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將領都下意識握緊了刀柄,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發寒。


    吳光收斂了笑容,神情肅然道:“府庫中的糧食和庫銀準備好沒有?”


    有不曾披甲的文官迴答道:“已經都準備好了。”


    吳光道:“都發放下去,此乃危急存亡關頭,斷不可有絲毫紕漏,若有人敢在這個時候伸手,別怪本將不講情麵。”


    這名主管錢糧之事的兵部榆關分司主事神情微凜,道:“是!”


    吳光對身後另一名文官道:“召集城內士紳,請他們慷慨解囊幫助守城,告訴他們,覆巢之下無有完卵。”


    榆關作為軍事重鎮和戰略要地,大魏朝廷在此特設兵部分司署,為兵部的唯一分設機構。隨著大魏朝廷從金帳手中收複遼東三州,榆關成為關內和關外相通的咽喉要衝,榆關城逐漸成為繁華的商業城鎮,故而城內也有百姓和士紳。


    榆關城知府同樣應下。


    吳光沉吟了一下,轉頭對身旁的參將道:“召集城內青壯,讓他們隨時準備協助守城,同時派人從城南開始依次拆房,以作擂木滾石。”


    參將高聲應諾,然後轉身下城。


    安排好這一切後,吳光仿佛蒼老了幾歲,輕聲道:“諸位,為朝廷盡忠的時候到了。”


    一聲蒼涼嗚咽的號角聲驟然響起,然後是轟隆擂鼓之聲。


    吳光安在刀柄的手輕輕一顫。若是金帳南下,他倒是還有幾分信心守下榆關城,畢竟金帳更長於野外騎戰,而弱於攻城,千百年來,中原就是依靠一座座雄關將這些草原騎兵擋在門外。


    可這一次的對手,不一樣,這次的對手是遼東大軍,是大魏王朝最為精銳的邊軍,他們擁有最先進的火器,攻城並非難事。


    自古以來,攻守利器,皆莫如炮。攻者得炮之術,則城無不拔;守者得炮之術,則可以製敵。


    這一次,秦清動用了三十門新式火炮一起對準榆關城的城牆。


    三十台火炮,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是攻打帝京這樣的雄偉巨城,恐怕力有不逮,可攻打榆關城,已經足矣。


    三十座火炮依次排開,每門火炮長約一丈左右,炮口內寬三寸左右,整體在四千斤以上,若是尋常行軍,需要以騾馬牽引,速度緩慢,故而秦清北伐時並未攜帶這些重炮。


    秦清和景修來到炮營陣前,秦清望著這三十門剛剛出爐不久的嶄新火炮,問道:“這些都是陰陽宗的手筆?”


    景修道:“正是。相較於我們先前的老式火炮,整炮由大小雙管組成複合多層炮身,其中小管內刻有膛線,從前裝填彈變為後裝填彈,裝彈時間更短。整體而言,陰陽宗的火炮重量更輕,射程更遠,炮彈也並非是實心彈,而是以‘鳳眼子’改良而來的開花彈,其中裝有猛烈火藥,落地之後便可引發劇烈爆炸。”


    景修頓了一下,稍稍壓低聲音:“當初牝女宗炮轟玄女宗,陰陽宗炮轟上清鎮,用的就是這種火炮,威力十分可觀。”


    畢竟現在都是盟友,景修也要顧忌影響。


    秦清笑道:“陰陽宗的火炮,太平宗的彈藥,替我好好感謝上官宗主和太平宗的陸夫人。”


    景修點頭應下。


    秦清轉身返迴中軍大帳,臨行前對留在此地的景修道:“開始吧。”


    一身戎裝的景修手按刀柄,沉聲道:“是。”


    榆關城是帝京的門戶,親自領軍出征的秦清對遼東大軍的第一戰誌在必得,他的要求是一戰而下,務必將遼東大軍的氣勢打出來。


    此戰,景修親自督戰。


    景修抬手招過自己的傳令哨官,吩咐道:“派人去喊話,限城內守軍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開城投降,如若不然,城破之後,悔之晚矣。”


    哨官領命而去。


    遼東現下還是沿襲大魏軍製,分為衛所製和營兵。


    所謂“衛所”就是衛、所兩級。一府設所,幾府設衛。衛設指揮使,統兵士五千六百人。衛下有千戶所,統兵一千一百二十人,千戶所下設百戶所,統兵一百一十二人。


    各府縣衛所歸各州指揮使司都指揮使管轄,各都指揮使又歸朝廷五軍都督府管轄。帝京的衛軍分兩種:一是京軍三大營,為全國軍隊的精銳;二是皇帝親軍,前者歸五軍都督府管,後者常由太監統領直接聽令於皇帝。


