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宸將兩隻風箏全都撿迴了屋子裏,沒由來的,心情就突然好了起來,坐在藤編而成的一張搖椅之上,將風箏舉的高高,為自己今天的幸運感到高興。

    這風箏背麵的畫,顏色鮮活,筆法犀利,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惟妙惟肖的形狀,在畫作的左下角發現一枚私章,章上刻著‘鬆竹’二字,古樸風雅,可以看得出來畫風箏之人是個十足的閑逸居士,以鬆竹為號,風骨傲然之氣躍然於紙上。

    也不知這是哪位有心人繪製出來給心上人的,卻偏偏天公不作美,給吹到了她的院子裏來,白白的叫她撿了這個便宜,不知那繪畫之人,此時是否正捶胸頓足呢。

    思及此,薛宸就莞爾笑了出來。

    衾鳳和枕鴛不懂,遂問道:“小姐,您怎麽撿個風箏都這麽高興啊?您知道是誰的嗎?”

    她家小姐今年才十二歲,出門的次數又不多,是肯定不會招惹上什麽狂蜂浪蝶的,想著小姐自從太太去世後,就一直表現的像個大姑娘似的,可是骨子裏,估計還是小孩子心性,喜歡這種鬧著玩兒的東西。

    而事實上,薛宸確實喜歡這些,因為她上一世在盧氏去世以後,幾乎就沒有童年可說,小小年紀,就成日的生活在壓迫和不安之中,哪裏能像其他孩子那樣,在爹娘懷中撒嬌,胡天胡地的瞎玩兒,所以,她就算是上一世做了長寧候夫人,在路上遇見那種賣風車的,抽陀螺的,都會停下轎子和車馬看那麽一會兒再走。

    但可悲的是,上一世她的身邊從來就沒有一個能夠懂她的人,宋安堂不用說,他和薛雲濤其實是一樣的男人,自私的心裏隻有他一個人,從來不會關注身邊人的感受。

    正靠在搖椅之上撫弄著風箏,就像是撫弄著一件多麽貴重的寶貝一樣,枕鴛進來迴稟,說嚴護衛求見。

    薛宸心中一緊,抬頭看了看院中,果然就看見嚴洛東魁梧的身形和其貌不揚的臉,收斂起了所有情緒,薛宸從搖椅上站起來,將風箏交給一旁伺候的衾鳳,然後對枕鴛說道:

    “讓他進來,我在書房裏。”

    薛宸去了書房之後,便站到了書案旁,繼續剛才沒有研磨完的工作,嚴洛東走進來,先是對她抱拳作禮,然後才說道:

    “小姐,你讓我查的事情,我已經查到了,就在這裏說嗎?”

    薛宸看著在她的研磨之下,緩緩溢出的黑墨,片刻的遲疑之後,才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就在這裏,說吧

    。”

    嚴洛東似乎也感覺到薛宸有些緊張的情緒,估摸著小姐這麽聰明,應該能夠猜到大概,讓他去查,隻不過是為了確認,也不隱瞞,直言不諱道:

    “徐姨娘的父親徐燁被貶官流放之後,徐家人就迴到鄉下祖宅裏生活,隻是家裏沒有頂梁柱,生活過的十分拮據,全靠借錢度日,後來徐天驕惹上了一起官司,賠上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不說,徐天驕得罪的那人收了錢猶不罷休,看徐素娥美貌,便起了侵奪之心,將她以罪臣女眷的身份送入了教坊司中,因為是私下操作,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徐素娥在教坊司中待了一年多,遇上了一個名叫劉永的獄吏,他把所有的銀子全都給了徐天驕,讓他去把徐素娥從教坊司中救出來,原本是想和徐素娥在外麵好好過日子的,以為徐素娥會感激他的贖身之恩,可沒想到,徐素娥出來之後,就翻臉不認人,迅速找好了下一家,把劉永的恩情全部抹殺。而她找到的下一家,就是小姐的父親了,他那時與您母親剛剛成親,並且生下了您,他與徐素娥是在一間茶坊中認識的,那時候,徐素娥是在茶坊中做茶女,一來二去,沒幾天就纏上了薛大人,借著一次醉酒,兩人就正式在一起了。八個多月之後,徐素娥就生下了一個女嬰,應該就是婉小姐了。”

    嚴洛東的話沒有夾雜絲毫的潤色,而是將這件事當做一件稀鬆平常的陳年舊事在說,其實他這樣,薛宸還感覺好一些,若是在敘述的時候,再夾雜一點自己的情緒或者判斷在裏麵,她也許真的會忍不住歎出氣來。

    蹙著眉問道:

    “那麽薛雷呢?薛雷是怎麽迴事?”

    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徐素娥在搭上了薛雲濤之後,就對他動了心思,這對於一個父親被貶官,自己被送入教坊司,麵對的那些男人和薛雲濤這樣的翩翩公子相比,可以說是雲泥之別,徐素娥不想錯失薛雲濤,於是就兵行險招,早早的與之有了肌膚之實,將腹中本該去掉的孩兒算在了薛雲濤頭上,而薛雲濤出身良好,哪裏接觸過這樣的女人,更加想不到會有女人這樣大膽,把栽贓的活兒安到了他的頭上,隻以為徐素娥真的是官宦之後,家道中落,流落茶坊做了茶女,徐素娥那樣的樣貌,薛雲濤哪裏就能知道,她竟有這樣的手段呢。

    徐素娥知道薛雲濤有家室,並且正房夫人剛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出來,她怕盧氏若是再給薛雲濤生下個兒子,那麽就能收迴薛雲濤的心,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對薛雲濤用了那種會讓男人生不出孩子的藥,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

