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冰出來天罡堂,往八景別院行去,一路上沒遇到什麽波折,順利來到堂上。


    李道虛說是議事,其實和議並未有什麽實質進展,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有人看向門外,當陸雁冰出現的時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陸雁冰被嚇了一跳,停在門檻外,一時間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最後還是李道虛開口道:“進來吧。”陸雁冰這才走進正堂,也不著急入座,而是取出那兩個被她以火漆封好的大信封。


    李道虛問道:“這裏麵是那些人的口供?”


    “正是。”陸雁冰雙手托舉兩個信封,“請呈師尊閱覽。”


    李道虛沒有立刻迴答,其他的人也都屏住了唿吸,整個大殿出奇地沉寂。


    李元嬰和穀玉笙又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些焦急。


    先前他們以議事為借口拖住了張海石和李非煙,讓張海石和李非煙不能去幫李玄都解圍,可他們也被束縛在這裏,當陸雁冰審訊李謹風等人的時候,他們同樣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靜靜等著結果。


    現在,結果來了。


    陸雁冰是個牆頭草不假,可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她萬不可能再去做牆頭草,必然要選擇一邊了,他本來有機會拉攏陸雁冰,但經過幾番斟酌之後,還是選擇了李太一。李元嬰能給出的許諾就那麽多,給了一個就不能再給另一個,拉攏了李太一就不能再拉攏陸雁冰,那麽陸雁冰站在李玄都那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元嬰望向陸雁冰,陸雁冰卻不看他,隻是低著頭,等著李道虛讓她把手中的供狀呈遞上去。


    陸雁冰知道李元嬰在看她,心中升起一股快意。當初李玄都倒台失勢之後,李元嬰成為宗主,陸雁冰不是沒想過投靠李元嬰,最開始的時候,李元嬰也接納了她,不過陸雁冰很快就發現李元嬰並不把她當成一迴事,隻是口頭上抬舉,並無什麽實際舉動,後來陸雁冰被李太一羞辱,也不見李元嬰幫她出頭,她就看明白了,自己想投靠,李元嬰卻不把她當成自家人。


    反觀張海石和李玄都這邊,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哪怕她曾經隨風搖擺,但兩人都不與她計較,陸雁冰明白,這是不跟她一般見識,說到底還是把她當作是小孩子看待,可小孩子總好過外人不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除了利害之外,也得講一講情分,還得講一講好惡,在李玄都迴來之後,她當然要站在李玄都這邊,除了因為自己的前程以外,也是要給李元嬰一個好看,你不是覺得李太一厲害嗎?那我就讓你看看,到底誰更厲害。在這種事情上,李太一天賦再高,修為再高,隻要高不過天,高不過老宗主,那都是徒勞。


    李道虛望向陸雁冰,問道:“他們都招供了?究竟有無外人指使?”


    “迴師尊,他們都招了。”陸雁冰恭敬道:“的確有外人指使,內外勾結,意圖阻撓和談,破壞道門一統。”


    殿內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拔劍了,顯然陸雁冰不打算小事化了,而是要把事情鬧大,事情越大,罪責也就越大,劍落下來的時候,也就越疼。


    李


    元嬰、穀玉笙這時候都真正緊張起來,目光全都望向陸雁冰。


    李道虛問道:“都有哪些人?”


    陸雁冰並未直接迴答,而是道:“此事牽涉之人,都在供狀之中,請師尊明察。”


    正堂中的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是凝固了。


    李道虛從主位上緩緩起身,來到陸雁冰的麵前,從她手中接過兩個信封。


    李元嬰坐在那裏,緩緩閉上了雙眼,不過眼皮還在微微顫動,顯示出他此時的內心並不平靜。


    坐在李元嬰對麵的李玄都卻是老神在在,兩眼虛虛地望著上方,似是在出神,目光沒有落在任何地方,臉上也不曾露出任何神色。


    秦素低頭看著探出裙擺的鞋翹,好似事不關己。


    張海石望向陸雁冰,並不掩飾自己的欣慰和讚賞,李非煙則是望著李道虛,觀察李道虛的神情變化,她也是唯一敢於如此直視李道虛之人。


    李道虛對於這個是師妹也是妻妹的女子還是頗為寬容,不僅沒有顯露不快,反而還迴望了她一眼,問道:“若煙,依你的意思,我該不該看這份供狀?”


