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官一驚。


    她本以為是自己迂迴的手段見了成效,卻沒想到是李玄都打了一樣的主意,所不同的是,宮官是因為私情,李玄都是因為公義。


    宮官想到李玄都之所以肯說這麽多話,不是因為她的手段多麽高明,而是因為李玄都想要讓她也像寧憶那樣為他所用,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挫敗之感。


    念及於此,宮官有些意興闌珊,道:“富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紫府當然可以兼濟天下,我也可以獨善其身。”


    李玄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宮官又招手示意夥計過來,給她上了一壺蘋果酒。


    時間慢慢過去,宮官百無聊賴地喝著酸澀的蘋果酒,期間也有幾個醉漢想要占宮官的便宜,結果都被李玄都順手打發。


    在宮官把一壺蘋果酒全部喝完後不久,那位幕後老板終於出現,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衣著華貴,周圍還環繞著好些隨從護衛,她來這裏,隻是照例巡視一周,自有專門的掌櫃負責打理生意。


    在西域境內,沒有了中原的各種規矩教條,又受到了草原風氣的影響,使得這裏極為開放,不僅男子能娶好幾個老婆,就是女子也能豢養麵首。無論是東城還是西城,都有好些有權有勢的貴婦人在丈夫亡故之後,開始四下收集美貌少年,讓這些少年成為她們的囊中萬物。若是招婿入贅的,甚至不必等丈夫死了,可以直接開始。


    這位幕後老板就是其中一員。論相貌,她不過是中人之姿,可眼光卻是不低,每日來自己名下的產業巡視,既是看看生意如何,也是尋找獵物。很快,她便發現了今天的獵物,是個極為英武的男子,還帶了美貌女伴,不過沒有關係,她生冷不忌,正好全部收入囊中。要不怎麽說樓蘭城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呢?


    想到這兒,這位婦人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就像一位渴了很多天的沙漠旅人。


    不用婦人吩咐,她身邊的扈從早已順著主人的視線發現了獵物,朝著那對年輕男女大步行去。而周圍的老酒客們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仍舊是自顧喝酒,隻是靠近那對年輕男女的幾桌客人悄無聲息地換了個位置。


    這就是樓蘭城,弱肉強食,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規矩太多,誰也不可能盡數知曉,那便等同是沒了規矩。


    婦人嘴角勾起,還是暢想今晚的好戲。她的丈夫是東城一個大幫助的實權人物,可如果僅僅因為這個關係,她自然是不敢如此行事。可當她有幸結識了那些來自西城的大人物之後,那她就有了在東城中小小“任性”的權力,沒有人會因為這種事情說三道四了。


    可就在此時,那對年輕男女卻忽然消失不見了,好像從未來過一般,隻剩下桌上的酒壺和酒杯。


    扈從們迴到婦人的身邊,滿臉驚恐道:“夫人,那兩個人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婦人皺起眉頭,喃喃道:“難道遇到了高人?如今東城中來了好些中原人,的確是不比從前了,看來最近要小心些才是。”


    隨著玄都紫府現世,許多碰運氣的中原江湖人蜂擁進入西域,西域多是戈壁,在一座城與一座城之間,罕有人煙,又不是每個人都能一氣趕到昆侖,所以中途的落腳處也就十分重要了。樓蘭城自然是首當之選。這些天來,好些中原人進入樓蘭城,並生出不少事端。若是以前,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修為高超的中原高手來到樓蘭城,也會選擇入鄉隨俗,不會違背樓蘭城的規矩,可這次來的中原人實在有些多了,紮堆之後開始抱團,而且敢去昆侖碰運氣的多半修為不俗,如此以來,樓蘭城的地頭蛇們再想去彈壓這些外來的中原高手,就變得十分艱難。所以雙方衝突不斷,已經死了不少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婦人雖然在樓蘭城東城中也算是排的上號的人物,舉足輕重。卻也不至於狂妄到招惹那些從中原過來的過江強龍們。這些天來發生在樓蘭城中的多起血案已經說明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這些中原人可不是什麽花架子,殺人的本事相當不俗,以往的時候,西域地頭蛇們還能群起攻之,可是在中原人的數量到達一定程度之後,再想玩陰的就有些困難了,說不定還會遭到反擊。