    竟然就想讓一個男人因為她而斷子絕孫,薛雲濤就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招惹上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魔鬼。

    可是,薛雲濤身體有了變化,他的妻子盧氏確實生不出孩子了,可是她呢?她一個外室身邊隻有一個女兒傍身實在沒什麽底氣,所以,她就想再生一個出來鞏固自己在薛雲濤身邊的地位,於是就有了薛雷的存在……

    嚴洛東盡職盡責的對薛婉說道:

    “薛雷是在徐姨娘與薛大人在一起三年之後才有的,那段時間,薛大人似乎與太太的關係還不錯,也甚少去徐姨娘那裏,她就是借著這段時間,與一名但是外地人有了首尾,那人當時就住在徐姨娘她們隔壁,是租的宅子,他本身也有家室,便每晚翻牆去與徐姨娘偷情,那人在京城逗留了五個月,徐姨娘就有了身孕。”

    最終還是沒忍住大大的歎了一口氣:“唉……”

    就算是之前已經猜到了事實是一迴事,聽別人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迴事,嚴洛東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想對策,於是又上趕著說了一句:

    “小姐,那個劉永兩年前已經病死了,不過那個外地人,也就是從前住在貓兒胡同裏的那個租客,我打聽到他在保定開了間鋪子,前兩天我就是去了一趟保定,所以才耽擱了些時間,不過也正是這樣,我把那人給抓了迴來,現在就關在莊子裏。”

    薛宸這迴又一次傻眼,看著嚴洛東良久都沒有說話,突然感覺自己生活的地方特別沒有安全感,這個世上,有嚴洛東這樣無孔不入的探子存在,哪裏還有什麽秘密可言,隻要他想查,幾乎可以說沒有他查不到的!

    太可怕了。

    *******

    薛雲濤今晚派人傳話迴來,說是秘書監裏事務太忙,今晚就不迴來了。

    徐素娥早早便洗漱上了床,可還沒睡著,耳旁就突然響起了一種很熟悉的布穀聲,三聲長,兩聲短,最後再加扣四下窗欞。

    她猛地從床鋪之上彈坐而起,驚慌失措的看了看四周,有丫鬟聽見動靜,要進來給她點燈,卻被徐素娥喝止住,匆匆下床,披了件外衣,就走了出去,借著月光看著空無一物的庭院。

    這聲音不對啊。

    王生早就離開了京城,這麽多年偶爾會送些錢財過來給她,可卻是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布穀鳥叫聲,便是當年他們幽會之時的暗號,別的人不可能知道。

    可是剛才她明明就聽見了的。確確實實的

    聽在耳中,絕對不會聽錯才是。

    庭院中一個人都沒有,徐素娥就算心中存疑,也有些不敢確定了,也許真的是巧合也說不定,披了外衣,辭了丫鬟,她便迴到了屋裏。

    可剛一躺下,那聲音就又傳了出來,依舊是三聲長,兩聲短,最後再加四下窗欞。

    徐素娥猛地起身,推開南窗,可那裏是湖泊一片,根本不可能有人,她披著衣服,再次去到院子裏,斥退了丫鬟,自己一個人,循著先前的聲音往後麵找去。

    她住的院子後麵是一片湖泊,湖泊對岸就是假山林,布穀鳥的叫聲始終在周圍迴蕩,徐素娥去到了假山叢,不禁冷冷喊道:

    “到底是誰?別裝神弄鬼的,快給我出來!”

    右邊的假山石後傳來兩聲腳步聲,一個男人從假山後走了出來,正是被縛住了手的王生。

    徐素娥見是他,心道不妙,也不理睬,轉身就想離開,那早就被嚇破膽的王生見好不容易等來了搭救他的希望,哪裏會放棄這個機會,在徐素娥後頭喊叫起來:

    “素兒,是我呀!我是王生!我是王生呀!你快來救救我,那人把我抓來藏在這裏,我根本不認識他,你快幫我把繩索解開,帶我離開這裏吧。”

    王生求生心切,他隻是手被綁在身後,腳卻是自由的,隻不過他不敢走,因為走的不對,身後就會有石子打他,直到看見了徐素娥,他才不顧一切的追了上去,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她,攔在她麵前,說道:

    “素兒,是我!你看清楚,是我呀!我們從前日夜在一起,那般快活,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你快給我解開!”

    徐素娥知道自己已經中了計,哪裏還敢搭理這人,低著頭就要離開,嘴裏還大聲說道:

    “我不認識你!你給我走開!再這樣,我可要喊人了啊。”

    那王生見徐素娥這樣絕情,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竟然毫不念舊情,當即怒了,說道:

    “好你個水性楊花的臭女人。要我的時候比那青樓的女表子還要賤,如今做了人家的姨娘,倒是翻臉不認人了?”

    徐素娥怕他再多說出什麽來,大聲尖叫道:“你給我閉嘴!我根本不認識你!是誰讓你來汙蔑我?我跟你拚了!”

    說完這話之後,徐素娥突然來了力氣,一下子就把王生給推翻在了地上,然後毫不猶豫跨過了他就要離開,可王生哪裏承認,爬起來又纏了上去:

    “

    好你個徐素娥,枉我這麽些年一直惦記著你們母子,時常派人送些金銀過去給你,後來知道你給人做了妾,我也沒說什麽,可如今,你倒是跟我撇的清了。我這命都抓在你的手上,你卻連看都看我一眼,當真是戲子無情,女表子無義,算我王生這麽多年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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