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京城,提到姚家,大家未必就以為是禦史府,畢竟帝京城的權貴人家也不僅一個姚家。但提到禦史府,人們卻知道那就是姚家,不算帝京的頂尖權貴,也是一等權貴之家。


    普通禦史和翰林一樣,算不得什麽,可都察院的堂官左都禦史卻是正二品大員,左副都禦使協理院事,是正三品大員。右都禦史、右副都禦使為外放總督、巡撫之加銜。換而言之,左副都禦使是都察院的第二號人物,地位相當於一部侍郎。


    姚家小姐走丟一事,最近鬧得滿城風雨,最開始說是被拍花子給拐走了,本來許多人家是當笑話看的,畢竟拍花子怎麽能進到深宅大院之中?肯定是這位姚家小姐不守規矩,自己跑出去的,家教不嚴的名頭是坐實了。可後來的局勢就變得詭異起來,好像牽涉到什麽魔教,道門中人和儒門中人紛紛出麵,嚴查城中的魔道中人,鬧得帝京城中的權貴人家也是人人自危,都看管好家中子女,不使其輕易出門。


    此事的最後結果自然是魔道中人被剿滅,姚家小姐也安然無恙地迴到了帝京。不過經此一事,姚家小姐算是在帝京城中出了大名,而且不是什麽好名聲。


    雖然姚湘憐在此事之中是受害之人,但迴到帝京後麵對的並非是安慰和同情,反而是最大惡意的流言蜚語和背後議論。


    這也是許多女子受了欺負失了清白之後反而不敢聲張的緣故。


    有人說姚家小姐中了邪,迴來後就癡癡傻傻,已經成了個傻子。


    還有人說,姚家小姐根本不是被拐走,而是與人私奔,被人給賣了。


    更有甚者,許多人信誓旦旦地說這位姚家小姐已經被那些兇神惡煞的魔道中人給糟蹋了,比半掩門裏的窯姐還不如,好似他們就是親眼所見,甚至是親身經曆之人。


    男人歎息世風日下,女人譏諷她自作自受。


    真相究竟如何,沒人關心,人們隻是借著這個由頭盡情發泄自己心中的情緒罷了。


    換句話來說,姚湘憐的名聲徹底毀了,成了一個笑話。


    至於那樁婚事,自然是沒了下文。雖然兩家是世交,但世風如此,如果真讓姚湘憐帶著這等名聲進了家門,他們也要跟著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資,還要連累家中未出閣女子的名聲,日後不好嫁人。這便是人言可畏了。


    姚中丞將女兒關在家中,不讓她出門半步。


    其實到了這一步,換成其他大戶人家,多半要將這個女兒活活逼死,或者幹脆是自己執行家法,以此來維護家族名譽,不使家族蒙羞。


    可姚中丞就隻有這一個女兒,還是老來得女,平日裏視作掌上明珠,才會將她嬌慣成這般性子,如何能下得了手?隻能是將其關在家中罷了。


    更讓他心憂的是,女兒不哭也不鬧,平日裏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怔怔出神,怎麽看都是萌生死誌的樣子,於是他好生囑咐了丫鬟們,要看管好小姐,不能有半點鬆懈,千萬不能讓她尋了短見。


    因為這事,他的老妻又病倒了,本就是上了春秋的人,又是冬天,這一病便看不到頭,而且人生七十古來稀,一病不起也是尋常,哪怕權貴人家也不能幸免。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姚中丞好似老了十歲,本來保養得當看著像四十多歲之人,現在看著像五十多歲的老人。


    好些老友見他這般模樣,也都勸他,不管多麽舍不得女兒,為了老姚家的名聲,都得做個決斷,嫁人是不可能了,為今之計隻能是讓她出家做個道姑或者尼姑,也算是有個交代。


    姚中丞心中不願,卻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如今道門勢大,女子出家多是奉道,也就是做道姑。此道姑不是正一道或者太平道這種可以嫁娶的女冠,而是不能嫁娶的全真道。玄真大長公主便是如此,這才被先帝賜了“玉盈法師”的稱號,並在城外修建了一座玉盈觀。


    不過就算要出家,也不是隨便就出家了,總要有個師父才成。


    正當姚中丞躊躇不定的時候,來了個意外之客,卻是萬象學宮的候補大祭酒施宗曦,她先迴了萬象學宮一趟,然後才來帝京,所以晚到了些時日,這次因為姚湘憐的事情專程拜訪姚中丞,聽到姚中丞有意讓女兒出家之後,雖然不甚讚同,但也沒有好的辦法。


