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百並沒有勸她,反讓她哭了個痛快,直到最後,她終於自己漸漸止住哭聲,自己對阿百說,「阿百,好了,走吧。」


    阿百也沒說話,隻是跟在她後麵,和她一起迴去。


    迴去後,馮嬸迴來了,也坐在那掉淚,見了她,連連道歉,「小姐,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迴老家了,都怪我。」


    其他幾個工人到現在才敢跟她說話,也是紛紛表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波。


    對於這些,許自南已經不想聽了。痛過一次,再被人提及,無異於傷口上撒鹽,而她更是一個善於麵對現實的人,對於「如果」或「早知道」這樣的假設從來不去做假想,所以避開了這些人,這些話,進了媽媽的茶室。


    進去之前,她對阿百發出邀請,「阿百,今天我要謝謝你,可以請你喝杯茶嗎?」


    阿百猶豫了一下。


    許自南眼角淚痕依然,卻對阿百一笑,「算了。」


    那一抹笑,像一朵寒露的茉莉,柔弱嬌小,仿佛風一吹,就能零落了。


    阿百沒有再猶豫,跟上了她的步伐。


    茶室裏點燃一支香,是馮汐喜歡的香味,很淡很淡,淡得像阿百這樣的男人也不反感。


    「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味道,混合的玉蘭花的香。」許自南坐在在茶桌後,請阿百坐在她對麵,「喜歡喝茶嗎?」她又問逖。


    阿百有些不自在,身體僵硬,「沒這麽喝過。」說完又補充,「我是粗人,喝茶隻為解渴,得大杯子才過癮,這玩意兒……」


    阿百看著那小巧的品茶杯,粗硬的手指下意識摩挲了一下,「隻怕我輕輕一捏就碎了吧?」


    許自南不禁被他逗得一笑,「茶水這東西本來就是解渴的,難不成還用來當飯吃不成?」


    阿百黑紅的臉透著難為情,「可是,你們高雅的人就不一樣了,把喝茶當成了一種文化。」


    許自南搖搖頭,「其實也不然,至少我不是。我隻是在烹茶的過程中讓自己慢慢靜心而已,每個人釋放自己情緒的方法不同,我可以烹茶畫畫,你也有你的方式,比如……?」


    許自南看著阿百,「讓我猜一猜,你的方法是什麽好嗎?」


    阿百點點頭,「隻怕會讓你見笑。」


    許自南眼珠一轉,「跑步?拳擊?」


    阿百微楞,再度點頭,神色果然尷尬,「的確是,如果有不順心的事打一通沙袋就好了,所以說,我是個粗人……」


    「沒什麽啊!」許自南無所謂地說,「就好像四川人喜歡吃辣,廣東人喜歡煲湯一樣,每個人喜好口味不同而已。阿百,我們都是愛狗狗的人,狗狗在我們心裏都跟親人一樣,人和人之間還有什麽差別呢?眾生平等。」


    阿百便不說話了,隻是看著她抬高的手腕,玉一樣潔白,水,從壺中瀝瀝而下,形成一條銀亮的水線注入紫砂壺。


    「我媽媽喜歡喝大紅袍。」她輕輕地說,「你試試。」


    玉手輕送,茶香撲鼻,阿百看著眼前那杯茶不敢動,不知到底是真的怕捏碎了茶杯,還是其它。


    她自己先喝了一口,「其實我對喝什麽茶真沒那麽多講究,所以,我隻算個假風雅。咦,喝一口試試啊!」她見他沒動,催道。


    阿百隻好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拈起那隻茶杯,當真怕給捏碎了,隻三個指頭輕拈,而後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怎樣?」許自南問。


    阿百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麽說。


    許自南帶著笑意問他,「是不是和尋常茶沒什麽區別?」


    阿百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許自南笑道,「那就對了!哈哈!告訴你個秘密,其實你們晏先生也分不清,成天喝什麽凍頂烏龍,卻什麽也喝不出來,我估計他派人買茶的時候一定是囑咐人家瞧著什麽貴就買什麽!」


    阿百也笑了,看著許自南臉上調皮的笑容,笑聲漸漸放大。


    阿百想起了什麽,忙道,「夫人,其實晏先生……」


    許自南自己提起這個名字,可是又不想談這個人,馬上打斷了他的話,「阿百,不好意思,我今天哭得太難看了,讓你看笑話了。」


    「不是笑話!」阿百馬上道,「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許自南瞪大了眼睛,有些期待。


