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冰此時也明白了,馮元士人老成精,斷不會如此得罪自己,畢竟不看僧麵看佛麵,她背後還牽扯著李道虛和李玄都二人。多半是這位馮公子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來的。說不定那些涉案之事,也是馮公子瞞著馮元士經手的。


    到了這個時候,陸雁冰這個外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馮元士如何想不明白,語氣冰冷道:“還不老實招來?難道等我動用家法嗎?”


    馮淩垚立時打了個寒顫,不敢忤逆父親,隻能如實招來。


    前不久的時候,帝京城中來了一夥外來客人,為首一人姓張,單名一個“龍”字。說起來張龍與馮淩垚也是老交情,馮淩垚前些年曾經去金陵府辦事,在秦淮河的畫舫上結識了張龍,兩人脾性相投,換了名帖,拜了把子。


    這次故友來訪,馮淩垚作為地主,自然要好生招待。酒過三巡,張龍說起了自己這次的來意,是要做些特殊的生意。


    馮淩垚協助父親掌管丐幫,哪裏聽不出話外之音,所謂的特殊生意就是打人的主意,丐幫掌握了帝京城中八成的人牙子,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也不怎麽在意,唯一的擔心就是這些外來客不知輕重,捅了婁子。畢竟帝京不比其他地方,權貴遍地走,稍有不小心就會牽扯到官員宗室,官員是同年、同僚、師徒一大堆,宗室更是親戚連著親戚,很容易鬧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張龍見馮淩垚有些猶豫,立時搬出一箱太平錢,足足有一萬兩,換成銀子,那便是三十萬兩。馮淩垚雖然曆來錦衣玉食,起居之奢侈,享用之靡費,別說一般的富貴之家,就是帝京城裏的許多權貴,亦不能和他家比肩,但他也從沒一次性見過這麽多錢,立時心動。再考慮到兩人的兄弟情分,便答應下來。


    至於張龍到底幹了什麽,馮淩垚隻是略有耳聞,大體還是“采生折割”那一套。這類行當陰損之極,傷天害理,要損陰德。不過馮淩垚倒是不擔心看不見摸不著的陰德,隻是擔心幹這個萬一被官府查到,便是千刀萬剮的重罪,自己作為提供庇護的一方也逃脫不了幹係。


    所以當青鸞衛剛要查問此事的時候,馮淩垚立時慌了心神,直接搬出自己父親的名號,希望能夠嚇退青鸞衛的人,如果是尋常青鸞衛中人,聽到馮元士的名號,也就不再堅持,可偏偏遇到了陸雁冰。


    過去陸雁冰被李太一等人欺負,李元嬰也不向著她,她隻能打落了牙往肚子裏吞,無疑是心中憋著一口氣的。待到李玄都發跡,不但不計前嫌,而且待她如初,她便有了靠山,再也容不得旁人輕慢於她。再加上這次的差事是李玄都親自交代下來的,陸雁冰哪裏會退卻,直接找上門來,更是大大出乎馮淩垚的意料之外。


    如此一來,馮淩垚便瞞不住了。


    到了現在,情況已經變得明了,綁架了姚湘憐的多半就是張龍那夥人。


    馮元士沉聲問道:“那個張龍如今在什麽地方?”


    馮淩垚偷偷望了父親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輕聲道:“他們不敢在內城落腳,而是在外城找了個宅子。”


    馮元士問道:“也是我們名下的宅子?”


    “不是,不是。”馮淩垚趕忙說道,“這種事情牽扯重大,兒子就是再糊塗,也不敢留下這麽大的把柄讓人家抓著,那宅子是張龍自己找的,據說房主是個破落戶,裏頭的家具都被典當空了,隻剩下空架子。”


    馮元士的臉色稍微和緩幾分,說道:“那棟宅子具體在什麽地方?”


    馮淩垚讓管家取了一份外城的地圖過來,然後地圖上尋摸了半天,這才標出一個位置。


    陸雁冰看了地圖之後,微微點頭,然後向馮元士抱拳道:“多謝馮老。”


    “不敢,不敢。”馮元士還禮道,“犬子不懂事,衝撞了五先生,還望五先生海涵。”


    陸雁冰笑眯眯道:“既然是誤會,說開就算了。”


    馮元士臉色一沉,喝道:“逆子,還不趕緊給五先生賠罪?”


    仍舊跪著的馮淩垚雖然不情願,但父命難違,還是順勢就給陸雁冰磕了個頭:“給五先生賠罪了。”


    陸雁冰抬了抬手,說道:“馮公子何必如此大禮,快些起來。”


    馮淩垚偷眼望向父親,見父親微微點頭,這才站起身來,垂手站在一旁,低眉斂目。


    陸雁冰道:“我們還要差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馮元一將陸雁冰和沈霜眉送出正堂,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個案子可是……清平先生的意思?”