    對於姚湘憐的處境,施宗曦心中滿是感慨,什麽叫舌頭壓死人,什麽叫人言可畏,今日一見,方知可怖。不過她好歹與姚湘憐相識一場,也不忍見她淪落到如此不堪境地,還是想要幫上一把,於是她離開禦史府後,因為如今儒道兩家關係緩和的緣故,又去拜訪了棲霞縣主徐婉,也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陰陽宗新任宗主上官莞。


    上官莞的身份特殊,既是上了玉牒的宗室,又是地師的弟子,還是李玄都的心腹之人,與各方勢力都有交集。


    於是在上官莞的引薦下,施宗曦又見到了玄真大長公主,說了有關姚湘憐的事情,想要請玄真大長公主出麵將姚湘憐收為弟子,這樣一來,看在玄真大長公主的麵子上,那些說閑話的人也會收斂幾分。


    施宗曦畢竟身份不同,又請動上官莞出麵,玄真大長公主不好拒絕,再說這也不是什麽事關朝局的大事,於是玄真大長公主隻是略微沉吟後便答應下來。


    禦史府內宅,姚湘憐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大氅,坐在廊下,正在看書。


    昨天下了一場小雪,她在院子裏歪歪扭扭地堆了一個小雪人,兩個眼睛不僅不一般大,還一上一下,眼歪嘴斜,似乎在笑話現在的她。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她足不出戶,但是從周圍人的態度中,一些隻言片語中,還是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姚湘憐沒想到,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落到這般地步,她本以為安然迴到帝京,便又能迴到從前了,畢竟老話都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現在她已經明白了,再也不可能迴到從前,這是大難之後還有大難,不死不休。


    她本就是個心氣高的,否則也不會想著拿捏未婚夫,哪裏受得了這般境遇?幾次想要尋了短見,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候,人事不知,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便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


    她也想過絕食,可一覺醒來,卻發現丫鬟們準備好的飯食被吃得幹幹淨淨。


    在丫鬟們看來,小姐雖然與以前不大一樣,但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也不多話,更不像以前那般使性子耍脾氣,反而是更好伺候了。


    姚湘憐不是傻子,立時聯想到自己做過的那幾個夢,心中又生出幾分害怕來,畢竟鬼神之事,可不是能一死了之的,她也見過光明教的手段,說不定死了也不得解脫。


    這一切自然是巫鹹的手段。


    如果巫鹹是奪舍、附體,姚湘憐一死了之,正好是把身體讓給了巫鹹,可巫鹹這次是與姚湘憐融合,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巫鹹反而不能讓姚湘憐去死。


    正所謂福禍相依,張祿旭為了將巫鹹這個負累分離出去,選了姚湘憐作為巫鹹的容器,是禍事。可也正是因為巫鹹,姚湘憐才沒有因為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所謂的想不開,其實都是一時的,隻要沒有死成,就很難再有勇氣死第二次,姚湘憐經過這麽些變故,反而不想尋死了,隻是也不知該何去何從,隻能每日待在家中看書。


    說到書,自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各種經典,多是些話本。最近帝京城中興起了一股“青萍風”,意思是指青萍書局出版的話本,風格比較一致,所以被統稱為“青萍風”,相較於過去的話本,少了許多三教義理,多了些天馬行空,以江湖故事為主,仙俠為輔,讓人耳目一新。


    姚湘憐如今看的話本名為《女劍仙》,說的是天下間正魔之爭的故事,主角是個叫李紫雲的女子,出身蜀山青城劍派,機緣巧合之下在昆侖仙門得了三清祖師傳下的‘青萍劍’,又在東海三仙島收服了異獸九尾天狐,吃下了一枚萬年朱果,還得了前輩仙人所留的“八卦仙衣”。姚湘憐已經看到李紫雲在大雪山瑤池聖地破了聖女留下的棋局,要被聖女傳授萬年功力。


    看到這裏,姚湘憐忍不住在心中暗想:“我若有如此機緣該有多好?也不必被拘束在帝京城中,天下之大,哪裏不能去得?”


    便在這時,丫鬟急匆匆地過來,稟報道:“小姐,小姐,有貴客到訪,老爺請你出去拜見。”


    “貴客?拜見?”姚湘憐一怔,放下手中的書本,“我又不是男子……哪個貴客要見我?難道是女客?”


    丫鬟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是玄真大長公主!”


    姚湘憐嚇了一跳:“大、大長公主?她來做什麽?”


    丫鬟低聲道:“小姐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我聽說、我聽說……”


    “聽說什麽?你要急死我。”姚湘憐忍不住抓住丫鬟的衣袖。


    丫鬟無奈,環顧四周後小聲道:“小姐也不要著急上火,老爺好像、好像要讓小姐拜玄真大長公主為師,出家做道姑去。”


    姚湘憐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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