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十年的時間來謀奪錢家,到底值不值。在李玄都看來,肯定值得,因為錢家的家財之龐大,那是一百年也賺不來的,用十年去賭百年,是以小博大,若是敗了,固然無話可說,可一旦成功,便是穩賺不賠的無本買賣,足以值得去冒險賭上一把。


    李玄都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女子香”的藥效漸漸退去,錢錦兒得以恢複行動,這位錢家女子能被錢家老祖宗委以家主重任,固然有情勢使然的緣故,但也可見其自有不俗之處,此時聽聞袁飛雪落入柳玉霜的手中,並未如何怒不可遏,仍舊保持了冷靜。


    李玄都問道:“錢大家打算怎麽辦?是將柳玉霜交給大長老?還是去救袁大家?”


    錢錦兒輕咬嘴唇,稍稍猶豫了一下,望著柳玉霜說道:“若是將她交給大長老,以大長老的性情,必然不會留她性命,可這樣一來,袁飛雪他也勢必難以保全性命……”


    李玄都點頭道:“懂了,那我們就先去救袁大家。”


    柳玉霜似乎對於錢錦兒的選擇早有預料,笑道:“我們既然會用袁飛雪來脅迫錢大家,自然是有把握的,因為錢大家其人還是重情,如果換成錢玉樓,我們則萬萬不敢如此行事。”


    李玄都乜了她一眼:“牝女宗的招數,還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柳玉霜微笑道:“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李玄都臉色微冷:“柳夫人少說廢話,請帶路吧。”


    在柳玉霜的帶領下,三人離開錢錦兒的宅邸,一路出了金陵城,來到金陵城外一處大湖。


    因為前不久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的緣故,湖麵上霧靄沉沉,白茫茫一片,恍然如琉璃仙境。


    三人立足在湖邊,李玄都看了眼被飛劍抵住後心的柳玉霜,問道:“你說的別院在什麽地方?”


    柳玉霜伸手指了下湖心方向,道:“此湖名為青龍湖,早年時與大江相通,是為編練水軍所在,及至後來,金陵城的城牆和大堤將其隔斷,成為一座內湖。在湖心位置有一座島,原本是前朝存放黃冊所在,有重兵把守,嚴禁隨意登島,不過到了本朝之後,定都帝京,於是此地存放黃冊的府庫便徹底荒廢,成為金陵府各路權貴興建別院所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錢家也在島上修建了一座避暑別院。”


    柳玉霜望向錢錦兒,笑問道:“錢大家,我沒說錯吧?”


    錢錦兒臉色略顯晦暗,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李玄都輕聲感慨道:“錢家明明是金陵府最大的地頭蛇,卻讓一個外來的牝女宗在眼皮子底下搞出如此大的動靜,整個錢家除了大長老之外竟是毫無所覺,是否是因為承平日久的緣故?”


    錢錦兒坦然承認道:“好戰必亡,忘戰必危。一個家族立世也是如此,太平日子過久了,總會變得麻木不仁,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之所以能曆經千年而不衰,未嚐沒有因為雙方互為對手的緣故。”


    “一語中的。”李玄都道:“儒家聖人說中庸之道,道家先賢說陰陽之道,有陰才能有陽,有陽方能有陰,沒有惡,何為善?沒有邪道,哪來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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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在霧氣彌漫的湖麵上驟然傳來洞簫聲音,悠悠蕩蕩,幽怨淒婉,仿佛是一位淒苦女子正在嗚咽哭泣。


    李玄都一驚,凝神聆聽片刻,側頭望向錢錦兒,問道:“錢大家是音律大家,可是聽出什麽韻味?”


