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不想再與這個瘋女人廢話下去,打算直接出手,先將這個瘋女人擒住,然後再細細審問。


    不過李玄都沒有貿然出手,因為他發現耿月的情況有些不對,絕非普通的天人境大宗師那麽簡單。


    這讓李玄都有了一個極為不好的猜想。


    下一刻,整個陵園中的氣息突然生出變化。原本白帝陵就籠罩在一層濃鬱的死氣之中。猶若實質,讓人窒息,甚至武道高手都要在此地被大大壓製,就像一潭死水,唯有李玄都出手的時候,才會短暫地在水麵掀起浪花。


    現在,這方死氣沉沉的“潭水”突然生出一個漩渦,無數死氣如長虹吸水一般被吸入其中,然後悉數灌注到了耿月的體內。


    李玄都不再猶豫,手中出現“人間世”,人隨劍走,一劍掠向耿月。


    神道在劍氣餘波下,如同被犁過一般,裂開一道溝壑,而牌樓更是寸寸碎裂。唯獨在牌樓下方的耿月竟是毫發無傷,吸納了大量死氣的耿月開始異變,皮膚變得透明,可以清楚看到皮膚下的經絡、血肉,卻不見骨骼,似乎骨骼已經徹底溶解,十分恐怖。


    這一劍在耿月麵前三寸的位置停下,不能再前進分毫。


    李玄都可以感覺到無數死氣凝聚成一麵,強行抵住了“人間世”的劍尖,使得“人間世”不能再前進分毫。


    李玄都冷哼一聲,劍上劍氣轉化為殺力第一的“逆天劫”劍氣,強行撕扯開耿月麵前籠罩的死氣,一劍刺入耿月的心房。


    可耿月卻渾然不覺一般,一掌掃出,其中蘊含的巨力竟是將李玄都短暫逼退,而她則是身如鬼魅地向後躍去。


    李玄都如何會放她輕易走脫,再次出劍,劍氣更勝第一劍,便是宋政也不敢硬接這一劍。


    在這一劍之下,耿月的體魄自然是無法抵擋,直接炸裂成一團血霧。


    李玄都停下身形,環顧四周,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而且那團炸開血霧久久沒有消散,反而是凝而不散,其中飽含著一股暴虐兇殘的意味,讓人不寒而栗。


    這樣的氣息,已經不是活人,這也印證李玄都方才的猜想,耿月很可能已經將自己變成真正的“八部眾”之一了。


    下一刻,血霧重新凝聚成一個血人,僅僅可以從輪廓上判別出她的女子身份,滾滾鮮血在她的身上流淌,模糊了一切體貌特征。


    李玄都忽然記起一門魔道的大成之法,修煉之前要將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膚整個剝下,隻餘血肉,殘忍無比,非大毅力之人不可修煉。不過修煉有成之後,玄妙無比,可使本身化作一道血光,無形無相,飛天遁地。還可以通過吞噬他人氣血來增加自身修為,每多殺一人,修為就會多高上一分。


    眼前這一幕,卻是與傳聞的魔道神功十分相似。


    世間雖然有正邪之分,但正邪終究是同歸於道門之中,而在正邪之外,還有魔道,卻是不容於世間,江湖上每隔數百年就會有一個魔頭出世,掀起腥風血雨,造下無數殺孽,最終死於正邪兩道的聯手絞殺之下。


    這門魔道功法傳承自一位上古魔頭,名為“血神經”,剝下人皮之後,以魔針刺體,魔火煉化,至少要受九年的生不如死之苦,將自身上下的肉、骨、筋膜、經絡全部煉化為精血,等到煉化功成,整個人化作一道血影,神出鬼沒,防不勝防。與人敵對交手時,也無須使用什麽法寶外物,其自身就是一件無雙法寶,隻要朝對方一撲,立時透身而過,對手的神魂精血立時就要被他吸走化作滋補之物,而且他所化的血影還可將對方肉身體魄化為己用,再去害其朋友同門,所殺之人越多,他可吸納的神魂精血也就越多,自身修為也就越高,端的厲害非常,陰毒無比。這樣的魔道功法,就是邪道中人也不敢貿然修行。


    李玄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幸見識到傳說中的魔道手段。


    不見耿月如何動作,她整個人化作一抹血影,伴隨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直撲李玄都。


    李玄都不敢有絲毫怠慢,展開“極天煙羅”的同時,激發出無數劍氣,在自己的四麵八方結下一張劍氣羅網。


    耿月所化的血影圍繞李玄都不斷撲殺,血氣對上劍氣,嗤嗤燃燒作響,使得無數血色煙霧升騰,接著血霧又化作血水,從空中落下,一時之間當真是腥風血雨,凡是被血水觸及的地麵,盡被腐蝕,滿目瘡痍。


    血霧之中,耿月的麵龐時隱時現,雖然被血水覆蓋包裹,但仍舊依稀可見眉眼鼻口形狀,不斷扭曲,猙獰無比,已然是沒有了神智,然後她的身形猛地膨脹開來,生出無數汙血不斷向外湧出,然後化作一條懸於空中的滾滾血河。這讓李玄都想起了那些沒有半點鮮血的活屍,難不成那些活屍的鮮血全被抽離到了此處?


