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帶著沈長生先一步離去,隻剩下李玄都三人。李玄都向夥計要了一隻全羊,看著也遲獨自將全羊吃了個幹淨。李玄都什麽也沒有吃,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後,李玄都終於開始辟穀,不是說以前的李玄都不能辟穀,而是沒有必要,如今的李玄都已經不需要以血食彌補氣血了,畢竟他走的不是人仙一途,對於氣血並沒有那麽看重。


    待到也遲吃完之後,三人離開客棧,往城外走去。相較於城內的熱鬧,城外的人煙就要少上許多,尤其是偏離了官路大道之後。楚州自古就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說法,指的就是山多水多田少,驛路自然也不能像北地那樣平鋪直敘,少不得要繞幾個彎,避山躲水,曲曲折折,頗有些江南園林曲徑通幽的意味,在這種情況下,走驛路就不是很好的選擇了,反倒是從山水間直接插過去會更近一些。


    正因為如此,李玄都等人沒有走大道官路,更沒有騎馬乘車,而是直接走在荒郊野外,權當是遊山玩水,也算是稍稍放鬆片刻。


    李玄都沒有父親,也有三個父親,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給予了他不同的教導。這三個父親分別是:張海石、李道虛、張肅卿。他們既是父親,也是老師。男孩最早的的老師就是父親,他會下意識地模仿父親的舉止行為,便是言傳身教中的“身教”二字。這三人教給李玄都許多,可他們之間的道理並不完全相同,甚至還有互相矛盾的地方,這就讓李玄都身上有三人的影子,卻又不與哪一個人完全相同。


    在李玄都看來,張海石教他修身,李道虛教他齊家,張肅卿教他平天下,循序漸進。並非是說李道虛不懂得平天下,或是張肅卿不懂得齊家,而是李玄都隻認可三人的某一部分,而不是全盤接受。最起碼,李玄都與李道虛在平天下的做法上就有極大的分歧,難以調和。


    不過在修身這方麵,李玄都既不認可李道虛,也不認可張肅卿,二人都太過極端,且不說內在,隻看表象,李道虛坐視發妻身故,終日在八景別院中枯坐不出,而張肅卿為了心中理想大義,置家人安危於不顧,都不是李玄都所認同的。在這方麵,還是張海石最為合乎李玄都的觀念。


    張海石雖然是道門之人,但在修身一事卻是信奉儒門禮教。聖人有言:“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也就是親親相隱,對自己關心相愛的人,尤其是父母血親,即便他們有了過失,也不忍苛責追究,興師問罪,而動了包庇迴護的惻隱之心,歸根究底是一個“仁”字。李道虛信奉的是法家,不論親疏,大義滅親。張肅卿雖然信奉儒家,在這一點上卻有所缺失,未能做到。


    張海石曾對李玄都說過,人是一張弓,開弓沒有迴頭箭,所以事前要思一個“慎”字,太上道祖有言:“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可射出那一箭之後,就要一個“果”字,既是行必果,也是果決果斷,不能猶豫,不能遲疑。事後,將弓恢複原狀,不要把弓一直拉滿,因為弦會繃斷,所以要講究張弛有度,該張則張,當馳則馳。


    李玄都自從北邙山以來,輾轉遼東、金帳,幾乎沒有半分歇息,這次返迴太平宗,他走得並不急,甚至對於太平宗的暗流湧動也沒有太過在意,他想要讓自己稍微鬆弛一下。隻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李玄都想要躲開麻煩,可偏偏總是遇到麻煩。


    在臨海縣城外三十裏外有一座八龍山,在山腰位置有一座荒廢多年的寺廟,這裏曾經供奉佛門的八部天龍,卻沒有佛陀菩薩,不知何人所建。此時寺廟前的空地上,一名披甲士卒正在烤著冷硬的幹糧。如今這個天氣,什麽幹糧都被凍得石頭一樣,想要硬啃,非要硌掉牙不可。


