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鶴居士手中出現了一柄玉質戒尺,隻是輕輕一揮,劍陣中群星便搖晃不休,暗淡無光。


    李玄都再次現身,身形翩然若鴻,一劍掃向青鶴居士。


    青鶴居士舉起手中戒尺,輕輕一拍。頓時一股磅礴氣機激蕩而出,如拍蚊蠅一般將李玄都整個人拍飛出去。


    不過李玄都身在半空之中便消失不見。


    青鶴居士也不去管李玄都藏身何處,舉起戒尺作敲打之勢,就好似敲打頑童額頭。


    戒尺所過之處,星辰炸裂,劍氣崩散。


    自儒門立教以來,從未斷絕傳承,代代積累下來,所藏之豐,堪稱天下之最,有什麽仙物、半仙物也不算稀奇。這柄戒尺相傳就是理學聖人的遺物,蘊含莫大威力,有不諧者,以此擊之,無往不利。先前青鶴居士將此物交給了李元嬰,希望李元嬰憑借此物勝過李玄都,可在最後關頭,李元嬰心生怯意,未能出手。


    事後,青鶴居士派人從李元嬰手中把戒尺拿了迴來,此番由他親自出手,又是以亞聖的浩然之氣催動手中戒尺,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轉眼之間,整座劍陣已經是搖搖欲墜,李玄都不得不現出身形,臉上並無太多驚惶之色,而是輕誦呂祖絕句,“蓮峰道士高且潔,不下蓮宮經歲月。星辰夜禮玉簪寒,龍虎曉開金鼎熱。東山東畔忽相逢,握手丁寧語似鍾。劍術已成君把去,有蛟龍處斬蛟龍。朝泛蒼梧暮卻還,洞中日月我為天。”


    “洞中日月我為天”一句落下,整個劍陣不再搖晃,群星再次閃爍。似乎這些詩句本身有著莫大的威能,又似是是言出法隨。


    李玄都繼續誦道:“養得兒形似我形,我身枯悴子光精。”


    隻見李玄都鬆開手中“人間世”,任由其自行懸空,瑩潤如玉的皮膚迅速黯淡無光,接著從他頭頂上躍出一個三寸高的小人,仍舊是李玄都的相貌,細聲細氣道:“先生先生貌獰惡,拔劍當空氣雲錯。連喝三迴急急去,欻然空裏人頭落。劍起星奔萬裏誅,風雷時逐雨聲粗。”


    話音落下,劍陣中的七星消失不見,然後仿佛有一劍當空,雖然不可見其形,但卻能感受到其劍勢之大,劍氣之重,沛然莫禦。


    青鶴居士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


    小人跳上“人間世”,高高飛起,而李玄都伸手一抓,仿佛把那把無形之劍抓在掌中,隻是此劍似乎有萬鈞之重,李玄都不能拿穩,腳步踉蹌,如醉酒之人一般朝青鶴居士撞來。


    一劍起時,風雷之聲大作。


    這一劍,李玄都冒險用出了自己還未完善的心魔化元嬰之法,又有“太陰十三劍”的“風雷雲氣生”和“倒逆氣雲錯”,以及“慈航普渡劍典”中的“心字卷”。其實到現在為止,李玄都的“南鬥二十八劍訣”也不能說圓滿無缺,還要等到他真正得了金丹大道之後才能如李道虛那般開宗立派。


    不過就算不甚圓滿,但也算得大成,威勢不可小覷。


    青鶴居士早已將手中戒尺橫於身前,朗聲道:“天地有正氣。”


    隻見青鶴居士手中玉尺上綻放出耀眼紅光,使得他好似掌托一輪小小紅日,又似是一麵大盾,對上了李玄都的一劍。


    李玄都與青鶴居士錯身而過。


    李玄都的這一劍刺穿了青鶴居士麵前的大盾,卻也是強弩之末,雖然其最後的幾分餘韻透過戒尺,已經刺破儒衫,甚至刺破肌膚,但未能穿心而過,最終煙消雲散。


    青鶴居士臉色變得十分沉重。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還是李元嬰更為了解李玄都,也明白李元嬰為何最後關頭不願出手,他堂堂儒門隱士親自出手,尚且如此,李元嬰又能好到哪裏去?說到底,是他小覷了李玄都。


    就在此時,隻聽得空中又傳來那個稚嫩嗓音,“仗劍當空千裏去,一更別我二更迴。先生先生莫外求,道要人傳劍要收。今日相逢江海畔,一杯村酒勸君休。龐眉鬥豎惡精神,萬裏騰空一踴身。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


    話音落下,千百劍當空落下,皆是“人間世”所化。


    青鶴居士直接將玉尺丟擲出去,然後運轉“浩然氣”,以自身龐大氣機硬撼落下的千百柄“人間世”,將其生生托起,不使其落下,然後就見一柄柄“人間世”漸漸消散無形。


    與此同時,戒尺如一道長虹一閃而逝,天地間響起一聲砰然聲響,隻見戒尺當頭砸在了李玄都的出竅元嬰之上。


    青鶴居士經驗老道,第一時間就斷定元嬰是李玄都的弱點所在,按照他的想法,沒了體魄的保護,神魂也好,化身也罷,都擋不住他的奮力一擊,儒門的這件仙物沒有其他神妙,隻有兩個特點,一個是無所不擊,既可以實擊實,也能以實擊虛,而且威力極大,再一點就是鬼神辟易,萬法不侵,諸邪不近。再配合上青鶴居士的十成“浩然氣”,就算一下打不死李玄都,也能讓他當場重傷。


