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在李玄都的懷裏沉沉睡去,李玄都陷入到兩難境地之中,他不放心把秦素獨自留下,可也不能帶著秦素去找白繡裳她們,更何況還有一個上官莞,雖然被他的“逍遙六虛劫”暫時製住,但上官莞也不是完全失去行動能力,還要李玄都親自將她看住。


    最後,李玄都又看了眼周淑寧和沈長生,歎了口氣,有這兩大兩小在,他是什麽也做不成了,為今之計,便是等到大天師也脫困而出,然後集合一處,再從長計議。李玄都心中難免感慨,這便是成家立業之後的難處了,以前孤身一人,想怎樣就怎樣,萬事不掛懷,可成家之後,老的老,小的小,都壓在肩上,再也不能恣意行事了。


    李玄都想了想,繼續用左手攬住秦素,然後右手朝著上官莞一點,從指尖上迸發出一道如光如霧的劍氣,環繞上官莞一周,使其隻能困於原地而不能隨意移動,否則便會撞上他的劍氣。然後他對周淑寧和沈長生道:“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這兒?”


    兩小看了李玄都懷中的秦素一眼,知道秦姐姐為了他們兩個才會受傷,都是有些愧疚心虛,不敢應聲。


    不過李玄都的確是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此事的起因還是和議之事,所以李玄都隻是一問,見兩人滿臉心虛,也沒有深問,而是歎息一聲,“是我的錯,不該讓你們兩個來這兒,是我太大意了,早就料到他們會按捺不住動手,卻沒有早做防備,反而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周淑寧趕忙道:“怎麽會是哥哥的錯?都是我們的不對。”


    說話時,她還朝著沈長生使了個眼色,沈長生趕忙說道:“對對對,淑寧說的對。”


    兩人的小動作當然瞞不過李玄都的眼睛,李玄都不由一笑,不過沒有點破,“長生,你今年多大了?”


    沈長生說道:“老板娘……不對,陸夫人說我是武德四年生人。”


    李玄都道:“武德四年生人,如今是天寶八載,也就是說,你今年虛歲十六,雖然《禮記》的要求是男子二十歲,女子十五歲,才能成親,但在本朝,男子十六歲,女子十四歲,就可以成親,是該抓點緊了。”


    沈長生的臉龐一下子就紅了,變成個大蘋果。


    周淑寧也有些不自在,反駁道:“可是哥哥和秦姐姐都已經過了二十五歲,再過幾年,就三十歲了,三十而立,你們不是也還沒成親嗎?”


    李玄都輕咳一聲,“所以你們秦姐姐已經是老姑娘了,你哥哥我也是老單身漢了,再不成親,官府是要罰錢的。”


    周淑寧笑了,“官府才不敢管哥哥呢。”


    沈長生也聽出李玄都是在開他的玩笑,不是真要逼著他早些成親,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去,問道:“宗主,你方才說的‘他們’,都是誰啊?”


    就在此時,有一個陌生的聲音接話道:“李先生說的‘他們’,就是老夫,還有老夫身後的那些人。”


    沈長生和周淑寧都吃了一驚,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名老者站在不遠處,身著鶴氅,相貌清臒,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老人看了沈長生和周淑寧一眼,“小娃娃們讓開,不幹你們的事情。”


    李玄都笑了笑,“淑寧、長生,你們來我身後。”


    沈長生和周淑寧趕忙退到李玄都的身後,生怕這個老先生也要像女魔頭那樣拿他們做人質。


    不過老人似乎不屑於像上官莞那樣行事,說道:“兩個小娃娃不必害怕,老夫這點風骨還是有的。”


    說罷,老人又望向李玄都,抬起腳,指了指鞋底的泥濘,“大天師曾經說過,腳不沾地,鞋不粘泥,不配談風骨,老夫深以為然。”


    李玄都道:“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老人放下腳,說道:“無名無姓,李先生可以稱唿我為青鶴居士。”


    李玄都恍然道:“不敢說久聞大名,可剛剛聽說不久,就已是如雷貫耳。”


    青鶴居士說道:“李先生剛剛聽說老夫,可老夫卻是久聞李先生的大名了,不過也不能說緣慳一麵,畢竟早在天寶元年的時候,老夫就見過李先生一次。”


    李玄都驚訝道:“我卻是不知道曾經見過青鶴居士。”


    青鶴居士道:“那老夫就提醒一下,天寶元年,袁大家的堂會。”


