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說姓名二字,實則應是拆分開來,分為姓、氏、名、字。


    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姓氏者,標示家族血緣之符號也。


    三代以前,姓氏分而為二,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氏所以別貴賤,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姓所以別婚姻,故有同姓異姓庶姓之別。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


    三代之後,姓氏合而為一,皆所以別婚姻而以地望明貴賤。


    其次是名和字,稱唿旁人和自稱又有區別。


    稱唿旁人時,稱其表字是有禮,當麵直唿其名是無禮。


    如果是自稱,自稱自己的表字,便等同是自己稱讚自己的德行,是狂妄的表現,與人敵對之時,可自稱表字,以顯霸道。尋常時候,自稱要自稱其名,以示謙遜。


    此時蘇雲媗稱唿李玄都的字“紫府”,是有禮。自稱自己的名“雲媗”,是謙恭。且不說她說得是真是假,堂堂慈航宗的蘇大仙子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李玄都也不是半點規矩不懂的愣頭青,如此一來,無論是看在顏飛卿的麵子上,還是看在蘇雲媗本人的麵子上,李玄都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認可了。


    不過也不能就這麽認可。


    李玄都道:“外有邪道十宗等諸多妖邪,內有十二宗門的大小齟齬,靄筠的為難之處,我理會得。雖說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但是此等手段,終究是上不得台麵,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會折損了靄筠的名聲,還有顏玄機,你們大婚將近,正所謂夫妻一體,就算靄筠不在意自自身,也要顧及一下顏玄機,所以還是應當慎重為好,此事也最好再斟酌一下,以求合則兩利,以免敗則兩傷,不知靄筠以為如何?”


    蘇雲媗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紫府所言極是,雲媗受教了。”


    “不敢,不敢。”李玄都一擺手道:“不過是朋友之間的幾句規勸之言,哪裏敢當一個‘教’字。”


    李玄都可以跟蘇雲姣嬉笑怒罵,是因為蘇雲姣無甚城府,可以拋開種種利害和身份,僅僅是以個人的身份坦誠交談,無論是怒也好,喜也罷,也都僅限於二人之間。


    可蘇雲媗不一樣,她代表了慈航宗,甚至還代表了正一宗以及大半個正道,她的一怒一喜,絕不是出自她個人之感情,而是代表了某種態度。就如當年正一宗問罪於那位喜好音律的法相宗長老,是正一宗的諸多長老當真怒不可遏嗎?都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老江湖,哪裏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大動肝火,實則是因為正一宗身為正道領袖,要表現出一個“怒”的態度,既是給法相宗看的,也是給其他正道宗門看的。


    所以此時李玄都每句話都要字斟句酌,不敢留下半點疏漏。


    蘇雲姣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半低著頭,看不上臉上表情,不過她的耳朵卻是豎了起來,仔細聽著兩人的談話,越聽越發心驚。


    姐姐的秉性如何,她這個做妹妹的最是清楚,是極為傲氣的,可在這人麵前,卻是能把姿態放得這麽低,看來這人姓李的就是紫府劍仙應該確鑿無疑了,不過當年姐姐他們不是與這人打得天昏地暗嗎,怎麽現在又成故交了?還說著這些雲遮霧繞的話語,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而且這個姓李的也和剛才也不大一樣,一本正經,道貌岸然,淵渟嶽峙,大偽似真,裝模作樣,還真有點江湖名宿的意思了。


    正當蘇雲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蘇雲媗說道:“紫府,雲媗有一不情之請相求。”


    李玄都道:“靄筠請講。”


    蘇雲媗緩緩道:“明雍十一年,金帳汗國侵襲遼東黃龍府,殺我大魏百姓數千,擄掠俘虜數百人,皂閣宗隨之派人前往龍府收殮亡魂。明雍二十九年,金帳汗國又侵西北之涼州、秦州,三十年又侵涼州,殺軍民百姓數萬,皂閣宗又遣弟子收殮亡魂。除此之外,還有武德元年,武德八年,武德十年,金帳汗國數次南侵,死傷百姓以十萬計,皂閣宗由此而興,可憐百姓生前遭受戰禍,妻離子散身死,已是極苦,死後仍是不得安寧。紫府,你方才提過北邙山中的盜墓賊,說他們是發死人之財,可皂閣宗此舉,更甚於盜墓賊。我更要說的是,如今皂閣宗已經不滿足於現狀,他們甚至還想直接造就人禍。”


    李玄都一怔,“他們敢這樣?”


    蘇雲媗輕聲道:“紫府是個心係天下之人,所以我才會有這個不情之請。”


    “到底是什麽事?”李玄都的臉色變得凝重。


    蘇雲媗道:“如今太陰屍即將出世,皂閣宗自是對太陰屍勢在必得,不過除了太陰屍之外,他們還要順勢在北芒縣的縣城內以人性命祭煉邪法,至於如何得知此事,還要歸功於紫府和顏玄機,你們曾在井子鎮和東山撞破了皂閣宗藏老人收集命犯天煞魂魄之事,再聯係到皂閣宗最近的許多異常舉動,其目的已經不言而喻,這也是我先前所說的變故。”


    李玄都又問道:“那靄筠的意思是?”


    蘇雲媗道:“就算紫府沒有以子母符傳訊,我也要在三天後返迴北芒縣著手準備應對此事,現在提前迴來,卻是沒有必要再走第二趟了。就請紫府助我一臂之力,先將城內的皂閣宗布置除去。”


    李玄都皺起眉頭道:“不是我長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北芒縣距離北邙山不過咫尺之遙,皂閣宗的山門便在北邙山中,再加上一位太玄榜排名第四的藏老人,就算有靄筠和玄機兄兩人,恐怕也不是對手。”


    蘇雲媗輕歎一聲:“紫府說的是正理,所以我已經以飛劍傳書聯絡如今正在龍門府地界的諸位同道,除了東華宗的南柯子前輩,還有一位金剛宗的大德和他的弟子們,也會前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李玄都露出幾分驚訝之色,問道:“可是那位在太玄榜上排名第七,有‘金身羅漢’之稱的悟真大師?”


    蘇雲媗點頭道:“正是悟真大師,他恰巧帶著弟子在龍門府一帶化緣行善,收到我的傳書之後,已經決定趕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李玄都緩緩說道:“我聽說過這位悟真大師,將的佛家的‘金剛之身’臻至極致後,已經證得‘金剛法身’,同時精研佛家典籍,佛法精深,德行高潔,被江湖中人盛讚為‘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我早年時一直想要問劍於這位佛家大德,可惜一直緣鏘一麵。若是悟真大師也來相助,那麽此事便大有可為,就算對上藏老人,我們也有一戰之力。”


    蘇雲媗道:“正是如此,因為北芒縣距離北邙山極近,皂閣宗勢大,而地處中州的靜禪宗已經封山閉寺,無法馳援,其他宗門又遠在千裏之外,所以我們正道中人才要聯起手來,如此才能有幾分勝算。所以也要麻煩紫府,去幫我說服陸夫人,請她不要置身事外,畢竟都是正道中人,聯手共抗邪道才是第一等的大事,至於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對於先前的事情,雲媗可以親自向陸夫人賠情道歉。”


    李玄都想了想,迴答道:“不瞞靄筠,我還是從你的口中得知那位夫人姓陸,先前不過是略有交情而已,至於她如何想或是如何做,我不好推測,更不好幹涉,所以此事我隻能說盡力而為。”


    蘇雲媗緩緩起身,朝著李玄都施了一禮:“不管如何,雲媗都先行謝過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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