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江湖有一句話,飛花摘葉皆可傷人,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真是瀟灑無比。雖說李玄都用茶磚拍人有些不雅,但本質上還是一樣的道理。


    李玄都並未乘勝追擊,隻是隨手低調手中竹籃:“僅憑你們二人就想殺我,未免太過狂妄。”


    李玄都隻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可落在阿勒津的耳中,卻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怒喝一聲,向前踏出一步。無數裂紋從他落腳之處蔓延開來,迅速延伸至李玄都的腳下。然後阿勒津的身形向下一沉,腳掌下沉尺餘,踩出一個深坑,他借著腳底磅礴蓄力,毫無征兆地如一根箭矢爆射出去,直衝對手。


    李玄都仍舊站立不動,任由阿勒津的一拳擊中他的胸膛,順勢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拋,僅憑單手便使他整個人離地而起,然後又重重摔落,阿勒津的龐大身軀觸及地麵,砸得青石板不斷碎裂飛濺。


    不等阿勒津爬起,李玄都已經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稍稍加重離島,阿勒津轟然下沉,整個人都被生生踩入地麵之中。


    麵龐朝下的阿勒津雙手撐地,想要頂開背上仿佛有萬鈞之重的一腳,但李玄都隻是腳尖微微擰動,就讓他剛剛凝聚的氣機徹底潰散。這也就罷了,阿勒津感覺自己被劍尖碾過的血肉已經徹底潰爛,一股勁力直透內腑經脈,讓他驚駭得肝膽欲裂。


    說到底,兩人的境界差距太大了。


    有些人長年閉關,境界很高,可是與人爭鬥經驗不多,有時候不能發揮出全部實力,可李玄都卻是不同,從踏足江湖以來,就是與人爭鬥廝殺不止,有時能將十成修為發揮出十二成的作用。若是境界高於李玄都也就罷了,如果境界修為與李玄都相當,就多半不是李玄都的對手,至於境界低於李玄都的,根本沒有半分勝算。


    這個阿勒津與哈勒楞相差無多,在他看來,哈勒楞能與李玄都打個平手,那麽他與李玄都也就是伯仲之間,隻要他拖住這個中原使者,然後雨娘從旁夾擊,立時就能將其拿下。哪成想,自己別說拖住一時片刻,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敵。


    雨娘見此情景,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


    雙方實力懸殊,用中原人的話來說,這次她和阿勒津算是陰溝裏翻船,栽了跟頭。


    眼前這個看似年輕的中原使者,極有可能是中原人口中所說的天人境界,而且不是天人逍遙境,要更上一層。如果僅僅是天人逍遙境,阿勒津縱使不敵,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如此境界之人,王庭中不是沒有,隻是不會做奴仆之流,就算諸王有心招攬,也要高高供奉。


    雨娘甚至認為這個中原使者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麽年輕,很有可能是一個返老還童的老人。


    秦家中人?秦清的同輩堂兄弟,或是秦清的叔伯輩中人?


    還是補天宗中的老輩高手,假借秦家之名?


    雨娘神色木然,心中卻是幾番思量。


    如今她已經沒了殺敵之心,隻希望自己能活著離開此地,好向閼氏稟報此事。


    就在此時,有人以大魏官話說道:“好厲害的中原使者,我曾聽聞中原有慷慨悲歌之士行刺祖龍,他以使者的身份去覲見祖龍,將用來行刺的匕首藏於地圖之中,於是就有了圖窮匕見的典故。如今趙總督派來了如此厲害的使者覲見老汗,難道也是想要效仿圖窮匕見事?”