    陸雁冰笑了笑,隻迴答了一個字:“是。”


    馮元一臉色微變,立刻說道:“今日之事,老朽不會透露半點風聲。”


    陸雁冰拱手道:“那就多謝了,告辭。”


    馮元一親自把陸雁冰和沈霜眉送出了宅邸,陸雁冰知道僅憑自己的麵子,還不足以讓這老家夥如此興師動眾,說到底還是師兄的名號震懾到了他。


    兩人離開馮元一的私宅,沈霜眉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說道:“這次多虧了五先生,換成是我,未必能見到這位乞丐王。”


    陸雁冰笑了一聲:“我也沒這麽大的麵子,馮元士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背後的師兄,前些年的時候,我想見他一麵也不容易。”


    沈霜眉點了點頭。都說耳聽為虛,以前聽旁人說清平先生如何如何,終究是感觸不深,經曆了此事之後,方才明白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麽,甚至李玄都不必親自出麵,僅僅是一個名號,便讓馮元士這樣的大人物如履薄冰。


    這才過去三年而已。


    短短三年時間,立威足夠了,積威還遠遠不夠,清平先生的名號能夠如此震懾人心,說明沒有半點水分,這是實實在在踏著旁人屍骨殺出來的名聲,而不是靠著互相吹捧堆積起的名聲。


    陸雁冰之所以會成為牆頭草,與她天性膽小有著極大的關係,現在不知張龍一夥人的底細,她不想貿然打上門去,萬一踢到鐵板,就得不償失了。反正師兄交代了,必要時候可以輕動蘭夫人出手,她也不必客氣,便與沈霜眉商議道:“若是我們貿然前去,那些人狗急跳牆,殺害人質,我們未必能夠完全掌控局勢,所以我的意思是先請蘭夫人過來,有她坐鎮,必定萬無一失。”


    沈霜眉覺得此言有理,這個案子關鍵是救人,點頭道:“五先生思慮極是,我也去調動人手,封鎖街道,免得有漏網之魚。”


    沈霜眉是捕頭,權勢其實不小,在她手下有二十名捕快,這是指有編製的“經製正役”,而一個正役外出公幹,要帶兩個副役,每個副役又要帶上沒有編製的白身“做公的”,這樣算來,一個捕快公幹,實際上出去的人接近十個,沈霜眉手下有二十個正經捕快,實際上就是二百餘人,在帝京城中著實不算少了。關鍵是這些差役都是土生土長的地驚人,熟悉城內各種情況,大多數人都是外城出身,人脈四通八達,那真是如魚得水,真要找人、盯人,就是天人境大宗師也未必能比得過他們。


    兩人約定好在張龍住宅的隔街會合,便分頭離去。


    一個時辰後,沈霜眉在約定地點見到了陸雁冰,卻不見那位蘭夫人,不由向陸雁冰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陸雁冰笑著解釋道:“蘭夫人正好無事,倒也不介意幫我們一個小忙,她已經到了,隻是未曾現身,你的人手呢?”


    沈霜眉道:“已經全部撒下去了,盯死了。”


    陸雁冰點點頭,“那就好。”


    兩人沒有立刻動身,等了片刻,直到有人從宅子那邊過來,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低聲對沈霜眉說道:“人還在,應該沒有發覺,不過他們好像準備離開帝京。”


    沈霜眉點了點頭。


    那人繼續說道:“而且這棟宅子有些古怪,沈頭你動手的時候可要小心,不要著了道。”


    沈霜眉低聲應了一聲,揮了揮手。


    來人不再多言,低著頭匆匆走掉了,就像個普通路人。


    沈霜眉望向陸雁冰說道:“多虧了五先生,再晚一步,這夥人就要逃掉了。”


    “他們跑不了。”陸雁冰嘿然一聲,“我倒要看看這夥人是何方神聖,敢在帝京城中做這樣的勾當。”


    說罷,兩人朝著宅子所在的街道走去。


    說是街道,其實隻比小巷寬敞一點。


    外城不比內城,沒有平整的青石板街道,地麵多是坑窪,汙水遍地,還有大量亂搭亂建的情況,這家一個棚子,那家一個雞窩,使得本就不寬的街道愈發狹窄,越往深處,越是如此。街道兩側胡亂搭建著許多低矮的棚屋,幾乎到了屋簷碰屋簷的地步。光線昏暗,各種氣味讓兩位女子忍不住皺起眉頭。


    陸雁冰過去都是住在內城,哪裏來過這等地方,隻覺得這裏與內城是兩重天地。


    張龍等人選擇這裏為藏身之地而不是高大繁華的內城,可見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兩人與此處可謂是格格不入,立時引起了許多住戶的注意,兩名女子知道此時不能猶豫,加快了腳步,直往那處宅子走去。而陸雁冰的手下們也隨之開始收網,將這處宅子團團圍住,以防有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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