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裏汗和中原使者進入了國師的祭壇之後,諸王們也不是傻傻地等在外麵,他們派了專人守在這裏,然後返迴地上,開始整頓王庭,恢複秩序,加強戒備,防止城外的失甘汗卷土重來,畢竟失甘汗手中還掌握著半數的怯薛軍親衛。


    諸王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各司其職,因為老汗在世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倦怠政務,將關於王庭的瑣碎事情分別交予諸王,此時不過還是沒有老汗的老汗那一套。


    不過對於王庭來說,老汗那一套是最讓人安心的,因為已經施行了很久,讓人認為事情本該就是這樣的,陌生總是讓人惶恐,熟悉才能讓人安心。


    一名中年儒士出現在王庭外圍的一座不起眼帳篷外,看麵相大概有不惑的年紀,氣態儒雅,身著一襲玄色衣衫,雖是雙鬢星霜,但麵容依舊俊逸,依稀還能看出其年輕時是何等玉樹臨風,不過男人如老酒,越老越香醇,歲月絲毫不但不能使其氣度折損,反而是多了幾分時光沉澱下來的“醇厚味道”,卻是年輕男子遠遠不能所及的。


    這樣的人物,似乎不該出現在混亂肮髒的王庭外圍,而應逍遙於靈山秀水之間。


    在王庭外圍有數不清的帳篷,這頂帳篷看上去沒有半點特殊之處,似乎它的主人已經死在戰亂之中,但是這頂帳篷似乎又有著神奇的魔力,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忽視它,說是帳篷,其實更像一座牢籠,外麵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出不來。


    不過這位儒士顯然是個例外,他簡簡單單地伸手撩起帳篷門簾,走進了帳篷之中。


    帳篷中隻有一個小孩子,當他看到有人走進這座帳篷時,立時吃了一驚,因為那位漂亮姐姐說過,沒有人可以進來,剛才外麵馬蹄聲、廝殺聲、哭喊聲大作,可始終沒有一個人走進帳篷,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可是現在有人走進了帳篷,這讓孩子生出一股驚恐之情。不過這股驚恐之情又很快消散,因為來人實在不像一個壞人,因為儒士望向他的線和煦清澈,不用說話,僅是這麽站著,就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孩子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戒心。


    儒士微微一笑,坐在還在身旁不遠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下意識地迴答道:“我叫烏裏恩。”


    儒士點了點頭,微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我與你的父親是舊相識了。”


    烏裏恩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誰?你知道我父親是誰?”


    “當然知道。”儒士笑道:“你的父親是宋政,是一個中原人,還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對不對?至於我是誰,你可以猜猜。”


    烏裏恩連連點頭,然後便順著儒士的話語陷入到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方才說道:“你認識姐姐嗎?”


    雖然烏裏恩沒有說明是哪個姐姐,但儒士卻明顯知道烏裏恩說的人是誰,點頭道:“她啊,名叫澹台雲,你不應該稱唿她為姐姐,而應稱唿為母親,也就是金帳人所說的額赫。”


    烏裏恩先是一怔,隨即抗議道:“我有額赫!”孩子的語氣中已經帶出幾分怒意。


    儒士毫不在意,道:“按照我們中原的規矩,妻妾有別,妾生的孩子不能稱唿生母為母親,要稱唿姨娘,隻能稱唿父親的正妻為母親,這也就是嫡母和生母的區別。”


    烏裏恩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儒士話中的意思,震驚壓過了憤怒,張了張嘴,不敢置信道:“那位姐姐是、是我父親的妻子?”


    儒士哈哈笑道:“算是吧。”


    烏裏恩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望著這個人,“你該不會是我的伯父或者舅舅吧?”


    儒士道:“其實算輩分,我應該是你的祖父一輩,與你們金帳的老汗、國師同輩,你要叫我一聲爺爺才對。”


    烏裏恩沒有順著儒士的話繼續說下去,轉而問道:“我沒法離開這座帳篷,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你能告訴我嗎?”


    儒士也不在意烏裏恩沒有猜出自己的身份,迴答道:“金帳的大汗死了。”


    烏裏恩徹底呆住。他雖然年紀尚幼,但也知道老汗在金帳人中到底代表了怎樣的含義,是近乎於天上神靈的存在,可是老汗竟然死了?烏裏恩不願意相信,可剛才的混亂卻告訴他,這種可能很大。


    過了良久,烏裏恩才語氣發顫地問道:“老汗是怎麽死的?是發病嗎?”


    “不是。”儒士臉上掛著微笑,“是被人殺死了。”


    “兇手是誰?”


    “是國師。”


    “怎麽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因為國師想要成為金帳的神,老汗隻是半神,而他是永遠的神。”


    “你在騙我!”


    “我騙你有什麽好處?等你可以離開這座帳篷的時候,自己去看一看,或者打聽一下,就會一切都明了了。”


    烏裏恩與儒士對視良久,最終敗下陣來,泄氣地低下頭去,相信了這個答案。


    儒士笑意玩味。


    直到此時,烏裏恩才問道:“你是誰?你叫什麽名字?”


    儒士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膝蓋,說道:“我不是金帳人,我從中原來,所以我的名字與你們不一樣,沒有那麽長的姓氏,我的姓氏隻有一個字,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先生。”


    烏裏恩生在王庭,由一位女子那顏撫養長大,見識當然不是尋常金帳人可比,他立刻說道:“我聽說過這個姓氏,這是中原王族的姓氏。”


    “不是王族,而是皇族。”儒士糾正道:“我的確是皇族中人,如今的中原皇帝見了我,還要喊我一聲叔祖哩。”


    “吹牛。”烏裏恩才不相信,“中原的皇族怎麽敢到草原來,還是一個人,你肯定不是皇族。”


    徐先生笑道:“為什麽不能來,難道草原很可怕嗎?”


    烏裏恩說道:“草原不可怕,但是對於那些中原人來說,草原很可怕。”


    徐先生說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為什麽在三個中原人的攪局下,草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老汗死了,王庭中死了很多人。”


    烏裏恩驟起眉頭問道:“哪三個人?”


    徐先生報上了三個名字:“宋政、澹台雲、李玄都。”


    不等烏裏恩發問,徐先生又繼續說道:“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你還小,你不懂。不過你以後會懂的,到那時候,你就知道王庭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老汗為什麽會死,而你又在你的父親和母親之間,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烏裏恩畢竟年幼,聽不懂這些,對於眼前之人的好感少了許多,說道:“你有什麽事嗎?如果沒什麽事,就請你趕緊離開吧!”


    徐先生淡笑道:“我會離開的,不過你也要跟我一起離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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