    雨娘轉頭望去,眼神中掠過一抹驚惶。隻見在不遠處站著一個普通牧民打扮的金帳男子,戴著一頂破舊的貂皮帽子,遮住了耳朵眉眼,腰間隨意別了一把彎刀,腳上氈靴沾著泥濘,滿身風霜,似乎是遠道而來。


    這個人名叫不裏不歹。


    他在中原那邊沒什麽名氣,但是在草原上卻是名聲極大。他性情古怪,卻又身手高強,專門收錢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過他要價極高,尋常人根本雇傭不起,就是家道中落的那顏們也望而卻步,真正能雇傭他的還是也先那顏和更為豪富的諸王。


    不裏不歹年輕時曾經化名遊曆中原,會過許多中原高手,學了一口正經官話,還曾混入幾個宗門,學了不少功法武學。


    其實幾大宗門由一家一姓把持也與這個大有關係。早年的時候,除了正一宗張氏一門之外,其他各宗並沒有哪個大姓,不過自從本朝設立青鸞衛以來,這才逐漸改變了這個局麵。當時青鸞衛鼎盛一時,遠非現在可比。青鸞衛為了壓製江湖宗門,專門搜羅資質根骨極佳的嬰孩,培養到十餘歲的時候,就送入各大宗門之中,這些少年資質不俗,很快就成為各宗的精銳弟子,暗中卻背負了控製各宗的使命。青鸞衛的用心不可謂不歹毒,隻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青鸞衛選中的少年在宗中地位不斷拔高,自然生出別樣心思,想要擺脫青鸞衛的控製,於是一來二去,此事便泄露出來。各大宗門這才警醒,開始徹查上下,一查不要緊,不僅查出了青鸞衛的暗子,還有敵對宗門,甚至是不裏不歹這些外來人。自是一番清洗,幾個宗門為此還傷了元氣。


    自此之後,為了杜絕此類事情,各宗逐漸發展為以幾個家族為主的局麵,比如正一宗的張家、顏家,清微宗的李家、司徒家、陸家,太平宗的沈家,補天宗的秦家等等,就算收外來弟子,也多是選擇不記事的嬰孩,李玄都就在此列。


    不裏不歹歪頭望著李玄都,嘿然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對不住了。”


    李玄都不為所動,隻是示意月離別退後。


    不裏不歹見此情景,笑道:“放心,我不是受雇於藥木忽汗,他覺得自己的女奴能解決這件事,就吝嗇自己的金子。我是受雇於別人,他們不願意你這位中原使者見到老汗。”


    李玄都忽然有些後悔采用月離別的建議,有了這個中原使者的身份之後,他可以更容易見到老汗,但也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裏不歹望向被李玄都踩在腳下的阿勒津,改用金帳語:“阿勒津,如果你辦砸了差事,那麽你的兒子、妻子也會陪你一起去見長生天。”


    話音落下,阿勒津突然發出一聲悶吼,不顧體魄傷勢,一身氣機直接炸裂開來。


    雨娘身形一閃而逝,不再是針對月離別,而是攻向李玄都,五指漆黑如勾,抓向李玄都的咽喉。


    強行起身的阿勒津直接抱住了李玄都的大腿,沒有半點高手風度,就頗為有效。


    李玄都伸出左手握住雨娘的手腕,同時右手五指張開,按在阿勒津的頭頂上,掌心孕育出一口精純到極點的純粹氣機。


    就在此時,不裏不歹終於出手。


    阿勒津和雨娘不過是牽製李玄都,真正的殺手鐧還是不裏不歹這位天人境的大高手。


    一瞬間,不裏不歹已經近到李玄都的麵前,臉上還是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被帽簷遮住的眼睛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對於他來說,賺錢是一件樂事,殺高手也是一件樂事。


    殺一個值錢的高手更是樂事中的樂事。


    不裏不歹的雙掌狠狠落在李玄都的胸膛上,嘴角上揚。


    隻是不等臉上笑容完全綻放,就徹底僵住。


    李玄都根本不為所動,毫發無損,然後左手扭斷了雨娘的手腕,右手開始為阿勒津灌注氣機。


    金剛宗和真言宗中有灌頂手段,師長可以為弟子灌輸修為,如酒壺向酒杯倒酒。隻是酒杯容量有限,若是滿了就要溢出。


    李玄都身為天人無量境,一口純粹氣機進入阿勒津體內之後,迅速壯大,幫他強行打通天地之橋,然後就是天地元氣倒灌,如大堤崩塌,洪水滔天。


    一瞬間,阿勒津已是七竅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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