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伸手接住這隻紙鶴,臉色有些凝重。


    道門之中不乏尋人術法,這種以符籙折成紙鶴的術法名為“尋蹤紙鶴”,有尋人傳信之妙用,更甚於飛鴿傳書,畢竟飛鴿還有可能被人中途攔截,可尋蹤紙鶴卻極難被攔截,除非是天人境的方士,提前得知“尋蹤紙鶴”的運行軌跡,這才有可能將其截獲。而“尋蹤紙鶴”的飛行距離,則與所用符籙的品質有關。


    這張符籙色澤金黃,隱隱透出幾分紫意,最起碼也是靈物品相,舍得消耗如此品相的符籙傳信,說明了兩件事情,一者說明傳信之人財大氣粗,不缺太平錢,一者說明事態緊急,所以才會用如此珍貴的符籙傳信。


    李玄都將紙鶴展開,是張鸞山的筆跡,內容也很簡單,請他前往蘆州懷南府的太平客棧一敘。


    李玄都忍不住輕歎一聲:“張鸞山這個家夥是不肯放過我了。”


    秦素收起手中玉簫,問道:“怎麽了?”


    李玄都將信紙交給秦素。


    秦素掃了一眼,遲疑道:“張鸞山此人……”


    李玄都道:“顏飛卿的師兄,上代小天師,上代少玄榜第一人,曾經的大天師傳人,江湖傳言說他因為牝女宗的緣故而跌落境界,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顏飛卿能夠成為小天師,與他自行退出有著莫大幹係,如今他行蹤詭秘,行走於帝京、西京、金帳王庭之間,用意難料。”


    秦素道:“細細算起來,張鸞山與李元嬰年歲相差不大,他們應該是同一代的人。”


    李玄都道:“如果沒有墜境之事,如今他應該是正一宗的宗主才對,太玄榜上也要有他的一席之地。”


    秦素將信紙交還給李玄都,疑惑道:“那他請你去蘆州有什麽用意?”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道:“會不會與這次的邪道之事有關?畢竟張鸞山與牝女宗之人走得很近,參與到此事之中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說到這兒,李玄都看了沈長生和周淑寧一眼,說道:“而且懷南府的太平客棧就是長生家的客棧,我與淑寧也是在那裏認識的。”


    沈長生有些驚疑不定道:“可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叫張鸞山的人。”


    李玄都意有所指道:“可能你沒有見過,可能你已經見過了,卻不知道他就是張鸞山。”


    沈長生“哦”了一聲,仔細迴想起來,那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客棧,竟是變得陌生起來,平日裏看起來古板不近人情的掌櫃,還有臉上兇巴巴實際上心腸很軟的老板娘,原本熟悉的麵孔也變得模糊起來,好像臉上戴著麵具,讓他搞不清楚,到底哪張麵孔才是真正的麵孔,他們又到底是怎樣的人。


    秦素問道:“那你去不去?”


    李玄都道:“去是肯定要去的,最起碼要看看他說什麽。”


    秦素欲言又止。


    李玄都道:“此事他隻邀請了我一人,你們就不要跟著去了。女菀和淑寧留在齊州,處置蕭家之事,閑暇之餘也可以看看風景,金鼇峰、丹霞峰、紫芝島都是絕佳的去處,白絹、冰雁還有天良,你們繼續去遼東訪友;長生跟著我,一起去太平客棧。”


    沈長生偷偷瞧了周淑寧一眼,雖然很是不舍,但也沒有辦法,自己出來這麽久了,也該迴去看看掌櫃的和老板娘,他自小不知爹娘是誰,是掌櫃的和老板娘把他撿迴來養大,對於他來說,掌櫃的和老板娘便如父母一般。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罷了罷了,還是迴去吧。


    秦素也是差不多的心態,雖然舍不得李玄都,但也知道李玄都說的是正理,而且這次她出門的時間也不短了,該迴去看看爹爹。總不能有了情郎,便忘了老父。


    胡良本意是想跟李玄都一起去太平客棧的,可他先前已經把話說出去了,又是拜見老上司,又是拜訪故友的,現在也不好自打臉麵地把話再收迴去,看來隻能陪著這兩位大小姐一起去遼東了。