    修為大成之後,李玄都已經逐漸猜測到地師控製心魔的手段,關鍵就在於地師的“斬三屍拔九蟲”之法,可以化出三個身外化身,也稱之為三屍元神,地師將心魔化為一個獨立的身外化身,如此便可隔絕心魔反噬。後來大天師張靜修之所以開始鑽研“太陰十三劍”,甚至還動過捉拿李世興的念頭,也是因為張靜修同樣會化身之法,也參透了這一點。


    想通這一點之後,李玄都就開始嚐試著凝聚身外化身,雖然沒有完成心魔轉化元嬰,但小有所得,已經可以凝聚一尊身外化身。嚴格來說,李玄都的元嬰之法並不完整,雖然脫胎於張靜修的身外化身,但既比不上張靜修的道門正統“一氣化三清”之法,也比不得地師的“斬三屍拔九蟲”之法,因為這些化身之法練成之後,分身和本尊互不幹預,等同兩個意識,甚至分身還能與本尊互相對話,此即是“我是化身,化身不是我”。如今李玄都就做不到這一點,他還是一心二用,而不是分化二心。


    想要凝聚身外化身,需要一件外物為依托寄身之所,大天師張靜修用的是兩件仙物,威力極大,藏老人用的是自己煉製的屍身,而李玄都用的則是他體內的“長生石”。


    青鶴居士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李玄都的身外化身依托之物竟是“長生石”,“長生石”乃薩滿教至寶,國師的畢生心血,金帳老汗甚至為此丟了性命,地仙雷劫不能毀去,兩位長生地仙的爭搶不能傷之分毫,其堅固程度可見一斑。青鶴居士再怎麽厲害,畢竟不是心學聖人,甚至不是長生境,他的全力一擊,固然厲害,又如何能與煌煌天劫相提並論?


    戒尺落在元嬰之上,隻是響起一聲好似洪鍾大呂的巨響,再無其他變化發生。


    青鶴居士臉色一變,然後就見那元嬰禦起座下“人間世”,直接朝著青鶴居士殺來。這卻是“北鬥三十六劍訣”中最根本的禦劍術了,以意禦劍,雖千裏須臾而至。


    青鶴居士悶哼一聲,被這一劍洞穿了肩頭,若不是他躲閃及時,已經被這一劍穿心而過。趁此時機,青鶴居士也召迴了戒尺,發動戒尺的神妙,從戒尺上綻出一團清光,護住他全身上下,飛劍不能進,劍氣不能傷。


    便在這時,李玄都本尊從背後貼近了青鶴居士,一掌拍出,掌間有六氣湧動,已是全力用出“逍遙六虛劫”。青鶴居士修煉有“浩然氣”,不動如山,李玄都的“逍遙六虛劫”固然奈何不得他,可戒尺上的清光卻不是不被克製的“浩然氣”,在“逍遙六虛劫”的侵蝕分解之下,層層剝落,轉眼間已經是搖搖欲墜。


    青鶴居士不得已之下,隻能暫且拋開戒尺,使其虛立空中,散發出重重清光,鎮壓住劍陣和諸多星辰劍氣,讓李玄都無法再以“星轉鬥移”不斷挪移,然後一掌推出,逼退李玄都。


    李玄都的元嬰與本尊重歸一體,伸手握住“人間世”,人隨劍走,沒有恢宏浩大的劍氣,也沒有淩厲逼人的劍意,與李道虛出劍一般,樸實無華,刺向青鶴居士。


    青鶴居士又是一掌拍出。


    李玄都身形飄忽,在手中“人間世”的牽引之下,竟然躲過了青鶴居士這一掌,劍鋒斜斜挑向他的肩頭。青鶴居士身形一轉,以兩指撚住“人間世”的劍鋒,便要折斷“人間世”,卻不曾想他剛一發力,李玄都也隨之而動,根本無處著力,反而被李玄都趁機撤走“人間世”,身形飄飄蕩蕩環繞青鶴居士一周,又是一劍朝他的後心刺來。


    刹那之間,青鶴居士鶴氅鼓蕩如球,以柔克剛,卻是讓李玄都的一劍如同刺在棉花裏,不得不無功而返。這並非“浩然氣”,也不是“正氣歌”,而是心學聖人的“心力”。


    李玄都輕輕“咦”了一聲,不過手中運劍不停,不再刻意收斂劍氣,長劍劃空留痕,凝而不散,圍繞著青鶴居士以劍氣和劍招軌跡布下一座小陣,也就是陣中之陣,這儼然與秦清以刀法開辟小世界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時間兩人四周劍氣縱橫,霞蔚雲蒸。


    雖然有劍陣阻隔,但場外宋政還是看得分明,這一連串交手下來,李玄都先後所用手段中,竟是分別有李道虛、張靜修、秦清、徐無鬼四人的痕跡,可謂是一人兼具四家之長。假以時日,那個道門大掌教的說法,恐怕不是一句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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