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白繡裳臉上的笑容便有些玩味,慈航宗與靜禪宗不和已久,正如全真道與正一道不是一路,此時靜禪宗落得這般田地,慈航宗自然樂得看笑話。


    真傳宗的宗主是位身材高大的老僧,袒露了半個肩膀,膝上橫了一刀,此刀名為“摩訶迦羅”,乃是金剛宗的寶刀,由曆代金剛宗的大明王掌管。


    金剛宗與真言宗關係緊密,如同清微宗和太平宗這般同根同源,隻是兩宗並未像清微宗和太平宗那樣大打出手。事實上大明王這個尊位也並非金剛宗獨享,而是類似於大天師、大賢良師、地師、聖君等稱號,不限於宗門。所以大明王既可以是金剛宗中人,也可以是真言宗中人,唯有大明王才能執掌“摩訶迦羅”,本代大明王正是德高望重的悟真大師,不過悟真大師並不用刀,便將此刀暫借於真言宗的宗主。


    真言宗的宗主法號法定,先前一直在閉關,所以真言宗的諸般事宜都是交由他的師妹法難師太代為處置,到了如今,大天師和大劍仙達成共識討伐北邙山,他也不得不出關,親自出麵。


    法定與悟真一個眼神交匯之後,均是默不作聲,並沒有為靜禪宗說話的意思。當年靜禪宗勢大的時候,可是將他們這些非禪宗的佛門弟子逼迫夠嗆,若非後來受了道門正一宗的扶持,哪有今日這般反壓靜禪宗一頭的處境。以德報怨,嘴上說說罷了。


    佛家三宗都不說話,半佛半道的法相宗更是當先發難,那麽其他道家各宗自是沒有多嘴的意思,坐看好戲就是。


    張靜修緩緩開口道:“左宗主此言,略有偏頗,不過也有道理,值此正邪大戰之際,江湖同道自當勠力同心,如何能畏縮不前?靜禪宗定當要給出一個說法才是。”


    這一刻,李玄都已是心中明了,這法相宗的左雨寒不過是大天師的一枚棋子罷了,有些話大天師不方便說,白繡裳等佛門中人不合適說,便推出了左雨寒來說。


    既然張靜修都如此說了,其他人自是沒有異議,而且心中也都存了些算計,這次正邪大戰,勢必是極為兇險的,一個不慎就要損兵折將,甚至是元氣大傷,正道十二宗同進同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誰也說不出什麽來,可現在正道十一宗去跟邪道中人拚命,你靜禪宗卻在一旁作壁上觀,說好聽些是保存實力,說句誅心之論,豈不聞和蚌相爭漁翁得利?亦或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說你不參與江湖紛爭,這可就由不得你了,正應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那句話。


    張靜修又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如今看來,靜禪宗是不會派人來了,那我們便去登門拜訪。既然是登門拜訪,便不可以力壓人,最好不要傷了同道之人的和氣。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廳內無人說話。張靜修也不去托大,望向張海石,問道:“不知海石先生以為如何?”


    張海石淡淡道:“說是登門拜訪,說白了便是逼宮,如何能不傷和氣?若是靜禪宗抵死不從,又如何能不以力服人?這卻是難辦得很了,不知大天師有何高見?不妨一抒宏論。”


    張靜修道:“貧道以為,最好各宗各自派出一人,一同登門拜訪靜禪宗,靜禪宗總不好將十一人全都拒之門外,見到靜禪宗的諸位高僧大德之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能以理服人是最好。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張海石道:“此法甚好,不過老夫與靜禪宗無甚交情,便不出麵了,由本宗的司徒堂主代為出麵就是。”


    白繡裳道:“本宗慧玄師太與靜禪宗的幾位長老都有交情,便由她代我前去。”


    李玄都本也想說不去,畢竟當年的紫府劍仙與靜禪宗有過恩怨,不僅得了“坐忘禪功”,而且還救了宮官。不過他轉念一想,此事大天師定是要親自出麵的,張海石和白繡裳這兩位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師便要留守龍門府,以免重蹈雲錦山的覆轍,這才托詞不去,他卻不好如此,便熄了念頭。