    李玄都稍稍拔高了嗓音,道:“本想與諸位朋友在此歡聚些時日,無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有他事,卻是要失陪了,先行賠個不是。”


    周淑寧難掩臉上的失望,好不容易見到哥哥,卻沒想到這麽快便又要分別了,不由開口問道:“哥哥什麽時候走?”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吧。”


    說到這兒,李玄都衝秦素用了個眼色,然後牽起周淑寧的小手,兩人來到天井中的角落,李玄都先是以氣機設下禁製隔開聲音,然後讓周淑寧坐在一條石凳上,他則是蹲在周淑寧的麵前,使自己能與小丫頭平視,溫聲問道:“淑寧,你在玄女宗過得怎麽樣?”


    周淑寧輕聲道:“玉師姐待我很好。”


    “那就好。”李玄都點了點頭:“那麽最近呢,有什麽不開心嗎?”


    周淑寧搖了搖頭。雖是搖頭,但沉著一張小臉,很有些憂鬱的意味。


    李玄都有些無奈,大半年不見,小姑娘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像以前那樣言聽計從了,隻好說道:“淑寧,江湖就是如此,總是分分合合,離散複聚,其實這種分別還算好事,因為隻是‘生別’,不管分別多久,相隔多遠,總歸還有再見的希望,有個念想。可人這一生之中,或早或晚,總會迎來‘死別’,也許是別人離開了我們,也許是我們離開了別人,沒人能夠例外,也不以什麽人的意誌而改變,所以你要學會習慣和適應。”


    周淑寧輕輕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哥哥是要娶秦姐姐嗎?”


    李玄都怔住,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周淑寧望著李玄都,小臉嚴肅認真地說道:“哥哥要娶秦姐姐嗎?”


    李玄都一直把周淑寧當作半個妹妹半個女兒看待,此時聽到這話,便有些尷尬:“誰與你說這些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摻合。”


    周淑寧抗議道:“我已經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能行及笄之禮了。”


    李玄都笑道:“別說再過幾年才能行及笄之禮,就算行了及笄之禮,那也還是個小丫頭。”


    周淑寧鼓起嘴巴,悶悶地生氣,不願意搭理他了。


    李玄都伸手捏住她的臉頰,打趣道:“你這生氣的樣子,倒是有你秦姐姐的幾分神韻。”


    “才不像呢。”周淑寧撇過臉去:“我像師姐。”


    李玄都恍然道:“我懂了,原來是有了師姐便不認哥哥了。”


    周淑寧抗聲道:“才沒有呢,我隻是……我隻是……”


    “隻是什麽?”李玄都笑問道:“隻是想讓哥哥別娶秦姐姐?秦姐姐哪裏不好了?你知不知道,秦姐姐是哥哥花了好大力氣才追到手的,怎麽能說不娶就不娶呢?”


    小丫頭一扁嘴:“我沒說你不能娶秦姐姐,也沒說秦姐姐不好。”


    李玄都輕聲問道:“那是什麽呢?”


    小丫頭望向李玄都:“哥哥,玉師姐不好嗎?”


    李玄都愣了一下,還是答道:“自然是好的。”


    小丫頭道:“那哥哥為什麽不娶玉師姐呢?”


    李玄都一驚,一把捂住周淑寧的小嘴,低聲喝道:“不可胡說!”


    周淑寧掙脫開李玄都的手掌,低垂下眼簾:“我才沒有胡說,師姐明明也是喜歡哥哥的。”


    李玄都無奈道:“淑寧,你是讀書識理之人,應該知道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有一句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玉師姐是玄女宗的未來宗主,是不能成親的,就算有些許情愫,也不能當真。再者說了,你問過我沒有,難道人家喜歡我,我就非要喜歡人家嗎?男女之事,無論男女,都不必卑微,最好是順從自己的本心,懂嗎?”


    周淑寧不說話了。


    李玄都歎了口氣,拍了拍周淑寧的肩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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