    在他身後的寺廟中,坐著兩位身著青色官服之人,負責看押一名凡人,準備前往臨海縣,然後走海路前往齊州,最後押送往帝京。


    犯人衣著還算整潔,但是臉色蒼白,萎靡不振,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勢。在他的胸口位置、小腹位置、眉心位置,還分別刺有一根三寸長的金針,讓他無法運轉氣機。


    這是兩名押送者中女子的手筆,她精通各種暗器手段,出神入化,臻至化境,而這三根金針也是不俗,專門封人氣機,算得上一件寶物。


    女子看了囚犯一眼,輕聲說道:“都督,有人來了。”


    另一位看守是這個中年男子,身著青鸞衛官服,頭戴無翅烏紗,也算是一個熟人,正是青鸞衛都督府右都督“大奔雷手”丁策。


    丁策緩緩起身,望向門外。


    那個正在烤幹糧的小卒子已經被人敲暈過去,來這三人,兩男一女,正是李玄都一行人。本來李玄都和秦素都會刻意藏匿氣息,不會輕易被人發覺,無奈帶了一個也遲,也遲在王庭的時候,隻需要聽從老汗一人的命令,自由自在慣了,從不刻意隱蔽行蹤,他的渾身血氣猶如一盞明燈,隔得老遠就被別人發現。


    自從天寶二年以來,丁策就與李玄都之間有過多次衝突和暗算,不過丁策從未親自出麵,換而言之,丁策隻見過李玄都的畫像,卻沒有見過李玄都的本人,這些年來,李玄都曆經大起大落,無論是相貌,還是氣態,都變化許多,丁策竟是沒能認出李玄都。至於秦素,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無奈行蹤飄忽不定,偶有幾次露麵,還都是戴著麵具,更為神秘。更關鍵的一點,也遲的金帳人相貌,讓丁策先入為主,想到了與金帳關係密切的西北,而不是遼東。


    麵對三位不速之客,丁策和女子都凝神戒備,那女子首先發問道:“來者何人?青鸞衛辦事,不相幹的朋友速速讓路,免得傷了和氣。”


    丁策沒有認出李玄都,李玄都同樣沒有認出丁策,但是他認出了那名囚犯,不知先生楚雲深。


    秦素也認出了楚雲深,不由得思緒萬千。那還是她和李玄都第一次見麵,那時候的她修為平平,李玄都境界未複,結果兩人遇到了追殺而來的韓邀月,無奈之下,兩人隻好求助於楚雲深,由楚雲深出手擊退了韓邀月。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兩人之間開始了一段維持至今的緣分。


    秦素又看了李玄都一眼,李玄都沒有急著上前相認,而是抬了抬手,招過也遲,說道:“你不是想要看一看中原的江湖嗎?他們是青鸞衛的人,可以滿足你。”


    也遲問道:“青鸞衛是什麽?”


    李玄都道:“青鸞衛是天子親軍,相當於老汗的怯薛軍。”


    也遲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對丁策二人說道:“我叫也遲,來自金帳,早就想要見識下中原江湖,正要會一會各路高手。”


    話音未落,也遲就大步上前,走進寺廟之中。


    丁策臉色一沉,怒喝一聲,這一聲卻不平常,夾雜著肉眼可見的藍色雷勁,仿佛滾滾雷音,轟鳴之聲,響徹不絕。


    也遲的腳步微微一頓,隻覺得身上一麻,轉瞬就恢複尋常。若是其他人,就算是天人逍遙境的大宗師也不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接下丁策的一喝之威,無奈也遲走的是人仙一途,體魄強橫,哪怕李玄都的劍氣都敢硬接,更何況是區區雷音。


    反倒是這一聲怒喝,讓李玄都辨認出了丁策的來曆,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青鸞衛右都督,‘大奔雷手’丁策了。”


    也遲迴頭問道:“右都督是個什麽官?”


    李玄都迴答:“青鸞衛左都督相當於大都尉,還有一位右都督相當於副大都尉,他相當於第二都尉。”


    也遲戰意空前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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