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範文超走入竹苑,和情報所的趙林瑞打了個照麵,問道:

    “誒,有什麽事兒,大人怎麽把你給喊來了?”

    範文超是趙林瑞的頂頭上司,上司問話,趙林瑞沒有不答的道理,迴道:“大人讓我去調查事情,我查完了,前來複命。”

    “調查事情?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他是情報所的頭兒,婁老大要聽情報居然不找他,偏偏越界找了趙林瑞,這事兒範文超可得好好問問。

    趙林瑞也不隱瞞,就把婁慶雲讓他調查的事情事無巨細的全都告訴了範文超,聽得範文超心裏納悶極了。

    進了屋裏,就看見婁慶雲從書架後頭走出,手裏拿著一本卷宗,身上穿的是大理寺少卿的官服,銀黑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完全喪失了官袍本身的低調,無論從氣度還是容顏上,婁慶雲真的能夠稱為上品中的上品,有一種無可挑剔的俊美。

    強自暗下對婁慶雲容貌身材的羨慕和嫉妒,範文超走進去之後,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才問道:

    “我說你沒事兒讓趙林瑞去查薛家小姐幹什麽呀,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那才多丁點兒大的個姑娘,你想要女人的話,跟你娘說一聲,她就能把你的滄瀾苑全都塞滿了,你信不信?”滄瀾苑是婁慶雲在衛國公府的住所,就是因為煩他娘——綏陽公主,天天念叨這事兒,所以才從府裏搬了出來,住到大理寺的後堂竹苑來。

    婁慶雲抬眼看了他一眼,範文超隻覺得周圍所有的裝飾都為之失色,隻聽婁慶雲說道:

    “這姑娘有趣兒的很,我查查怎麽了?”連聲音都好聽的人神共憤,範文超覺得自己弱小的心靈,再次受到了一萬萬點的傷害。

    聽了婁慶雲的迴答,他更是想翻白眼,人家有趣兒你就要查人家,什麽邏輯?

    “那你都查到什麽了?”範文超可是沒忘記,那天晚上他們去避雨,這位興致勃勃的跟人家莊頭套近乎,說認識薛家大小姐,是人家表哥,還表哥……人家小姐壓根兒就沒理他,別說出來了,留宿什麽的話都沒說出口,害的他們一路冒著雷雨,策馬迴了城。

    婁慶雲合上了卷宗,嘴唇微微上翹成一個特別好看的弧度,聲音像羽毛似的輕柔傳出:

    “就查到……很有趣啊。”

    這麽一個有頭腦,有手段,有膽色的小毛丫頭,真的是再有趣不過了,小時候就這麽兇悍,要是大了還了得?

    範文超恨不能撲上去咬他,白了他一眼,說道:

    “元卿在芙蓉園定了桌子,約咱們聚聚,我想著你後天不是休沐嘛,咱們也好長時間沒聚了,就做主,答應他了。”

    婁慶雲抬眼看了看他,倒是沒拒絕:“成啊,過段日子他就得殿試了,到時候成了狀元,咱們想再約他就難了。”

    範文超興致不錯:“說得對,這迴好好宰他一頓,這小子賊精,上迴跟他去聽曲兒,他要打賞那唱調子,偏自己又不給錢,最後還是我給的,這迴說什麽也要讓他放放血,絕不能便宜他。”

    說完這些之後,範文超就坐到了自己的書案後頭,去盤算那日怎麽讓元卿就範了。

    六月的芙蓉園那可是猶如仙境的地方,姹紫嫣紅的花開的正豔,盛夏前最後一場芳香角逐,各種奇花異草爭奇鬥豔,叫人看了眼花繚亂。

    薛宸一早就被韓鈺給拖出了門,韓鈺今日穿的一身鵝黃色交領襦裙,梳著雙元寶髻,髻上插著三四處小小的銀扇片,走起路來,扇片一晃一晃的,就像是頭上停著展翅的蝴蝶一般,靈動的很。

    而薛宸則穿的十分素淨,原本她還在孝中,不該去那熱鬧之地,但薛繡既然那般誠懇的邀請,不去的話,實在太不夠意思了,隻好提早去了東府,給老夫人寧氏備了案,老夫人倒是很開明,不僅沒有阻止薛宸,反而還鼓勵她多出門。

