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人府中,張靜修伸出一隻手,做請之勢,“請坐。”


    紫燕山人也不故意客套謙遜,坦然坐在張靜修對麵不遠處的蒲團上。


    張靜修問道:“不知貴客來意?”


    紫燕山人卻是答非所問,笑道:“大天師不愧是大天師,境界通玄,我不是對手。”


    張靜修淡淡一笑,“儒門七隱士,可是人人功參造化?若是如此,七人圍攻,貧道不是對手。”


    紫燕山人笑了笑,輕輕拍打自己的膝蓋,“儒門有七隱士,還有那麽多學宮大祭酒,搬光了家底,湊出十個造化境的高手,不是什麽難事,可你們道門也不止是三位長生地仙,同樣也有造化境的高手,隻可惜我儒門自從聖人離世之後,就再無地仙坐鎮了。”


    張靜修伸手在地板上畫了一個三角的形狀,說道:“這江湖上的境界劃分,就像這個三角,層層劃分,境界越低,人數越多,境界越高,人數越少。”


    他伸手點住了三角的最高頂點,道:“當年心學聖人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無人能比,所以他就是這個點,隻有一個人。在他之下是各路地仙人物,然後才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如今明麵上的長生地仙有四人之多,若是全都算上,甚至是五人、六人、七人,可太玄榜上的天人造化境高手卻才區區七人,未免不合情理,按照三三之數來算,最少也該是十五往上才對,所以貧道猜測,這些高人們是不是都在儒門之中。”


    紫燕山人笑著搖頭道:“大天師太高看儒門了,我說了,儒門隻能湊足十人,而且都是垂垂老朽,不過是當年聖人的遺澤罷了,待到我們這些老家夥離世,隻怕青黃不接。”


    張靜修道:“若果真如此,貧道也不必大費周章議和了,天下也早該是道門的天下了。且不說天心學宮、社稷學宮和四大書院,僅僅是萬象學宮,就有司空大祭酒和寧大祭酒,再加上你們六位隱士,這就是八人,難道剩下的兩大學宮和四大書院隻有兩位造化境?”


    紫燕山人點頭道:“正是讓大天師說中了。其實遍觀道門各宗,有造化境高人也不過寥寥幾宗,甚至還有幾宗淪落到歸真境當家作主的境地之中。”


    說到這個地步,張靜修不信也得信了,道:“既然山人如此坦誠,不知山人此來用意為何?”


    紫燕山人直視著張靜修的雙眼,誠心誠意道:“我是想請大天師三思而行,不要把事情弄得這麽僵,天下之大,為何偏要來龍門府?”


    張靜修反問道:“開弓可有迴頭箭?”


    紫燕山人長長歎了口氣,“那就是沒得談了。”


    張靜修淡然道:“覆水難收。”


    紫燕山人對於這個迴答並不意外,點了點頭,“也好,也好,早早斷了我的念想,省得我總是猶豫不定。”


    張靜修問道:“不知山人還有其他事情嗎?”紫燕山人提醒道:“大天師,儒門能湊出十位造化境的高手,你們可隻有兩位地仙,按照三三之數,三位造化境就能勉強與一位長生地仙持平,四位造化境就能稍占上風,小心被留在龍門府中。”


    “多謝提醒。”張靜修點了點頭,“貧道自有計較。”


    紫燕山人起身道:“言盡於此,希望尊駕好自為之。”


    張靜修並沒有現在就出手的意思,既然紫燕山人敢於孤身到此,必然有所依仗,隻是道:“不送。”


    紫燕山人灑然轉身,徑直離開了小真人府。


    靜室中隻剩下張靜修一人,他複而轉動手腕上的流轉,心中幾番思量。


    儒門果真沒有一位地仙坐鎮嗎?


    儒門果真隻有十位天人造化境嗎?


