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渾淪氣機進入李玄都的體內之後,可就是龍困淺灘,再也掀不起風浪了。且不說李玄都是長生境的修為,僅憑境界就能強行壓製,關鍵是李玄都已經習得“龍虎劍訣”的總綱劍意,並且還身負“太易法訣”,就算隻是天人造化境,也足以將其徹底化解,甚至是化作自己的氣機,使其成為一道“補品”。


    至於秦素,沒了這兩道劍氣的困擾,很快就能醒來,倒是不必過多擔心了。


    到了如今,李玄都終於可以來好好計較下自己這次的得失了。


    總體而言,有驚無險,有得有失,得大於失。


    首先便是李玄都除去了一個心腹大患張靜沉,其次是重創了另外一個心腹大患宋政,直接毀去了他的體魄。當然,李玄都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他本人重傷,秦素重傷,其餘人等也受創不淺。不過這種賭上身家所有的殊死一搏有一個好處,那便是贏家通吃,無論是怎樣的慘勝,贏家都能靠著輸家輸掉的一切迅速愈合傷口,甚至還能更上一層樓。所以對於雙方來說,這是一場豪賭,不存在兩敗俱傷的結果,隻要勝了,無論過程多麽慘烈,結果都是毫無疑問的大勝。


    李玄都勝了,於是順理成章地從張靜沉手中得到了正一宗,僅僅是正一宗的底蘊,也讓李玄都恢複了自身的傷勢,同時救治了秦素,還得到了“龍虎劍訣”,宋政則損失了大量陰陽宗精銳弟子,雖然還剩下數位明官,但陰陽宗已經不複當年地師在世時的鼎盛氣象。所以從結果上來看,是毫無疑問的大勝,不過其中過程驚險無比,所以才說是有驚無險。


    除此之外,就是更為長遠的影響。李玄都通過張鸞山、顏飛卿、張岱山間接掌握正一宗,使得他終於可以整合自己的鬆散聯盟,從而成為一方勢力。暫且除去隻是個花架子的皂閣宗、靜禪宗不談,能被李玄都直接或者間接掌握的宗門有天樂宗、太平宗、正一宗,與李玄都結盟的宗門則有玄女宗。慈航宗。


    在此之前,慈航宗當然也可以算是李玄都的盟友,但同時也是清微宗、補天宗的盟友,可謂是將長袖善舞發展到了極致。白繡裳和蘇雲媗師徒兩人,一人下注於補天宗,一人下注於正一宗,再以東海和南海之間的巨大利益為紐帶,與清微宗緊密聯係在一起,無論三者是誰勝出,慈航宗都不會受到影響。江湖中人常說慈航宗與牝女宗沒有太大區別,無非是一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一個賣藝又賣身的紅倌人。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當初,蘇雲媗與顏飛卿成婚,許多人認為蘇雲媗在慈航宗內失勢,無望宗主大位,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嫁人了,自然不算是慈航宗之人,而是正一宗的人了。可李玄都不這麽看,他的看法正好相反,恰恰是因為蘇雲媗與顏飛卿的婚事定下,才意味著蘇雲媗已經正式成為慈航宗的下任宗主人選,無可動搖。男子講究三大族,分別是父族、妻族、母族,妻族的助力尤為重要,故而才要講究門當戶對。對於慈航宗的弟子來說,沒有妻族,卻有夫族,蘇雲媗的夫族是正一宗,如此助力,宗主大位焉能不穩。


    李玄都不是道德完人,沒有道德潔癖,他明白這裏麵的各種計較,但是並不反感,也不妨礙他與顏、蘇兩人交好。更何況兩人本就郎才女貌,誌趣相投,結成夫妻也不算壞事。而且人生在世,誰又能從心如意,便是皇帝也不能。


    就拿李玄都和秦素來說,李玄都去遼東的時候,為何秦家人人笑臉相迎?秦素去東海的時候,為何李道虛都會對她和顏悅色?說得直白些,“有用”兩字足以概括,對於秦家來說,李玄都這個女婿對於家族大有助力,對於李家來說,秦素這個兒媳可以幫助清微宗打通北海航路。有這一點為前提,李玄都和秦素是否情投意合,倒不是關鍵了。


    這一點,便是一家之主、一宗之主、一方之主也不能免俗。哪怕是秦清,當年困於形勢,也隻能放棄白繡裳,娶了遼東豪族的女兒,也就是秦素的娘親,待到秦家徹底整合了遼東各方勢力之後,為了進軍中原,又再續前緣。這其中種種,不能說沒有感情,但如果說隻談感情,那也是不現實的。


    李玄都時常會想,他是要感激師父李道虛的,不僅僅是師父的教導,師父也給了他一個出身,這是一道進身之階,有這個身份,他會少許多無形的障礙。如果他沒有這個出身,就算他躋身了天人境,遠赴遼東的時候,能讓秦家上下沒有半點異議嗎?畢竟天人境大宗師對於秦家和補天宗來說,也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成就,能比得上偌大東海嗎?