    李玄都身形一動,身周如林劍氣亦是隨之而動,不等血河彌漫開來,無數劍氣已經蜂擁而至,與血河對衝,如同兩軍對壘。


    李玄都踏在血河的浪頭之上,出劍不停,使得流淌不休的血河表麵蕩漾起無數漣漪,露出鮮血覆蓋下的駭人景象,竟是無數張人臉,男女老少,似虛似幻,麵目模糊,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之色,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讓人頭皮發麻。


    李玄都立時明白耿月為何能在短時間內修為大進,實在太過劍走偏鋒,為了汲取那些外來的修為,竟是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為器皿,築造成為一座熔爐,熔他人亦是熔自己,最終融為一體,再也難分彼此。這等修為雖然恐怖,但是能收不能放,如今的耿月就像一個爆竹,點燃了引信炸開容易,炸開之後再想還原成原本的爆竹模樣,卻是萬萬不能了。這也是魔道功法的局限所在,所以就是邪道中人也甚少修煉。


    就在這時,血河猛地翻滾上湧,竟是要將李玄都包裹其中。


    李玄都隻覺得自己陷入萬千人廝殺的沙場之中,四麵八方皆是敵手,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此時何止四手?


    李玄都大喝一聲,用出“慈航普渡劍典”中“劍字卷”的絕學“千劍觀音”,此時他已經是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又學了“心字卷”,用出的“千劍觀音”絲毫不遜於白繡裳本人。


    此劍有四種種變化,一者是以氣機化作百手;一者是以氣機化作百劍,一者是此時白繡裳的用法,直接化出一尊手持百劍的觀音法相。還有一種用法,幹脆是兩者合一,自身化出百手法身,威力無窮。


    隻見得梵音禪唱,天女散花,繼而白光當空灑落,一尊高有三丈的觀音法相生出,拔除眾生之苦,麵帶慈悲。與金剛宗、靜禪宗的金色法相不同,這尊觀音法相通體潔白,初時觀音隻有雙手合十,然後背後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轉眼之間,這尊觀音法相已是有百手之多,這尊百手觀音的手上沒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見柳枝淨瓶,隻有一柄柄形態各異卻又神意相仿的“人間世”,或古拙厚重,或輕靈單薄,或扭曲如蛇,都無一例外散發著凜冽劍氣。


    觀音法相現世之後,百手輪轉,百劍隨之而動,劍影絢爛,縱橫交織出一張細密劍網,帶著淩厲劍氣,與四麵八方湧來的血河相擊。


    金風四溢,劍氣激射,與劍網相撞,不計其數的金鐵交鳴之聲響成連綿一片。李玄都駕馭觀音法相,劍法劍勢之繁複多變,已然到了當初白繡裳的境界,六十四劍便是六十四種劍法,或大開大闔,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綻放,或如疾風勁草,或古拙凝滯,或迅如雷霆,似清風明月,又似金戈鐵馬,時而劍勢如大江大潮激蕩三千裏;時而劍勢如小橋流水綿綿不絕。一眾風格迥異的劍法由觀音法相同時施展,糅合一處,不見半點衝突,極變化莫測之能事,若論劍法之玄妙,李玄都隻是遜色於李道虛一人而已。


    尋常人等一心兩用已是難得,李玄都本身就是擅長一心多用之人,一心駕禦六十四種不同劍法至於,又用出“四海潮生劍”,此劍是張海石觀潮起潮落而悟,劍勢浩大如海,所謂海乃百川,有容乃大,此劍是張海石在東海打潮所悟,用來對付滾滾血河,最是合適。


    如此片刻之後,意圖包裹著李玄都的血河轟然炸裂。無數血水紛飛,好似異常血雨,不過片刻功夫,耿月又完好無損地凝聚成形。


    李玄都心中暗忖:“竟然是不死之軀,倒是難纏。可話又說迴來,在這人世間,何曾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說?就算是佛門中的真正天神帝釋天,也有天人五衰,身為一劫地仙的國師尚且隕落,更何況是未及地仙境界之人?”


    念及於此,李玄都施展開“南鬥二十八劍訣”,布下劍陣,將其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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