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行出百餘裏的路程,周阿牛眼前一亮,指著下方道:“就是這裏了。”


    李玄都立刻停下身形,環顧左右,道:“此地距離周家村近百裏之邀,你是如何來到此地的?要麽是有意為之,要麽……”


    不等李玄都把話說完,周阿牛已經賭咒發誓道:“小人對天發誓,真的沒有半句假話,否則小人下輩子不得超生!”


    “都不得超生了,哪還有下輩子。”南柯子也從空中落下,接口道:“要麽是你說了假話,要麽就是那隻兔子有問題了。可自古以來,容易成精的妖物,無非就是胡、黃、白、柳、灰,至多再加上一個九命之貓,可沒聽說過兔子成精的。”


    所謂“胡黃白柳灰”,指的是遼東薩滿教極為推崇的五種“大仙”,所謂薩滿教,傳自於金帳汗國,乃是金帳汗國的國教,信奉長生天。因為金帳汗國頻頻侵擾遼東的緣故,也傳至遼東三州,隻是遼東境內的薩滿教與金帳汗國的薩滿教又有不同,不但信奉長生天,也信奉道門神仙和佛門菩薩,甚至連妖物也信奉,也就是所謂的“五大仙”,其分別是:‘胡’是狐狸,‘黃’是黃鼠狼,‘白’是刺蝟,‘柳’是蛇,‘灰’是老鼠。


    其中自是以狐仙最為有名,從禹帝治水,便有九尾白狐的典故:“乃有白狐九尾造於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塗山之歌曰:‘綏綏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明矣哉!’。禹娶塗山氏族一女子,謂之女嬌。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嬌生子啟。啟生不見父,晝夕呱呱啼泣。”再後來,又有帝辛、幽王等君王之畔有九尾之狐出沒的傳說。


    及至本朝,也不乏傳聞,說那位禍亂朝堂的太後娘娘,乃是一隻九尾天狐所化,不知是真是假。


    李玄都道:“該來的總是要來,我們先去看看再說其他。”


    在周阿牛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了他先前所跌落的地方,果然那個坑洞還在,隻是其中燃燒的長明燈已經熄滅。


    李玄都觀察片刻後,道:“我先下去看看,道長就守在這裏,以防不測。”


    南柯子從褡褳中取出一疊符紙交給李玄都,沉聲道:“那你小心些,此地不容小覷。這些辟邪、破瘴、鎮煞的符篆,興許有用。”


    李玄都沒有推辭,接過符篆之後,縱身躍入甬道之中。


    進入甬道之後,因為沒了長明燈的緣故,漆黑一片,不過也難不住李玄都這等境界的武夫,無論是聽音辨位,還是夜間視物,都是足以行動自如,要麽佛家怎麽會說習得六神通之後,天下之大都大可去得。若是有修成“天耳通”的高人,便可聽得氣息流動之聲,墓中蠱蟲爬動之音,甚至是岩石風化破碎的極細小動靜,都盡收耳底,就是沒有雙眼也無緊要。先前在明升客棧的時候,李玄都曾經想過是否要將“坐忘禪功”傳於玉清寧,以彌補其雙眼失明,故而才會出言相問,隻是玉清寧言道無事,卻是讓李玄都不好再提,反正不急於一時,日後他去看望小丫頭,也免不了要與玉清寧打交道,那時再說也是一樣,於是便將此事暫且擱置不提。


    沿著墓道走了大概裏餘距離,甬道到了盡頭,此處的氣息也變得森冷潮濕,李玄都不得不以自身氣機化作火氣,方能將手中的符篆點燃,將周圍的陰氣煞氣稍稍驅散之後,借著符篆的火光可以看到,擋住去路的的確是兩道青銅大門。


    青銅大門雕刻著各種珍奇異獸,在異獸之間又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銘文,被極盡威嚴華美。


    李玄都不懂這些銘文的含義,但是曾經見過,應是上古時的文字,他那位早亡的大師兄喜愛古物,曾經收藏了一隻大鼎,上頭刻著的就是這類文字,他也曾詢問過大師兄,大師兄語焉不詳,隻是說這些文字乃是古時的祭天祈福之語。