    李玄都思索片刻,終於想起來了。


    當年的帝京城有四大絕,分別是蘇憐蓉的瑤琴,袁飛雪的唱腔,慕容畫的舞姿,錢錦兒的琵琶。四人身份各不相同,蘇憐蓉是女道士,袁飛雪是戲子,慕容畫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錢錦兒則是錢家大小姐。四人之所以並稱為四大絕,是因為四人各有一項技藝冠絕帝京,無人出其左右。


    地位決定命運,除了出身錢家的錢錦兒之外,其他三人各自有各自的無奈。袁飛雪雖是男兒身,但引來了有斷袖之癖的權貴為他大打出手,最終隻能逃離帝京,下落不明。蘇憐蓉被那位晉王殿下收為私宅,後來在秦素的幫助下,逃離帝京,去了萬象學宮。慕容畫嫁給了喪妻多年的內閣次輔,雖說沒有扶正,而且兩人年紀足足差了三十歲,但在士林中也是一段佳話。


    在四大家中,李玄都當年隻見過錢錦兒和袁飛雪,蘇憐蓉是後來通過秦素認識的。可見過不等於認識,當初去聽袁飛雪的堂會,李玄都是隨張白圭、張白月一起去的,隻記得滿堂來賓非富即貴,不是這個大人,就是那個王爺伯爺,還有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裝,隻是為了看一眼袁飛雪。


    李玄都萬萬不會想到,在那場堂會中還有一位儒門隱士,不過料想這位隱士也不會想到,在那場堂會的眾多來客中,竟然會有一個年輕人在多年之後再一次去撼動儒門這棵大樹。


    青鶴居士輕聲說道:“蜉蝣撼大樹,是可笑不自量,還是可敬不自量?”


    李玄都迴答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青鶴居士笑道:“好一個仁者見仁,好一個智者見智,隻是不管可笑還是可敬,蜉蝣都不可能撼動大樹。”


    李玄都道:“既然蜉蝣無法撼動大樹,那大樹又何必搖晃枝葉,作驚惶之狀?難道是想要嚇退區區不自量的蜉蝣?”


    周淑寧和沈長生聽得似懂非懂,隻有上官莞聽明白了,青鶴居士這是在說李玄都是不自量的蜉蝣。


    青鶴居士看了上官莞一眼,歎息一聲,“上官姑娘,你可真讓老夫失望,非但沒能把秦大小姐請去做客,還要讓老夫來搭救你。”


    上官莞輕哼一聲,“你還敢說我,你們口口聲聲說可以困住張靜修和李玄都,結果呢?李玄都還是出來了,隻怕張靜修也不遠了。”


    青鶴居士臉色微沉,這的確是實話,不過困住張靜修和李玄都,是虎禪師的職責,不該他當這個指責。不過話又說迴來,張靜修畢竟是長生境,不能以常理揣度,即便是沒有困住張靜修,也不值得驚訝。現在不管怎麽說,虎禪師終究是暫且拖住了張靜修,沒有讓他出來攪局,那麽大勢就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從這一點上來說,他也沒有理由去指責虎禪師。


    青鶴居士的心情有些陰沉。


    自從虎禪師與大報恩寺合道之後,他便不能輕易離開大報恩寺,換而言之,大報恩寺可以看作是一個挖好的大坑,隻能被動地等著別人主動掉下來,而不能主動去埋伏別人。所以青鶴居士花費了好大的心思,將這個大坑遮擋住,再挖空心思把李玄都等人引來。可還是未能盡全功,讓他如何甘心。若是錯過了這個絕佳的機會,李玄都有了戒心,以後未必就還有這樣的機會。


    這就是陰謀的難處,一環扣著一環,隻要其中一環出了差錯,那麽就是全盤皆輸。所以陰謀不是不能成事,卻也很難成事,除了謀劃在人,也是成事在天。一言蔽之,看運氣。


    這一次,他們的運氣很差。


    青鶴居士歎息一聲,“李先生,你能否把你身旁的這位上官姑娘,交給老夫。”


    李玄都反問道:“憑什麽?”


    青鶴居士說道:“老夫用一個人來與你交換。”


    李玄都看了眼懷中的秦素,倒是不怎麽害怕,能拿來威脅他的人,無非就是那麽幾個人,現在秦素就在他的身邊,儒門總不能把李道虛、張海石,或是秦清等人給抓來,儒門若有這樣的本事,那青鶴居士也沒必要在這裏與他談條件了,直接把他也一並抓走就是。


    青鶴居士輕聲道:“顏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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