    「其實……虎子犧牲的時候,我也想哭,可是怕虎子笑話我,我忍著。」阿百凝視著她,瓷一般細膩的肌膚有些晃眼,他移開了視線。


    許自南悠長地舒了口氣,「所以,今天我哭你都沒有勸我?」


    「是……」阿百目光垂落,落在裊裊升起的茶煙上。


    「謝謝。」許自南由衷地道,「謝謝你沒有勸我,讓我把所有的悲傷都哭了出來,然後把小波記在這裏,最深的地方,再然後,現在的我,可以笑了。」


    阿百微笑著點頭,隻是仍然不敢抬起眸來。她比他想


    tang象的堅強,比他想像的更能麵對現實,有時候悲傷和銘記的表達方式並非隻有眼淚,放在心裏,微笑著繼續生活,也是其中一種。


    而他,比較欣賞的,也是這一種。


    「阿百,你後來還養過狗嗎?」許自南問。


    阿百搖頭,「沒有。」


    「我想,我也不會再養了,我真的害怕,怕再一次麵對死別。」


    阿百沒有說話,她說的一切,他都能理解。


    茶室裏沉默了一會兒。


    許自南忽然起身,取了兩隻大茶缸來,她和阿百一人麵前放了一隻。


    阿百不明她是何意。


    她笑,泡了兩大缸茶,「你們部隊是不是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我可憧憬這種豪情了,今天沒有酒沒有肉的,我們就大碗喝茶吧!像訓練完解渴那樣!其實我還真渴了呢!來,幹杯!」


    阿百笑了笑,「好。」


    兩隻大茶杯輕輕一碰,兩人均是豪飲。


    「過癮!從來沒這麽喝過茶!」她捧著溫熱的茶杯感慨。


    「被別人看見會笑話。」阿百笑道。


    「那……就不讓別人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許自南眨眨眼,「來,再幹!」


    兩人邊喝茶邊說話,後來,說到阿百部隊裏的事,阿百便挑了些有趣的講給她聽,茶室裏的氣氛越來越輕鬆,許自南也時而被阿百逗笑。


    晏暮青來到許家的時候,阿百和許自南就在茶室裏,是小麥上前來迎他。


    「晏先生,夫人和阿百在喝茶。」小麥低聲道。


    晏暮青便徑直往茶室而去。


    茶室並沒有關上門,遠遠的,就能看到許自南和阿百相對坐在茶桌的兩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許自南竟然在笑。


    他停住了腳步,以為自己看錯了,之前還哭得上起步接下去的她,此刻居然笑靨如花?


    她和阿百一人捧了個大茶杯,大得她喝茶的時候可以把腦袋埋進去了……


    阿百又說了句什麽,許自南笑得舉起茶杯和阿百的用力一碰,茶水還濺出來了。然後兩人便大口喝了起來。


    所以,這是品茶的方式嗎?她在給阿百煮茶?


    他緩緩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茶室門口,他們的聲音也明晰了,隻是仍然聽不到阿百在說什麽,隻覺得阿百的聲音低低的,有些他陌生的東西在裏麵,絕不是平時在他麵前的死板和沉悶,而她的笑聲,則已清晰可聞了……


    阿百先看見他的。


    作為退伍軍人,固有的警醒不少半分,感知到異樣的氣場靠近,眼角的餘光便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許自南注意力完全在阿百的故事裏,根本沒感覺到,當晏暮青快走到麵前時,她還在說,「阿百!說說你被罰的事!別老說人家!」


    阿百的表情已經僵住了,也沒有應她的話。


    她這才覺得異常,扭頭,看見站在茶桌旁的人,原有的笑臉,也瞬間凝固。


    阿百站了起來,「晏先生。」


    晏暮青沒有說話。


    阿百微低了頭,想要解釋,「晏先生……」


    剛剛開了個頭,晏暮青就把手一揮,示意他不必說下去了。


    「出去吧。」晏暮青說。


    「是。」阿百看了一眼許自南,終於移步離開了茶室。


    晏暮青另外拿了張椅子,在許自南對麵坐下,先掃視了一圈茶桌上的東西,大紅袍、小茶杯、大茶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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