    衛所的兵士有軍籍,世襲為軍,平時屯田或駐防。征討、鎮戍、訓練等則聽命於兵部。遇有戰事,兵部奉皇帝旨意調軍,任命領兵官,發給印信,率領從衛所調發的軍隊出征。戰爭結束,領兵官繳印於朝,官軍各迴衛所。這種統軍權與調軍權分離和將不專軍、軍不私將的製度,旨在保證皇帝對全國軍隊的控製。


    秦清留在遼東的三萬大軍分別屬於三州各府的衛所,平日以屯田為主,並非完全脫產的精銳。


    衛所的兵士有軍籍,世襲為軍,平時屯田或駐防,有些像世兵製,又與府兵製相似。


    在衛所之外,還有邊軍,並非世襲,而是實行募兵製。白鹿先生向天寶帝講解遼東大軍由來的時候,曾說過以遼餉征調各地兵源重建遼東邊軍,這就是募兵。


    再加上衛所製日益廢弛,募兵製開始成為兵力的重要來源,招募而來的士兵不會終身從軍,這便是營兵。


    正因為如此,衛所和營兵有兩套截然不同的官職。


    衛所是都指揮使、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總旗、小旗。


    營兵則是總兵官、協守副總兵官、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哨官、隊長、什長。若是幾個總兵官協同作戰,朝廷會派出一位總督居中調度,又稱經略或者督師。


    武官若是獨當一麵,則會掛印。大魏律製,有事征伐,則命都督佩印以往,旋師則上所佩印於朝,大將軍印有三,分別是:征虜大將軍、平虜大將軍、鎮朔大將軍,當年秦襄以左都督出征西北,便是掛平虜大將軍印。遼東因為自身需要,又增設了其他幾個名號的大將軍。


    如今秦清所率領的遼東大軍便是營兵製,秦清身份特殊,並無明確官職,景修擔任總兵官。秦襄獨領一軍,掛征南大將軍印,可以開藩設府,權勢極大。故而秦襄可以被稱作大將軍,景修卻不能,隻能被稱作軍門。


    不出意料之外,吳光對於景修的勸降根本不為所動。一炷香的時間轉瞬即過,景修眯起眼眺望著榆關城頭,對身旁哨官吩咐道:“開始攻城。”


    不多時後,忽然聽到如同夏日雷暴的沉悶震響,連綿不絕。


    一瞬間,榆關城麵朝北方的威遠門城頭已經被一片濃重煙霧所籠罩,在滾滾白色煙霧之中,有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待到煙霧散去,整個城門樓已經化作廢墟。


    景修通過手中的“千裏望”,看到眾多惶恐逃散的守城士兵、還燃燒著火焰的斷壁殘垣,以及遍地的屍體。這些屍體或是被炸成兩半,或是燒成焦炭,偶有僥幸活下來的,也是缺胳膊少腿,滿臉血汙,十分淒慘。


    景修完全不為所動,打仗就是這樣,故而有慈不掌兵的說法。


    與此同時,一眾遼東士兵正在迅速清理炮膛,重新填彈。


    “裝填完畢。”


    “裝填完畢。”


    “裝填完畢。”


    炮手的聲音連綿響起。


    負責主持炮擊的哨官一揮手:“放!”


    三十門火炮再次怒吼,炮口吐出長達尺餘的紅焰,炮尾處逸散出的巨大氣浪卷起一片草屑泥土。


    空氣中響起唿嘯嗡鳴之聲,三十發彈丸仿佛從天而降的隕石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肉眼難見的曲線,落入榆關城中。


    彈丸落地,立時炸裂,巨大的氣浪、爆炸的烈火,四散的鐵片,無一不是殺人的利器。同時形成一團團的煙雲,這些煙雲轉眼間連成了一片,幾乎要將榆關城的北門完全遮掩起來,被炸碎的泥土、石塊、建築殘骸、殘肢、屍體不斷被氣浪拋上半空。


    城內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滿耳盡是風雷之聲,整座榆關城都在顫抖,城內大小建築的梁柱間也有無數灰塵簌簌落下。


    昨夜的炮擊,用的是老式火炮,前置裝彈,用實心彈,威力遠不如陰陽宗的新式火炮。隻是摧毀了城垛和守城器械,並未真正傷及城牆,而此時新式火炮的威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榆關城士兵的想象。


    哨官再次舉起手掌,嗓音已經有些嘶啞:“三發裝填。”


    在半炷香的時間中,三十門火炮共向榆關城傾瀉有一百五十枚“鳳眼子”,如勤勤懇懇的老農一般將榆關城的北城牆、甕城來迴“犁”了一遍。轟隆隆的炮聲響徹榆關城,使榆關城的北城牆被滾滾煙雲籠罩的同時,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待到煙塵漸漸散去,北城牆已經支離破碎,死傷不計其數,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燒焦的味道,讓人作嘔。


    景修放下手中的“千裏望”,喃喃道:“固步自封,抱殘守缺,焉能不敗?唯有開拓進取,方能獨占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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