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帶著明顯江州口音的漢子說道:“這老天爺真是會折磨人,還沒立冬,竟是下起雪來,哪有這樣的道理嘛。”


    一個齊州口音的漢子說道:“遼東就是這樣,沒有秋天。夏天一過,沒幾天就要下雪了。我聽說嶺南沒有冬天,幾十年見不到一場雪。不過真要說起來,還是金帳那邊更嚇人,初秋就下雪也是有的。”


    幾個帶著南方口音的江湖人來了興致,問道:“金帳那邊竟是這般苦寒?”


    齊州口音的漢子說道:“那是當然,要不金帳人怎麽老往我們中原跑,他們都說中原是花花世界呢。”


    一個中州口音的漢子歎了口氣,“什麽花花世界,我這一走走來,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和逃難的人。咱們這些人還好,有一技之長,實在不行就舍了麵皮不要給人家看家護院去,怎麽也能混口飯吃。可那些百姓可就慘了,賣兒賣女,五升米就能換一個黃花大閨女,這是什麽世道啊?”


    聞聽此言,眾人皆是歎息。


    一個遼東口音的本地人士說道:“還是我們遼東好,冷是冷了點,可最起碼有地種,沒那麽多苛捐雜稅,不像關內那些地方,天災人禍,生生把人逼得家破人亡。”


    正在喝酒的女子聽到這兒,神色微微一動。


    “天災還在其次,關鍵是人禍。”有人一拍桌子,難掩怒意,“說到底還是朝廷中出了奸臣,當年先帝在世的時候,內有張相爺,外有秦大將軍,雖然有災民,但朝廷還知道賑災,金帳人也打跑了,哪裏像現在,不賑災不說,反而加派這個餉那個餉的,非要搞成赤地千裏才肯罷休!”


    那中州口音的漢子也是憤憤不平道:“這位兄台說的極是,這才十年不到的時間,天下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國家大事,便是壞在了這些奸臣的手中!我聽說如今當政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後,太後寵信晉王、唐王,讓這幫王爺頂替了張相爺他們,這些王爺除了往自家撈錢,還會什麽?根本不會治理國家,也不管百姓死活,這就叫牝雞司晨,國將不寧!”


    他說到這裏,聲音竟有些嗚咽,繼續說道:“當年秦大帥領軍收複西北,我也從軍了,著實殺了幾個金帳蠻子,我的這道疤,便是一個金帳蠻子留下的。”


    眾人一齊望他臉上,見他摘下皮帽,從眼角到耳根位置,果然有一條長長的疤痕,不由得都肅然起敬。


    齊州口音的漢子道:“天寶二年的時候,張相爺四位大臣全部下獄,也不問罪,也不過堂,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獄中,說是什麽畏罪自殺。還有秦大帥,剛剛收複了涼州,這等大功臣也被青鸞衛這些鷹犬抓迴帝京下獄,差點也要死在獄中,這樣的朝廷,對待忠臣都是如此,哪裏還會把百姓放在心上。”


    眾人皆是點頭稱是。


    江州口音的客人問道:“我聽說秦大帥如今就在遼東領軍?”


    “正是。”遼東的漢子說道,“說起來這裏頭還有一段故事呢。”


    “什麽故事?”眾人齊問。


    遼東本地的漢子說道:“秦大帥出獄之後,被罷免了所有的官職,返迴老家居住。天寶六年的時候,正值金帳大軍攻打遼東,我們趙部堂就派人邀請秦大帥北上主持軍務,秦大帥決定從江州走海路北上遼東,不知道怎麽走漏了風聲,在江州金陵府被江州總督用奸計給擒住。那江州總督生怕夜長夢多,也不把人押送京城,要就地處決。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劫了法場,把秦大帥給救了出來。”


    江州口音的漢子笑道:“這事我也知道,隻要去金陵府,一問便知。救人之人有兩位,一位是補天宗的景堂主,另一位就更厲害,乃是清平先生。”


    “清平先生?”也有人沒聽說過金陵救人的事情,不由大感好奇,“清平先生我是知道的,那是太平宗的宗主,還是‘天刀’的女婿,都說他將來要執掌道門,卻是不知道他與秦大帥還有這樣的淵源。”


    喝酒的女子又是神色一動。


    江州口音的漢子道:“這話說來也長,當時老天師還未飛升成仙,想要整合道門上下,可當時的南道門和北道門正誰也不服誰,需要一個中人,出麵倡議南北講和。這個人選就是清平先生了,他受此重任,正往齊州趕,路過金陵府的時候,聽說了此事,當即決定救人。而且不僅救人,後來還聯絡金陵府的幾大家族,聯手將那個什麽總督給趕了出去。”