    錢錦兒輕聲道:“這支曲子從未聽過,不過其中滿是苦澀意味,應是為男女情事而作,而且結局應該不會太好。”


    說到這兒,錢錦兒的眼神又晦暗幾分,顯然是想起了被柳玉霜囚禁的袁飛雪。


    李玄都沒有錢錦兒那麽多感觸,隻是說道:“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此人分明是以簫聲試探我們,若是一個不慎,便要被簫聲牽引體內氣機,輕則氣機紊亂,重則氣血逆行,十分陰險。”


    話音剛剛落下,就聽湖上的簫聲驟然一變,從一位哀怨女子變為一名熱情洋溢的舞女,節奏極快,似是十大古曲中的琵琶名曲《十麵埋伏》,又夾雜著許多鼓點節奏。


    錢錦兒頓時感覺到自己體內氣機被簫聲所牽引,逆流而動,使得自己的氣血也隨之翻滾不休,臉色驟然蒼白,險些一口鮮血吐出。


    李玄都伸手在錢錦兒的肩頭位置一拍,幫她穩住體內氣機,而本人則是絲毫沒有受其影響。因為李玄都本人極為精通控製竅穴氣機,從他能夠自創“借勢法”就可見一斑,來人縱使修為要高出李玄都許多,在不露麵的情形下,想要單憑簫聲便讓李玄都就範,還是力有不逮。


    李玄都抬眼望向霧氣彌漫的湖麵,對身旁的柳玉霜道:“柳夫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時湖上吹奏洞簫之人就是你們牝女宗廣妙姬。”


    柳玉霜抿起嘴唇,沒有說話。


    李玄都微笑道:“你先前不是問我為什麽會“太陰十三劍”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在我來金陵府之前,剛剛在龍門府見過了你們牝女宗的玄聖姬宮官,還有‘血刀’寧憶,“太陰十三劍”便是從他們兩人的手中得來,如果我把你殺了,你說宮官是感謝我呢?還是感謝我呢?”


    柳玉霜頓時感覺氣急悲苦,都說打蛇打七寸,李玄都這一句話可謂是打在了她的死穴上,正道各宗內鬥不止,諸如神霄宗清微宗內部為了爭奪宗主之位,已經近乎撕破臉皮,西北五宗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她們牝女宗中就有廣妙姬和玄聖姬之爭,如今看來,“血刀”寧憶必然是站在宮官這邊,廣妙姬的形勢已經很不樂觀,她對錢家動手,未必沒有孤注一擲的想法,可如今錢家的謀劃已經敗露,若是她也死在了此地,那麽廣妙姬一派在牝女宗中的形勢就十分不妙了。


    李玄都毫無征兆地一伸手,原本抵住柳玉霜後心的“青蛟”瞬間入體半寸,使得柳玉霜臉色一白,嘴角滲出血絲,因為劍氣之故,柳玉霜隻覺得心口絞痛,心知這是“玄陰劍氣”入體的症狀,強咽下一口已經到了喉頭的鮮血,伸手捂住心口,麵無血色,眼神陰沉地望向這個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男子,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李玄都仍舊麵容平靜,轉頭望向這位梵瑤姬,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滋味如何?雖說我與錢玉龍更多是利益牽扯,真正的交情還談不上多深,但好歹是相交一場,我代他對你略施懲戒,不過分吧?”


    “不過分。”柳玉霜任由鮮血順著嘴角流淌滑落,也不去擦拭,說道:“不過你若殺了我,你覺得還能離開此地不成?不要忘了,廣妙姬可是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師,在黑白譜上位列第四。若是換成過去的紫府劍仙,雖是歸真境九重樓,但卻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高居太玄榜第十之位,自是不怕,可現在的李紫府,還能有這般霸氣嗎?”


    李玄都點頭道:“現在的我當然不是廣妙姬的對手,不過那又如何?你也不要忘了,秦都督和景修可還在江州境內,你說他們會不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柳玉霜一怔,頓時想起那位逼退韓邀月之後便不見蹤跡的補天宗刀客,心中愈發陰鬱,隻覺得自己與李玄都正麵交鋒以來,處處都被壓製,竟是沒能討到半點便宜。


    就在這時,李玄都忽然說道:“看來廣妙姬是要親自與我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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