    張靜修不這樣認為,幾大學宮、書院都是堪比正一宗、清微宗、補天宗、慈航宗、太平宗的存在,底蘊深厚,有一二位高手並不稀奇,就算整體弱於道門,那也不會相差太多,關鍵是剩餘的六位隱士,算上他們之後,儒門在地仙以下的戰力就要大大超過道門,這才是儒門這些年來能抑強扶弱、分化道門的根本所在。


    想到這兒,張靜修卻是有些擔心李道虛那邊。


    ……


    萬象學宮,觀星台上。


    李道虛收迴手掌,任由這些學子們跪在自己麵前。


    其他學子雖然憤怒,但麵對如此威勢,卻都是敢怒不敢言。


    裴玉知道沒有起身,所以也沒有落得被壓跪在地的下場,對於他而言,李玄都是師父,李道虛可以算是師祖了,他如何會去頂撞李道虛?坐看好戲就是了。


    李道虛緩緩開口道:“聖人言:‘三思後行。’你們做事之前,可曾三思?想來是三思了,可思的不是什麽聖人道理,而是自家虛名,也好,我便成全了你們,權當是見麵之禮,你們可曾滿意?”


    李道虛的道理很簡單,你們不是也騙廷杖麽,那我就如了你們的意。


    這些學子們雖然有心開口反駁,可無奈此時渾身上下,除了還有心跳,血液還在流動,還能唿吸,其他各處,都動彈不得,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此時已經有好些人在心中暗暗惱恨,你李道虛不過是仗著年長,恃力欺人,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待到我們享譽天下之後,定要將你之所為全部寫入煌煌史冊之中,讓你遺臭萬年。


    相較於一眾學子的惱恨,三位大祭酒就隻剩下憂慮了,最終還是最為仁厚的司空道玄站了出來,道:“李先生,此舉似乎不甚妥當,你身為長輩前輩,不該與這些晚輩孩子一般見識。”


    李道虛點了點頭,“既然司空兄如此說了,我就給司空兄一個麵子,不與他們一般見識。”


    話音落下,李道虛收起了氣機,這些書生驟然沒了身上的千鈞重擔,卻也沒有能夠立刻起身,有些體弱之人,已經是搖搖欲墜,要互相攙扶著才能起來。


    有些學子還要說話,寧奇已經先前一步,喝道:“都退下。”


    如今世道,君臣、父子、師徒之間的名分要緊之極,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當初李玄都勸諫李道虛,也是被悟真點破了“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的道理之後,才動了如此念頭。而儒門中老師和學生之分,更是堪比父子君臣,不容有半點兒差池,此時寧奇開口了,諸多儒門學子自身不敢造次,哪怕是心中不忿,也紛紛退下。


    直到此時,青鶴居士才開口道:“李先生,久仰了。”


    李道虛道:“久聞七位隱士大名,緣鏘一麵,亦是久仰了。”


    青鶴居士問道:“不知李先生今番到此,所為何事?”


    李道虛迴答道:“先前我已經說了,一則是為了取迴當年所留之書,二則是一賞百花之會,若是諸位隱士能夠不吝賞光,那是再好不過。”


    青鶴居士臉色一沉,道:“若是我們不願意呢?”


    李道虛笑道:“我已經在此地了,居士要趕我走不成?”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就無話可說了。青鶴居士沉聲道:“既然如此,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李道虛淡笑道:“我倒要看一看,如何不客氣,那日聽聞張道兄火燒金陵府大報恩寺,頗為神往,若是毀去這座觀星台,倒也能張道兄之舉相提並論了。”


    話音落下,不見李道虛如何動作,隻見李道虛的腳下地麵瞬間撕裂開來,一條溝壑長有百丈,寬有三尺,深有丈餘。


    就好似有無形神人一劍劈下,在觀星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劍痕。


    剛好處在這一線之上的學宮學子頓時人仰馬翻,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好不狼狽,全然沒了剛才吟詩賞花的風流。


    好巧不巧,溫禮的位置就在這一線之上,然後他就毫無疑問地跌落下去,雖然溫禮身懷不俗修為,沒有傷到自己,但是不免滿身塵埃,想要開口喝罵,又忌憚李道虛的威勢,有氣出不來,被氣得臉色鐵青,嘴唇發抖。


    躲過一劫的裴玉見此情景,不由暗笑一聲,然後趁著眾人大亂的時候,悄悄往外走去,他身懷“神境通”,又名“神足通”,就是腳上功夫厲害,若論身法,便是等閑先天境的高手也比不過他,縱然此時人群擁擠,他也如一條遊魚,來來迴迴,很快便離開了人群。


    溫仁見此情狀,被氣得臉色蒼白,色厲內茬道:“李道虛,你休要恃力猖狂!”


    李道虛撣了撣衣袖上的些許塵土,道:“有道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你們沒有道義,師出無名,我送給你們,諸位,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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