    “我也聽說了。”一個女子開口道,“這清平先生在和秦大小姐定親之前,與張相爺的千金有過一段緣分,更將張相爺視作老師,張相爺死後,清平先生便發誓複仇,如今清平先生名震江湖,一身修為通天徹地,帝京城中人可是有好些人都被嚇得睡不著覺,生怕清平先生殺了他們。”


    她語音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覺說不出的舒服好聽。


    客棧大堂內男多女少,那位補天宗的姑奶奶又沒人敢去招惹,這位姑娘一開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立時有人說道:“如今帝京城中可是風聲鶴唳,青鸞衛整天鬧著抓什麽亂黨,還有人說這些所謂的‘亂黨’就是清平先生的部下,攪鬧得好些權貴都心裏沒底,生怕清平先生來找他們算賬。”


    江州口音的漢子問道:“聽老兄的口音是帝京人士?”


    “正是。”那人點頭道,“都說京城居大不易,如今帝京城裏也是米價飛漲,不得不來遼東碰碰運氣,賺錢養家糊口。”


    有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歎息道:“我前段時間路過帝京城外的幾個縣,餓死的百姓不在少數,地方官視若無睹,近在咫尺的京官也不聞不問。後來事情鬧大了,有損朝廷臉麵,朝廷這才不得已撥去了一些糧食也是虛應故事,皇城之下尤然如此,真不知道普天之下還不知有多少塗炭之生靈!”


    眾人唉聲歎息,可歎氣也是無用,於是有人轉開了話題,“不說這個了,說到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都說清平先生是咱們遼東的女婿,怎麽沒聽說大婚的消息?當初正一宗的顏真人和慈航宗的蘇大仙子成親,可是轟動了小半個江湖。”


    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文縐縐道:“金帳不滅,何以家為?!”


    雖然這話不是十分應景,但其中的意思眾人還是聽懂了,紛紛點頭。


    正在喝酒的補天宗女子緩緩放下手中酒壺,怔然出神。


    便在這時,客棧大堂的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刺骨寒風卷著雪花湧進客棧的大堂,讓大堂火盆裏的火驟然一暗。


    眾人齊齊向外望去,隻見走進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用中原官話譏諷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金帳還好好地立在那裏,難道你們這些中原人便都不成家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大變,有人喝道:“金帳蠻子!”


    老人冷笑道:“蠻子?當年金帳大軍南下中原的時候,你們可是要跪下叫爺爺的。”


    眾人大怒,隻是這老人從風雪中走來,全身上下竟是沒有半點雪花,可見是個修為深不可測的大高手,又都不敢上前。


    老人淡淡道:“這便是中原人的膽氣麽?”


    那個遼東漢子忍受不住,身形暴起,朝著老人一拳打出。


    老人一掌拍出,便要結果了此人的性命。便在這時,一把帶鞘長刀從旁刺出,點向老人的手腕,不快不慢,把握的時機剛剛好。刀鞘在老人的手腕上一點,老人手臂一震,整條手臂都有酸麻之感,這一掌便落了空,沒有打在那遼東漢子的身上,他僅僅是被老人的掌風吹了出去,撞在牆壁上。


    老人心中一驚,沒想到這個偏僻客棧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出手之人正是自斟自飲的補天宗女子,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擋在老人麵前,慢慢收迴刺出的帶鞘長刀。


    老人眯眼望向女子,“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女子帶著大毛皮帽,遮住了部分眉眼,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隻聽她說道:“我沒問你,你倒問起我了。你又是什麽人?”


    老人沉聲道:“老夫策淩!”


    女子一怔,隨即恍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副大都尉!怎麽,老汗死後,你這副大都尉也成了喪家之犬,反倒是跑到我們這裏來了?”


    老人正是策淩,老汗的親信,當初老汗遲遲不立繼承人,表麵上是伊裏汗支持的明理汗和小閼氏支持的藥木乎汗最為勢大,實際上老汗中意的接班人選是最像自己年輕時候的乃刺汗。不過因為乃刺汗的母族無法與大閼氏、小閼氏相提並論,老汗擔心過早暴露乃刺汗的繼承人身份會導致他早早夭折,所以在暗中扶持乃刺汗,幫他培養心腹嫡係,策淩便是老汗給乃刺汗準備的臣子之一。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宋政假扮的失甘汗和國師突然聯手發難,導致老汗身死,接下來便是地師支持的拔都汗起兵,與伊裏汗交戰。金帳分裂為東西兩個王庭,西王庭以拔都汗為首,東王庭以伊裏汗為首,原本有望成為汗王的乃刺汗徹底成為邊緣人物,追隨他的一眾人等也難逃失勢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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