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的確是青陽教中人。”金算倒也幹脆,直接承認了。


    久居齊州的南柯子冷聲罵道:“果然是亂了齊州的青陽教賊子。”


    金算對此不以為意,望向李玄都問道:“貴駕將我抓來,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李玄都直言道:“我也不為難你,隻要你說出這次來北邙山的目的,我便放了你。”


    金算臉色一變,斷然道:“此事決計不可能。”


    南柯子冷冷道:“青陽教的賊子一向都是冥頑不靈,好言相勸,諒他不招。”


    李玄都不置可否。


    金算沉聲道:“我青陽教弟子從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貴駕不妨試一試,看看從我的身上剮下幾斤血肉,我才會吐出半個字?”


    李玄都盯著他沉默了片刻,點頭說了個“好”字。


    下一刻,李玄都驟然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三分絕劍”的劍氣立時進入他的體內。


    隻見金算的胸口上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凸起,好似是一條藏在皮膚下麵的細微小蛇,然後沿著他的經脈開始上下遊走,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裏,這條“小蛇”便遊遍了他的全身上下。


    這條“小蛇”,可不是水蛭蛇蟲,而是名副其實的劍氣,任由一道劍氣在體內遊走,其痛楚可想而知。


    金算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雖然全身上下已被製住,但渾身上下還是不可控製地開始劇烈顫抖,額頭上青筋暴起,可見其承受的痛楚之大。


    李玄都道:“如今劍氣隻是遊走於體內,僅僅是些許痛楚而已,若是讓其久留體內,可就要傷及經脈,有損修為。如果劍氣駐留體內超過三日以上,危及性命,待到發作時,劍氣滲入骨髓之中,到那時候就是司命所屬,藥石無救。”


    金算勉強抬起頭來,高聲誦道:“白陽家鄉,紅陽父母。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青陽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誦完這段青陽教的教義之後,金算整個人渾然一變,所有的畏懼和痛楚悉數消散不見,仿佛有了無窮的勇氣,敢於直麵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又仿佛是曆盡千劫的金身羅漢,所有身體上的痛苦皆是虛妄。


    李玄都驟起眉頭:“以前聽說凡是入青陽教之人,都會對青陽教死心塌地,我還有些不信,今日算是開了眼見。”


    南柯子歎息道:“這等邪教精通操縱人心之術,又不乏洞悉人心之輩,邪術和騙術並用,尋常人哪裏是他們的對手,自然對他們死心塌地。貧道有個師侄,也算是修道的好資質,曾經位列少玄榜的第十位,可在八年前遭了這青陽教的算計,被擄掠了去,為奴為婢,待到貧道師兄將其救出來的時候,已是心神盡喪,竟是不認有教養之恩的宗門,反而一門心思認為自己是青陽教的人,更是對一位青陽教的頭目死心塌地,當時貧道那師兄要將青陽教的頭目斃於掌下,她竟然還為那頭目求情,將貧道的師兄氣了個半死。”


    “難怪道長會對這青陽教如此痛恨。”李玄都點了點頭,問道:“不知道長的那位師侄後來如何了?”


    南柯子又是歎息一聲:“貧道師兄為了她不惜親自走了一趟慈航宗,請動慈航宗的一位長老出手,替她祛除心魔,可就算如此,也成了半個廢人,用咱們修道人的話來說,就是心境破碎,雖說不再將自己視為青陽教之人,但每每聽到‘青陽教’這三個字,不但沒有絲毫的切齒痛恨之意,反而盡顯畏懼之態,竟是怕到了骨子裏。”


    南柯子悵然道:“其實不止她一人,還有許多弟子也遭了青陽教的毒手,東華宗這幾年來的大半精力倒是都放在了對付青陽教上麵,幸而有清微宗的援手,青陽教這才不敢太過張狂,隻局限於四府之地,若是沒有清微宗的震懾,怕是他們已經打到了太清山下。要貧道來說,這邪道十宗雖然掛著一個‘邪’字,畢竟還是道門一脈,就算底線低些,好歹還有底線。可這青陽教卻是徹徹底底沒有底線,行事從來都是肆無忌憚,還一力鼓吹三教合一,實乃邪教、魔教!”


    李玄都望向如老僧誦經的金算,皺眉道:“若是如此的話,僅憑體魄上的痛楚,勢必難以撬開此人的嘴巴。”


    南柯子伸手設下一道禁製,隔絕聲音,然後說道:“既然體魄上的痛楚不行,那就從神魂入手。若是貧道沒有看錯的話,方才李先生所用的乃是清微宗的‘三分絕劍’,除了‘三分絕劍’之外,清微宗還有一式可以直接作用於神魂之上的劍式。”


    李玄都道:“道長說的是‘六滅一念劍’。”


    南柯子點頭道:“對極,對極,當年貧道曾經有幸見過老劍神用出此劍,分明沒有劍鋒氣機,可中劍之人的手臂還是斷裂下來。事後貧道曾經專門請教老劍神,老劍神言道此劍的關鍵在一個信以為真,此劍無形無質,對於死物,沒有一絲一毫的作用,可是對於活人,卻是大有妙用,隻要中劍之人相信自己的手臂已斷,那他的手臂就會真的掉落下來,若中劍之人相信自己的被此劍斬殺,那麽他便會立時死去,渾身上下卻不留半點傷痕,端的是玄妙無比,與頂尖術法的弄假為真有異曲同工之秒。”


    李玄都皺眉道:“道長所言不錯,這‘六滅一念劍’,我也的確略通一二,隻是如果此人堅信自己不死,此劍便沒了作用。”


    南柯子望向金算,道:“貧道這些年與青陽教也打過不少交道,若此人真有此等心誌,就不會隻是一個玄元境。”


    李玄都點了點頭,揮手散去隔音禁製,也不見如何大張旗鼓的動作,隻是輕描淡寫地一指點在金算的眉心位置。


    這一指的力道很輕,其實就是與金算眉心處的肌膚略微接觸了一下而已。


    然後就見原本如老僧誦經的金算猛然怔住,原本木然的臉龐中透出驚懼,似是看到極為可怖的事情,汗毛乍起,瞳孔放大,雙手和雙腳更是不住地抖動。


    南柯子道:“這世上的教派,哪個不是抓住了人的欲望?就是我們道門無為清靜,也是有欲的,長生便是最大的欲,佛門求來世,道門求今生,青陽教宣揚什麽青陽、紅陽、白陽家鄉,本質上還是佛家早登極樂的那一套,說到底,信這些的人還是想要活得更好,哪會有讓人無懼生死的法門?先前他的那一套,可能是阻斷了體魄感知,無痛自然無懼,此時李先生的‘六滅一念劍’直接作用於他的神魂之上,此人無法可擋,焉能無懼?”


    李玄都點頭道:“道長明見。”


    話音落下,他便將點在金算眉心上的手指收了迴來。


    在一瞬間,金算的口耳眼鼻等七竅中竟是流淌出鮮血來,若是李玄都再晚收手半刻,他便要身死當場,可現在卻隻是看著嚇人,並未傷及根本。


    南柯子看在眼中,不禁對這位李先生的用劍分寸大感驚訝,這等手腕,應該在江湖中大大有名才是,為何他未曾聽旁人提起過?


    李玄都收迴手指之後,也不出言恫嚇,隻是望著金算平聲靜氣道:“我再問一遍,青陽教派你們來北邙山到底做什麽?你隻要迴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金算喘息片刻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的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艱難道:“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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