    得到了長輩的許可,薛宸也隻敢穿一身白素,單螺髻上沒有任何發飾,隻有一圈用白茉莉編織成的花插,身上也不曾佩戴任何飾品,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姑娘身上有孝,到時候隻要避開人群些,也不算是什麽大的逾距。

    兩個姑娘坐著一輛馬車,沒有帶丫鬟,另外有七八個護衛追隨在馬車之後,倒也安全。

    馬車行經中央大道至轉角,有一塊很大的空地,空地上停滿了來自各家的馬車,今日是芙蓉園一月一次的開園之日,所以場麵十分熱鬧,各家小姐從馬車上下來,有些認識的,就湊做一堆,有打招唿的也有並肩前行的,還有像薛宸她們這樣,約好了見麵的。

    薛繡今日穿著一身嫩粉底仙荷輕紗的捶肩裙,肩上搭著一塊名貴流光絲的披肩,頸項上帶著一串指甲蓋大小的珍珠項鏈,梳著十分淑女俏麗的飛仙髻,點綴著一條藍寶石鑲金的花環,看著貴氣又典雅,與薛宸和韓鈺那樣的少女裝扮相比,薛繡今日的裝扮可真的是下了苦功的,不禁將她少女的氣質襯托出來,還多了一些聘婷婉約,端莊大氣的韻

    味。

    韓鈺一下馬車就看到了薛繡,然後就對她評頭論足了一番,薛繡佯作抬手要打她,卻被韓鈺一句‘淑女’就給打發了,改用眼睛瞪她。

    三人手挽手,一起走入了園子。

    逛了一小圈之後,薛繡就拉著韓鈺和薛宸往旁邊的小門走去,韓鈺問道:

    “咱們去哪兒呀?花圃在那頭呢,從這裏往前再走一會兒,就是吃飯的景翠園了。”

    薛繡將兩人拉到了一株桂花樹下,左右看了看之後,才對兩人交底:

    “我知道往前走就是景翠園,咱們就是去那裏的,我娘身邊的丫鬟和元夫人身邊的丫鬟是姐妹,從她那裏得知,今日元公子就是在景翠園中宴請好友,咱們一會兒也去吃飯,我請客。”

    韓鈺哪裏會說不好,連連點頭,薛宸卻道:“吃飯就算了,我還戴著孝呢,哪裏就能去酒樓了,要不先陪你去看看,到了吃飯的時候,你和韓鈺去吃,我迴馬車上等你們。”

    薛繡想想,看了看薛宸頭上的小白花圈,也不好勉強她不顧母親的守製,就點點頭,說道:“那好吧,咱們先去看看再說吧。”

    三人前後走上了通往景翠園的小徑,因為這裏是園中的一處酒樓,現在又不是午時吃飯的正點,因此路上的行人並不多,三人很快就到達了景翠園外的那片湖泊,這也是個雅趣十足的地方,景翠園建在湖中央,由一條蜿蜒細致的九曲迴廊通往,門開八扇,由湖麵的各個方向都能進到裏麵。

    因為不確定那元公子在什麽地方宴客,所以,薛宸她們三個就先沿著湖麵尋了一圈,竟然皇天不負,讓薛繡在一處芳菲的花蔭裏發現了那個人。

    隻見元公子他臨水而立,雙手撐在欄杆之上,遙望著湖麵不知道某一點,身上穿著一身漸變湖綠楓葉紋道袍,長發以一根線條流暢的木簪固定,看起來仙風道骨,頗有點遺世獨立的味道。

    雖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整體氣質就已經相當不錯了,不知道為何,薛宸腦中竟然莫名想到婁慶雲那張仿佛日月般天生耀眼的英俊臉龐,那張臉,也不知這世間可還有匹敵之人。

    腦中迴想元卿其人,尚書令家嫡長子,元歸九年,也就是今年夏天過後,秋圍殿試,他就會成為探花郎,之後人稱元探花是也。

    不得不說,薛繡的眼光還是相當不錯的。

    韓鈺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平時大大咧咧,可真到了這時候,卻又像個小古板一樣,拉

    著薛繡的披肩小聲說道:

    “哎呀,女子偷看男子,這像什麽樣子,看了一眼就得了,咱們還是迴去吧。”