    想到這兒,婦人的臉色有些陰沉,暗暗罵了一聲該死的中原人,不安穩待在繁華富饒的中原,反而是跑到這鳥不拉屎的西域,不是有病是什麽。至於所謂的昆侖,她沒什麽概念,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一座很高很長的山,山上有積雪,還會出產玉石,每年都會有好些采玉人死在山中,也有人能夠滿載而歸,甚至因為采到一塊好玉而發家致富。


    最終,婦人還是決定息事寧人,擺手示意那位忠心扈從不要追究了,然後她也失去了繼續巡視產業的心思,離開此地,坐上自己的華貴馬車,準備去臨幸一個自己剛剛到手的小奶狗。想到那個小奶狗畏畏縮縮的樣子,她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又覺得胸中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就在婦人坐進馬車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陣微風拂麵,然後就見車廂中多了兩個不速之客。


    婦人吃了一驚,想要大喊,可發現自己什麽也喊不出來。而這兩個不速之客正是先前在店中憑空消失的那對年輕那女。


    不過這位婦人也不愧是在東城中見過大風大浪的女子,迅速壓下心頭的震驚,努力擠出幾分笑意,說道:“兩位如何稱唿?”


    兩人正是宮官和李玄都,此時李玄都故意偽裝成了皇甫毓秀的樣子,皇甫毓秀的相貌自然不必多說,麵如美玉,目似星辰,又沒有半點脂粉氣,當真是英武不凡,讓女子見之懷春,這樣的男子,便是沒有半點權位本事,僅憑相貌,也定然也有女子倒貼上來。


    李玄都開口道:“你是東城中大名鼎鼎的嚴夫人?”


    婦人笑了笑,“是我,不知兩位有何貴幹?總不會是來劫色的吧?”


    李玄都不想廢話,直接說道:“我聽說嚴夫人認識許多西城中的大人物,我想嚴夫人向我詳細介紹一下,越詳細越好。”


    嚴夫人拍了拍胸口,問道:“閣下是來尋仇的?那我可要奉勸閣下一句,西城不比東城,那裏規矩大得很,死一個人都是大事,若要尋仇,還是換一種別的辦法比較好。”


    李玄都皺了下眉頭,加重了語氣,“我的時間不多,所以不想與嚴夫人飛花,如果嚴夫人不想配合,那麽我也不會強求,隻是休怪我對嚴夫人不客氣了。”


    嚴夫人在西域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禮貌的威脅,立時把眼前這個小白臉當作是那種初出茅廬的雛兒,故作驚惶道:“那我真是嚇死了,我倒想要知道,閣下要怎麽不客氣呢?”


    下一刻,她便知道李玄都怎樣對她不客氣了。


    也不見李玄都是如何動作,忽然之間,她手背上的一條經絡便炸裂開來,鮮血淋漓,緊接著她的手臂上又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凸起,似乎隨時都會炸裂開來,讓嚴夫人的心瞬間提起了起來。


    這一刻,在嚴夫人的眼中,眼前這個年輕男人不再溫和無害,儼然成了那種會談笑殺人而麵不改色的魔頭。


    李玄都說道:“現在你知道了,我再問一遍,你都結識了哪些西城大人物?”


    嚴夫人勉強笑了笑,心底滿是絕望。


    樓蘭城的東城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她在東城多年,自然不會毫無防備。在她的眾多隨從護衛之中,就有一個被她花費重金雇傭來的高手,按照中原那邊的說法,是個歸真境的高手,雖然在歸真境不入流,隻是勉強踏足歸真境,但不管怎麽說,也是中原人口中的上三境高人,這幾日也幫她教訓了一個不開眼的中原江湖人。可在剛才那段時間中,這位護衛竟然沒有動靜,如果不是已經被人提前幹掉,就是還沒有察覺到車廂中突然出現的兩個不速之客。


    無論是哪個可能,都讓嚴夫人很是絕望,因為這意味著她的性命已經不在她自己的掌握之中。同時她也忍不住想眼前這兩人究竟是什麽來路,是從中原來的高手嗎?都說中原江湖臥虎藏龍,難不成她今天就遇上了傳說中的天人境大宗師?可就是在中原江湖,天人境大宗師也是屈指可數,她的運氣該不會這麽背吧?


    李玄都平靜說道:“嚴夫人,我奉勸你一句,不要玩弄小聰明,小心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而誤了卿卿性命。我可以明白告訴你,讓你連同你背後那些人一起在東城消失,對我來說,真得不難,不信大可試試。”


    嚴夫人臉色陰晴不定,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勉強笑道:“我信,我當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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