    李非煙道:“有什麽該不該的?當然要看,不僅師兄要看,最好也傳閱給在座諸位都看一看,若是師兄有什麽不方便之處,我這個做師妹的也可以代看。”


    說罷,李非煙果真就起身,向李道虛走去。


    對於這一幕,李玄都、李元嬰、張海石、李道師、陸雁冰等人都見怪不怪,未曾接觸過李非煙的穀玉笙和李太一卻是驚訝非常,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敢對老宗主如此不敬,穀玉笙忽然明白,為什麽李非煙被大天師抓住之後,李道虛從未向正一宗要人,如果她是李道虛,有這樣一個師妹,她大概也會做類似的決定。她也明白李道師為何會落下心病,對於這個結發妻子從來都是束手無策,這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脾氣,嬌縱跋扈,無法無天。


    同時,穀玉笙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既然李非煙這樣說了,那麽李道虛多半就不會看了,老宗主何時受過旁人的擠兌和脅迫?


    李道虛見李非煙朝自己走來,隻得伸手作停止之狀,歎道:“本以為你這些年來修身養性,脾氣能改一改,看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李非煙又坐迴自己的坐位,道:“既然師兄知道我的脾氣,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問我。”


    “好,就依你的意思。”李道虛笑了一聲,竟是應允了李非煙的提議,這讓穀玉笙大吃一驚,隻覺得老宗主的心思難以琢磨,繼而又萌生出惡毒揣測,難不成老宗主和這個小姨子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私情?否則為何如此縱容李非煙?可她轉念一想,沒有這樣的可能,如果兩人真有私情,那麽當初李非煙被張靜修所擒之後,李道虛就不會無動於衷。念及此處,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更讓她心驚的可能,這其實就是李道虛的本意,他不過是借著李非煙的由頭說出來了而已,這也是李道虛為何不問別人而問李非煙的原因,就是因為李道虛熟知李非煙的性情,料定李非煙一定會這樣迴答。


    穀玉笙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惶恐,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起來,被大袖遮蓋了手背的雙手下意識地握成拳頭。


    李道虛看了下兩個信封,先是把放著李謹風供詞的信封交還給陸雁冰,然後撕開了放著四位堂主供詞的信封,不過百餘字,一掃掃過,就算是看完了。


    李道虛看完之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又從陸雁冰手中拿過第二個信封撕開,這次的供詞要多一些,不過李道虛還是一目十行,很快就將其看完,臉上沒有什麽意外神色,隻有平靜。


    “明心。”李道虛突然喚著李元嬰。


    李元嬰立刻起身,“弟子在。”


    李道虛舉起手中的供詞,問道:“你知道這裏都牽涉了哪些人嗎?”


    李元嬰的心頭已經湧現出不好的預感,臉色微白,“弟子……不知。”


    李道虛把手中供詞一遞,“那你就好好地看一看,看完了之後,給我一個交代。”


    李元嬰接過供狀,飛快地看起來,可隻是第一眼,就讓他大驚失色,然後他越看越心驚,臉色越發蒼白,待到他看完時,拿著供詞的雙手竟是開始輕微顫抖。


    李元嬰猛地抬起頭望向李道虛,“師父……這……這都是不實之言,是汙蔑之言,這些人為了脫罪,故意攀扯,還望師父明察。”


    “不實之言。”李道虛不置可否,不經意地掃了李玄都一眼,李玄都安靜地坐在那裏,就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般。


    李道虛道:“把供詞也給紫府看一看,聽一聽他是怎麽說。”


    李元嬰雖不情願,但也隻得將走到李玄都的麵前,把供詞遞給李玄都,“紫府,請看。”


    李玄都終於收迴視線,好似剛剛迴神,接過供詞,掃了幾眼,沉吟不語。


    李玄都問道:“紫府,怎麽不說話?”


    李玄都迴答道:“我與三師兄有舊怨,既然牽涉到了三嫂,那我不應說話,否則要被人說是公報私仇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穀玉笙,穀玉笙的臉色更是雪白一片,沒有半分血色。


    李玄都也望著穀玉笙,道:“三嫂,這上麵說,你是幕後主使,脅迫李謹風,指使四位堂主,又勾結上官莞,意圖陷害我。”


    穀玉笙也有幾分急智,不去迴應李玄都的話語,而是對李道虛急聲說道:“老宗主,這是汙蔑,分明是這些人為了脫罪,故意攀扯,我願與這些人當麵對質。”


    李道虛不去看她,而是望向張海石,問道:“二先生,你覺得呢?”


    張海石麵無表情道:“迴老宗主,是不是清白,有沒有汙蔑,一查便知。”


    李道虛點了點頭,“李堂主,把穀玉笙帶下去,此事仍是交給冰雁辦理,司徒堂主協同辦理。”


    陸雁冰一喜,大聲應道:“是。”


    司徒玄略也起身應道:“謹遵老宗主之命。”


    穀玉笙卻是滿臉絕望,望向李元嬰,“明心……明心……”


    從始至終,李元嬰都是低著頭,沒有看穀玉笙一眼。


    李道師起身來到穀玉笙身旁,沉聲道:“三夫人,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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