    薛繡一把扯過了自己的披肩,橫了她一眼,戳了戳她的額頭,說道:

    “沒出息,宸姐兒有孝在身沒辦法,你的孝才剛脫掉,總沒有退縮的理由吧,既然看見人了,待會兒怎麽著也得進去一迴,也不枉咱們費這麽大的心吧。”

    韓鈺還想再說什麽,卻看見薛繡將食指比在唇間,說了個‘噓’字,薛宸她們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原本還立於欄杆前的元卿突然動了,向內迎了上去,似乎是他邀請的朋友到了,薛宸探頭望了一眼,表情瞬間呆住。

    竟然是婁慶雲!

    她剛才腦中剛把他拿出來和元卿比較了一番,沒想到一迴頭竟然就真的看見了他,這,這還真是見了鬼了。

    不過,饒是驚訝,但薛宸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腦中的比對是正確的,這世間根本就沒有比婁慶雲還要好看的男子,隻見他穿著一身墨色雲紋團花革絲錦緞常服,腰間隨意陪著一塊溫潤無暇的白玉,腰係盤龍扣,腳踩七寶靴,眉目如畫,氣質風雅,舉手投足皆有一股天生的貴氣帶出。

    韓鈺也看見了婁慶雲,奇道:“咦,那不是婁家的大表兄嗎?他竟然是元公子的好友。”

    薛繡也覺得很驚奇,恨不得現在就直接飛到她的元公子麵前去,一訴衷腸,而她向來又是行動派,腦子裏怎麽想的,然後就敢直接去做了,直接拉著韓鈺就要往不遠處的九曲水廊入口走去。

    薛宸賠他們走到入口,然後拍了拍韓鈺說道:“我看待會兒你就裝作繡姐兒的丫鬟好了,省得人家問你出自何門。”

    韓鈺雖然大大咧咧,又出身將軍府,可是看得出來,薛氏的規矩還是很大的,喊價女兒可以在家裏胡鬧,但是出去,就必須像個世族的嫡女一樣端莊毓秀了,所以,韓鈺才十分猶豫,要不要進去,因為進去之後,萬一有人問她的出處,她實在是沒有勇氣說出廷威將軍府韓家的招牌來,所以,薛宸讓她做丫鬟,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一下子就覺得肩上的負擔輕鬆了許多,還真像個小丫鬟似的,跟在薛繡身後伏低做小起來。

    薛繡哭笑不得,與薛宸擺了擺手,說道:

    “你一個人去車裏別亂走,我們一會兒就去找你。”

    薛宸點頭:“嗯,不急,我車裏有書有茶有糕點,就算你們在裏麵玩兒上半天我也沒事兒。

    ”

    薛繡拍了拍薛宸的手背,說道:“好姐妹,下迴我也陪你去做壞事。”

    “……”

    合著這位小姐也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不是什麽好事呀。

    薛宸一路官著景色迴到馬車之上,先前下車的時候,薛宸就已經想好了,中午若是她們要在園子裏吃飯,她就一個人迴到馬車上,就將車停在了一處比較僻靜的樹蔭之下,這樣既陰涼,又安靜。

    因為沒帶丫鬟,所以,她進了馬車之後,隻好自己動手,將擋光的車簾子掛到一邊,然後放下薄薄的一層紗簾,讓馬車裏的光線充足起來,然後就坐到軟榻之上,靠著大迎枕從車壁盒子裏拿出了兩本簪花錄出來看,她上輩子的生活給她最大的磨練就是耐寂寞,她與宋安堂的關係不好,初婚時就弄壞了身子,之後兩人幾乎沒有肌膚之親,夫妻感情單薄的很,所以,那個時候薛宸就學會了自己找樂子,而自己找樂子的基礎條件,就是耐得住寂寞。

    關於這一點,薛宸自問做的還是很好的。

    讓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翻開了簪花錄垂頭看了起來。

    忽然她隻覺車窗旁人影一閃而過,當她湊過去看的時候,車簾子已經被人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那麽像鬼魅一般竄上了車。

    薛宸嚇得想大叫,那上車之人仿佛發現了薛宸的意圖,動作迅捷的俯身過來捂住了薛宸的嘴,俊逸的嘴角彎起一抹好看的痞笑:

    “表妹,別喊,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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