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飛卿從入定中迴神之後,李玄都將此事提了一下,未曾詳說,顏飛卿也未曾細問,算是心照不宣。


    江湖上的奇人異事頗多,不說數不勝數,也少有人能夠盡數知曉,唯有正一宗、太平宗等寥寥幾個宗門可以做到。前者是因為實力最強,是為正道十二宗之首,後者則是因為其擅長術算、占驗之事,再加上一個耳目遍布天下而最擅長搜集情報的青鸞衛,差不多便是如此幾家。


    顏飛卿作為正一宗的掌教,名為掌教,實則距離真正大權在握的一宗之主還有些許差距,類似於太子的地位,畢竟在他上頭還有一位老天師張靜修,正一宗的真正權柄還是操持於老天師的手中,所以許多機密之事也無法盡數知曉,對於這名女子的來曆,僅憑李玄都的描述,顏飛卿也不能判斷出其具體來路,唯有一點能夠肯定,這名女子應該不是正道中人,或許是邪道之人,也或許是江湖散人。


    兩人在顏飛卿房間的臨窗位置相對而坐,李玄都從手腕上的“十八樓”中取出兩壺酒,是他當年在西北的時候買的燒酒,不適合小酌,不過以顏飛卿的純陽氣機而言,卻是最不怕烈酒,而且喝酒氣勢頗為豪邁,拿過即喝,飲過不醉,倒是李玄都就要差上許多,喝酒入腹,隻覺得滿腹燒燙,忍不住嗬出一口熱氣,這才慢慢說道:“玄機兄可知道中州境內的劍秀山?”


    顏飛卿笑道:“有所耳聞,據說山中有一石洞,夏秋之際洞水溢出,匯流成溪,在日光照耀之下,穀中湧起山嵐霧藹,朦朧飄渺,雲蒸霞蔚,氣象萬千,隻是此山險峻,也無宗門,倒是罕有人至。”


    李玄都將酒壺裏的酒一氣飲盡,臉龐染上一層紅暈,倒是別有一番風采,說道:“大概是武德十年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我結識了劍秀山的主人,是位有道隱士,當時我剛好從吳州歸來,身上受了些傷勢,便在此山養傷。”


    說到這兒,李玄都略作停頓,望向顏飛卿,“不知玄機兄是否還有印象,當時我剛剛從天師山返迴,敗在了你們正一宗一位長老的手下。”


    顏飛卿淡笑道:“有印象,當時紫府兄與一位本門師兄結下私怨,一直從江北追至天師山下,迫使本門的一位長老不得不出手阻攔。如果貧道沒有記錯的話,紫府兄就是因為此事才與張師兄相識。”


    顏飛卿口中的“張師兄”指的便是張鸞山了。


    李玄都歎息道:“說起來,我與張兄也是許久未見了,不知他近來可好?”


    顏飛卿笑道:“實不相瞞,張師兄這幾年並不在天師山上的大真人府中,而是一直隱居在龍門府的小真人府中,如今距離龍門府已經不遠,紫府兄和張師兄很快就可以相見了。”


    李玄都沒有太多故人重逢的歡喜,反倒是憂慮頗多,幾番猶豫之後,說道:“不知玄機兄與張兄近些年來可有來往?”


    顏飛卿一怔,坦然道:“有過些許來往,但是不多。自從當年墜境之事後,張師兄便很少露麵,就算張氏本族子弟也難得見他一麵,貧道也隻是在天寶二年動身前往帝京之前曾經見過他一麵,他力勸貧道不要相助太後和晉王一黨,可紫府兄也知道,這等大事,非是貧道一人可以獨斷,故而便有了後來的帝京一戰,在此之後,貧道與張師兄便隻有書信往來。”


    李玄都輕聲道:“難怪如此。”


    顏飛卿問道:“紫府兄此話何意?”


    李玄都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反問道:“玄機兄可知道張青山、張璉山兄弟二人?”