    如果不能,那麽就要像書中故事那般,李玄都不得不應付秦家子弟的挑釁,受些陰陽怪氣和輕視,雖然是個大出風頭的好機會,但是平心而論,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秦素是絕對不想看到這種場麵的。


    到了如今,李玄都算是繼承了當初老天師張靜修的位置,與李道虛、秦清平起平坐,也就是所謂的道門三足之一。位置不可謂不高,權勢不可謂不大,不過現在李玄都也有困擾,他陷入到了一個抉擇之中,男子三族,父族、妻族、母族。如今李玄都自立門戶了,離開了清微宗,那就不談父族,清微宗算是他的母族娘家,補天宗是他的妻族,如今母族和妻族發生了分歧,那麽李玄都該如何選擇?


    這個選擇早就存在,不過之前的李玄都沒有資格做出選擇,隻能隨波逐流,現在的他才算有了資格。


    其實是老命題了,對於帝王將相、世家大族來說,都不陌生,太後的娘家是外戚,皇後的娘家也是外戚,一個朝廷容不下兩家獨大的外戚。


    當然,李玄都不是皇帝,他的母族和妻族也不需要仰他鼻息,但是兩家都需要李玄都的支持,可以說李玄都支持誰,誰就勝了一半。李玄都早已有了答案,隻是還未最後下定決心。


    便在這時,蘇雲媗迴來了,見李玄都獨自一人坐在外間,輕聲問道:“紫府,結果如何了?”


    “素素已經無甚大礙了。”李玄都迴答道,“這段時間也是有勞靄筠了。”


    “紫府這是哪裏話。”蘇雲媗微微一笑,取出一隻玉盒放在李玄都的麵前,“這裏麵有一枚‘清心普善丹’,藥力綿柔,用來調理身體是再合適不過了。對了,不必整顆吞服,也可以輔以甘泉之水熬成湯藥,更容易化解藥力。”


    “多謝,我記下了。”李玄都看了眼玉盒,沒有推辭。


    到了天人境之後,體魄趨於圓滿,寒暑不侵,不沾塵埃,再加上秦素長年辟穀不食,可以說是無垢,而且她身上的衣物也是一件寶物,所以這段時日秦素隻是脫去了鞋子和衣而臥,以李玄都與秦素的關係,也不必太過避嫌,於是蘇雲媗主動說道:“既然如此,玄機那邊還有些事情,素素就交給了紫府了。”


    李玄都知道這是蘇雲媗故意給他和秦素留出獨處的空間,不得不佩服蘇雲媗的心思細膩,與這樣的女子相處,哪怕明知她是個熱衷功利的女子,也很難生出厭惡,這便是本事了。


    蘇雲媗離開之後,便隻剩下李玄都和秦素兩人,李玄都想了想,取過藥鼎,將玉盒中的“清心普善丹”放入其中,又取過蘇雲媗早就備好留下的甘泉倒入其中,慢慢催動火勢,開始煉藥。


    在此間隙,李玄都又去內室看了還未醒來的秦素一眼。


    此時的秦素已經由昏迷變為沉睡。


    相書有雲,人的睡相最能看出人的心地。唿吸均勻,眼嘴輕閉,眉臉鬆弛者為心地坦蕩;唿吸不勻,嘴眼似張似閉,眉臉緊皺者必是心機頗深,夢中仍在算計。


    秦素既非前者亦非後者,此時睡得好熟,唿吸不但均勻,而且悠長,眼睛也都閉著,隻是雙眉微皺,小嘴緊緊抿著,又有些嚴肅。


    這種情況一般而言,應該是做噩夢了。


    李玄都飽受心魔困擾的時候,是經常做夢的,通常是各種欲望顯化,最後又以悲劇結束。秦素身懷“宿命通”,做夢不奇怪,而且夢中常常伴隨預言。李玄都有些好奇秦素到底夢到了什麽,是單純因為受到驚嚇的噩夢,還是夢到了日後可能遇到的危險。


    李玄都俯身凝視著秦素,想著秦素醒來的樣子,會不會是睫毛微微顫抖,或是手指輕動,然後緩緩醒轉過來?如果她第一眼看到自己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正當李玄都想著這些的時候,秦素竟是猛地坐起身來,這大大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以致於正在出神的李玄都竟是忘記了躲閃,然後兩人的額頭便狠狠撞在了一起。


    李玄都體魄之強韌不必多言,自然安然無事,秦素差點再度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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