃帝上靠……黃帝嫡脈,八百年周王室後嗣,有著這樣的底氣,十八哥哥非要抬舉她,把她家門第向世家裏抬,反駁的也不多的。畢竟,她那血脈,確實太不同了些!”

    轉眼,王璃又說道:“行了,不過一個不值一提的,不必說她了。”

    這一側,自王璃那裏迴來後,姬姒的營帳也搭好了,她吩咐把驢車趕到靠近琅琊王氏那一邊後,便安安心心地休息起來。

    第二天,隊伍再次起了程。如此連走兩天,他們才來到長江邊。從建康往揚州,最好的辦法還是先走一程水路,到了揚州城裏再走旱道。

    這一趟,琅琊王氏的隊伍有千人之眾,再加上驢車行李,再加上姬姒的隊伍,那真是隊伍龐大。幸好,琅琊王氏的名頭不是空擺在那裏的,隻是幾句話,碼頭上便出現了一溜的七條大船。

    與這樣的大世家同行就是這點好,這些船主人,不管來曆如何,那是斷斷不敢下黑手的。因此姬姒的三十輛驢車進入大船後,她很安心地跑到艙中繼續完善自己的對策去了。

    還不到兩天,揚州城便已出現在視野中。

    到了揚州城後,姬姒並沒有繼續前行,在與琅琊王氏道別後,她留在了揚州城裏。

    不管是琅琊王氏還是謝琅的隊伍,他們要迎接的人,都遠在揚州以北,按估計,琅琊王氏的隊伍少說還要走五六天才能到。

    ……

    這是王璃第一次離開建康,第一次坐這麽久的驢車。

    這般長途行走,穿山涉水,她真是辛苦到了極點。此刻,幾個婢女看到坐驢車坐得腰酸背疼的自家小姑,一個個都心疼得直掉眼淚。

    一婢女一邊給她揉著腰,一邊落淚道:“小姑你這是何苦?好端端的家不呆,卻這麽辛苦跑到揚州來。”

    那中年婢婦也說道:“小姑,咱們這一趟真白跑了。沒有想到到了揚州,居然還有胡人出入。哎,這下客人為了

    避開胡人,跟著謝家郎君提前動身了。謝家郎君本人,我們連個麵也沒有見到。小姑的這番辛苦,那是沒人領情了。”

    王璃也有點悵然,她輕歎一聲。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個部曲的聲音,“小姑,三十四郎說要在這揚州城呆上一陣。他問你意下如何?”

    幾乎是部曲聲音一落,王璃便有點怒了,她輕言細語的責備道:“哥哥也真是的!他以為我不知道,他之所以留在揚州。是想山高皇帝遠,可脫離管束的瘋一陣?”說到這裏。她長歎了一口氣,轉向外麵說道:“按哥哥這個脾性,這一呆少說也有三四個月,我是呆不住了。你去說一聲。讓哥哥分一半部曲給我,我自個兒迴建康!”

    外麵,那部曲響亮地應道:“好的。小姑。”

    可讓王璃沒有想到的是,她原本以為失之交臂的人。居然在三天後遇上了。

    站在山坡上,王璃掀開車簾,看著前方被匪徒們堵在一個山坳裏的謝琅,生平第一次,她沒有因為血流滿地而暈倒,也沒有因為那陣陣喊殺聲而哭泣。她站在驢車上,看著謝琅身邊的護衛一個個倒地,看著匪徒們朝他越逼越緊,莫名的,她的心狂跳起來。

    因著這莫名的激動,王璃站在驢車上顫聲叫道:“快,所有人都壓上去,一定要救出謝十八郎!”

    王璃的這道命令,得到了一致的讚同。便是她身邊的婢女和婢婦,這裏也非常讚成。既然前麵是陳郡謝氏的子弟,那他們就算拚到隻剩下最後一人,也不能見死不救!

    隨著王璃這道命令一出,王家的五百部曲同時呐喊一聲,轉眼間,這些裝備精良的隊伍衝入了山坳,朝著匪徒廝殺而去!

    謝琅這人精通兵法,雖然此行隻有十幾人,可他所站之處,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隻是隨著一個個護衛身死,他已是強弩之末!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喊殺聲,看到了琅琊王氏的旗幟!

    那一瞬間,謝琅想道,我得救了。

    可他這種想法不過一瞬,轉眼看到被匪徒們殺得團團亂轉的王氏部曲時,他驚醒地想道:不行!這些匪徒中有胡人的軍隊混雜,遠不是琅琊王氏的部曲能抵抗的!

    更何況,那琅琊王氏的衛隊長顯然是個不知兵的,同樣的人馬,他一點策略也沒有橫衝而來,隻是一個迴合,便丟了數十條人命在戰場上!

    想到這點,謝琅清喝一聲,舞

    動長戟衝下了山坡,就在他與琅琊王氏的眾部曲混合,準備發號施令時。突然的,一個清雅又悲傷的女子聲音傳來,“十八哥哥,你怎麽傷成這樣了?”話音一落,王璃衝到了謝琅麵前。流著淚朝渾身血淋淋的謝琅看了一眼後,王璃猛然轉過身去,隻見她張開雙臂,擋在了謝琅前麵。同時,這個嬌弱的小姑,以一種因憤怒而尖利的嗓音朝著眾匪徒叫道:“今日既有我在,誰也不能傷了謝十八去!”

    王璃的叫聲,不可謂不響亮,就在謝琅一怔,所有人都是一怔,一個個都轉頭看向這個打扮得像神仙妃子,卻敢擋在男人前麵的小姑時。突然的,眾人頭頂上的山坡上叢林中,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

    這響聲如此尖亢!如此氣勢驚人,震耳欲聾!

    也不知是誰?竟使得幾百人同時吹起了嗩呐,直令得這整個山林,都處於一種讓人雙耳震蕩的巨響聲中?

    謝琅還隻是震驚,那些匪徒卻一個個臉色大變。

    本來,在琅琊王氏的隊伍衝來時,他們已經有了懼意,這巨響一來,匪徒們頓時生了退意。

    就在這時!

    嗩呐聲中,摻雜了一陣急促的鼓聲!

    “咚咚——咚”的軍鼓聲,渾厚而響亮,沉沉而來,帶著無邊煞氣,也仿佛山林中埋伏著千軍萬馬!

    不由的,那匪首吹出一個唿哨!

    匪徒要退,不管是謝琅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都是求之不得。因為在那些部曲心中,自己與匪徒廝殺,那是金玉與石頭相擊,若有死傷,大不劃算。於是,眾匪一動,他們便自然而然地退到兩側,讓出了一條道來。

    於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殺氣騰騰的鼓聲中,五百匪徒向後退出十幾步,那匪首高喝一聲,眾匪狂跑而去!

    匪徒們退去了!

    就在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時,王璃眼尖,一眼瞟到前方山坡上,似有一個白色的身影。當下,她驚叫一聲,急急貼著謝琅胸前一站,她朝著那山坡尖聲叫道:“誰?”

    眾人齊刷刷望去。

    在幾百人的注目中,一襲白裳,衣袂飄飛雙眸如星的姬姒走了出來。隻見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了眾人一會後,姬姒轉向謝琅,笑嘻嘻地叫道:“謝十八,真巧啊,沒有想到咱們在這個地方也能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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