    此時除了張海石和白繡裳二人之外,其他宗主再無人出聲。張靜修道:“那麽此事便定下了,事不宜遲,請諸位宗主與弟子同門稍作交代之後,我們即刻動身。”


    說罷,張靜修長身而起,帶著正一宗眾人向後廳行去。在張靜修離去之後,其他幾位宗主也紛紛起身。


    李玄都剛剛站起身來,就見白繡裳、張海石兩人同時向自己走來。李玄都無奈苦笑,向二人團團一禮。


    張海石道:“我與白宗主留守龍門府,防備邪道中人趁機生事,你隨大天師前往靜禪宗,萬事不要出頭,聽大天師的安排就是了。若是能將當年的恩怨化解,更是再好不過。”


    李玄都自小聽慣了二師兄類似的囑托話語,不以為忤,自是隨口應下。倒是讓白繡裳略感驚訝,雖然她早就知道張海石和李玄都師兄弟二人關係極佳,可具體好到什麽程度,卻沒有直觀概念,此時見二人如此對話,不由有了幾分明悟。其實李玄都和陸雁冰在小時候有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比方,他們兩人以為,師母早逝,師姑又沒個正形,師父如同嚴父,二師兄倒像是一位慈母。


    白繡裳問道:“紫府,怎麽沒見素素前來?”


    李玄都道:“我也奇怪,大天師同樣邀請了她來議事,隻是不知為何,沒見她的身影。”


    正說話時,就見一名青衣女子邁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老者。那女子麵容姣好,頗有幾分仙氣,在這小真人府中,這樣的女子少說也有十幾人,多數是跟隨長輩一起前來的,不是慈航宗的,便是玄女宗的,畢竟這兩家都與正一宗關係親近,所以誰也沒有太過在意。李玄都望了那女子一眼,剛要移開眼神,突然見那女子眼神之中掠過一絲又狡獪又嫵媚的笑意,立時明白過來,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白繡裳和張海石本沒有太過在意,聽得李玄都這一提醒,也都望向那名女子,立時發覺不對,原來這女子就是易容之後的秦素。至於跟在女子身後的老者,李玄都不認得,可看張海石和白繡裳的神情,卻是認識的。


    那老人上前一步,先對張海石恭敬行禮道:“見過海石先生。”


    張海石笑道:“秦老頭,慣會裝腔作勢,是不是想讓我還禮給你?畢竟你是禮多人不怪,給旁人行禮的次數多了,也不值錢,可我張海石平生不拘禮數,值錢的很,若是我還禮給你,你就是賺了。那我偏不遂你的心願,生受了你這一禮。”


    老人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又對白繡裳恭敬行禮道:“見過白宗主。”


    白繡裳微笑搖頭道:“秦伯不必如此客氣。”聽她的稱唿,卻是十分熟悉了。而這聲“秦伯”也道破了老人身份,應該就是那位秦大管家秦不一了。


    李玄都立時聯想到秦清想要續弦再娶之事,不由望向秦素,隻見她笑意恬淡,似是根本不在意。不過李玄都深知秦素不是心無城府的傻姑娘,否則也不會從齊州迴來許久之後才對他提起父親續弦之事,此時也不知她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老人這才直起身來,問道:“白姑娘近來安好?”


    李玄都又是一驚。


    不是李玄都大驚小怪,委實是“白姑娘”這個稱唿,實在一言難盡,不論輩分,隻論年齡,白繡裳與李玄都的父母是同代人,李玄都這代人大多有了子女,白繡裳都能算是祖母輩了。可真要細論起來,白繡裳未曾嫁人,自然不能稱之夫人,而且根據秦素所說,秦不一要比秦清還要高出一輩,乃是秦素祖父的隨從,也是看著秦清長大的,這一聲“白姑娘”想來已是幾十年前秦清與白繡裳都還年輕時的稱唿了。由此推斷,白繡裳曾跟隨秦清去往遼東,見過了秦家之人,隻是不知因何緣故,造化弄人,兩人未能走到最後,白繡裳成了慈航宗的宗主,秦清則是娶了秦素的娘親。


    誰人不年少?


    說不定今日的秦姑娘日後也會變成秦宗主。


    白繡裳聽到這個稱唿,也是微微一怔,眼神略顯複雜:“有勞秦伯掛念,我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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