    顏飛卿想了想,迴答道:“有些印象,不過不甚熟悉,畢竟張氏子弟極多,就算張師兄,恐怕也不能悉數盡知。”


    李玄都猶豫了許久,緩緩道:“不瞞玄機兄,我這次前往蘆州救人,正是受了張兄所托,不知此事,玄機兄知否?老天師知否?”


    顏飛卿猛地怔住,過了片刻之後,方才迴答道:“師尊他老人家是否知情,貧道尚不清楚,可貧道確不知情。”


    李玄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我先是在蘆州懷南府的太平客棧遇到了貴宗的張青山和慈航宗的白茹霜,接著又在蘆州風陰府遇到了貴宗的張璉山和慈航宗的馬素珍,且不說慈航宗的兩名女子,隻說貴宗的張青山和張璉山兩人,他們可都是姓張!”


    顏飛卿已經知道不對,定定地望著李玄都,靜待下文。


    李玄都繼續說道:“可他們明明是張兄的族弟,卻又偏偏與我為難,張青山出現時,我隻當是誤會,可張璉山出現時,我便察覺出有些不對,還特意對張璉山提起過張兄的名號,隻是看張璉山的反應,竟是毫不知情。我便在想,是張兄信不過我李玄都,又動用了正一宗的人手,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待到後來玄機兄現身,竟是從玉清寧那裏得知我的行蹤,我便明白了,張兄與玄機兄,甚至是與正一宗,已然不是一路人了。”


    顏飛卿聞言之後頓時沉默了,關於他與張鸞山的關係,江湖上各種流言比比皆是,多是說他們因為正一宗的掌教之位而不睦,甚至有傳言說,是他與牝女宗之人合謀暗害張鸞山。


    顏飛卿每每聽到這個傳言,都是苦笑不語。如果此事是真的,那麽尋常江湖中人都知道的消息,執掌正一宗大權的堂堂老天師會不知道?如果老天師知道這樣的消息,還會將掌教大位傳於他顏飛卿?明明是一戳就破的流言,可偏偏就有那麽多人深信不疑。其實說白了,或是盲從,或是見不得旁人好,樂得見這些身居高位之人一朝跌落塵埃之中。正應了佛門的那句話,以佛心觀人,人人是佛。以魔心觀人,人人為魔。心中存鬼蜮,自然也以為世間盡是魑魅魍魎。


    顏飛卿望向李玄都,問道:“紫府兄為何不等見了張師兄之後,親自向他問個清楚?”


    李玄都歎道:“人心似水多漣漪,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又不該相信誰了。”


    涉及到張鸞山,以顏飛卿的身份而言,無論說什麽都不太合適,隻好緘默不言。


    李玄都接著說道:“想必玄機兄還記得張白月吧,她自盡之後,骨灰是由張兄代我收殮的,我記他這份恩情,所以他傳信給我的時候,我立刻動身趕往蘆州,就是為了還這份恩情。可真要說起我對張師兄的了解,也不比玄機兄多。”


    話說到這個份上,顏飛卿便也不能不開口了:“雖說張師兄已經墜境,但其在正一宗中仍是威望頗高,再加上他還是張氏族人,就算調用一二先天境高手,也不是難事,大可不必讓紫府兄出手救人,畢竟紫府兄已經不是當年的紫府劍仙,所以貧道有了個想法,張師兄是否想借此事,讓紫府兄重出江湖?”


    李玄都問道:“張青山和張璉山是誰派去的?”


    顏飛卿輕聲道:“此事貧道並不知情,可他們既然與慈航宗的弟子一起出現,應該是受蘇雲媗的指使。”


    李玄都笑了笑,不再在這個話題糾纏,轉而調侃道:“玄機兄,不管怎麽說,你與慈航宗的蘇仙子都是要結為道侶之人,直唿名姓還是不妥,太顯生疏,還是去掉姓氏隻稱表字好些。”


    顏飛卿愣了一下:“靄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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