    李玄都嚐試著運起氣機,一掌拍在青銅大門之上,不出所料,兩扇青銅大門紋絲不動。他又拔出腰間的“冷美人”試了試,還是沒能留下一絲痕跡。


    李玄都知道此門不是自己可以打破的,便沿著原路往迴走去,又去了甬道的另一頭,果真如周阿牛所說的那般,被泥土封堵,泥土中還有從上方蔓延下來的樹根等物,看來已非一日。


    李玄都從入口重新返迴地麵之後,南柯子問道:“底下情況如何?”


    李玄都搖頭道:“煞氣是有,不過對我們來說並不算什麽難題,可那兩道青銅門卻是有些古怪。”


    李玄都故意加了個“我們”二字,意思很明顯,煞氣的確很厲害,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抱丹境、玄元境修為的人進去了,在不防之下都有性命之憂,之所以這麽說,也還是顧及到周阿牛的情緒。


    老道人想了想,問道:“要不貧道也下去看看?”


    李玄都搖頭道:“你我本就不是為了這太陰屍而來,能否打開那扇青銅大門都不重要,當下關鍵還是如何找到顏飛卿和蘇雲媗?他們可曾留下過子母符之一類的東西?”


    老道人苦笑道:“當初蘇靄筠這女子就是用飛劍傳書通知了貧道,李先生也是知道的,飛劍傳書與飛鴿傳書相差不多,就是速度更快一些,不過短短十餘字的紙條而已,哪裏來的什麽子母符。”


    李玄都疑問道:“那她就沒說該如何通知她?”


    “說了。”南柯子道:“讓貧道去北芒縣尋找留守在那裏的慈航宗弟子,然後慈航宗的弟子會以子母符通知於她。”


    李玄都道:“那就隻好先迴北芒縣去見慈航宗的人,不過我一個人迴去就行了,道長暫且留在此地,一來確保此地不會再生變故,二來順便去看看陳阿牛的村子,是否受到了煞氣的侵染。”


    “李先生說得有理,這等大墓兇物出世,煞氣侵染方圓百裏是常有之事,的確是該做些防備,能救一命是一命,功德無量。”南柯子點頭應下:“那貧道就先去周家村一行,聯絡慈航宗的事情就交給李先生了。”


    議定之後,兩人分頭行事,南柯子帶著周阿牛去往周家村,而李玄都則是往北芒縣而去。


    與此同時,一名年輕道人來到了那座避暑行宮的門前。


    不同於除了武鬥什麽都精通的南柯子,這位年輕道人除了與人鬥法的手段之外,其他都比不過南柯子,可僅此一項,便讓盤踞在行宮中的樹妖如臨大敵。


    年輕道人看了眼地上殘留的劍痕,以及先前鬥法的痕跡,抿起薄薄嘴唇,抬頭望向行宮時,雙眼之中好似有熊熊烈焰燃燒,焚天煮海。


    不見年輕道人動用什麽道法,僅僅是其自身所散發的濃鬱陽氣,便讓周圍的鬼魅如遭日光普照,化作嫋嫋青煙,消散於世間。


    本是行宮內一棵千年老桂的樹妖女子作為此地的半個主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感受到這名年輕道人的修為之深,竟是比那個用白刀的劍士還要高出許多,而且她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直覺,這名道人的身上肯定懷有異寶,最少也是上品法寶,若是她敢離開這座府邸老巢,沒了地利之憂,隻怕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要被這名道人給降妖除魔。


    不過好在她還有這座行宮,占據地利之憂,隻要她在這座避暑行宮之中,便等同強行拔升一個境界,這名道人也奈何不得她。


    果不其然,道人注視片刻之後,並沒有進入行宮的意思,而是揮手祭出一隻似小鍾又似燈罩的物事,瞬間九條火龍翻騰,將行宮外的整座鬼林悉數毀去。


    躲在避暑行宮中的樹妖女子頓時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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