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哭鬧的聲音在薛宸的耳邊響起,感覺很混亂,腳步聲嘈雜的很,鼻尖還能聞見濃鬱的香燭和燒紙的氣味。

    薛宸緩緩的睜開雙眼,麵前的東西由模糊轉清晰,似乎……是一塊蒲團墊子,蒲草的編織成一條條紋路,交叉著疊加。然後是一身白素的衣擺,她的手縮在袖子裏,袖子也是純白的,這樣的縞素,自從十一歲那年母親過世的時候穿過,其他時候是怎麽也不可能穿的。

    微微抬起頭,薛宸想伸手揉揉眼睛,因為她似乎看見了一個靈台……難道是她死了以後,宋家在給她辦喪事嗎?

    可當她把手從袖子裏露出,送到眼前的時候,又是一驚,這手怎麽……變得這麽小了?

    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靈台之上,放著鮮花與貢品盤子,中間放著一人的牌位,木牌紋理細密,雕刻精致,兩旁皆是駕鶴祥雲的鏤雕,在繁雜的鏤雕之後有一塊木板,上麵用燙金字寫的字,比這塊精致的牌位本身更要引起薛宸的注意。

    ‘亡妻薛門盧氏染霜夢清之靈位。’

    盧染霜正是薛宸母親的名字,夢清是她的小字。看著那牌位,薛宸的眼睛有點發熱,就在她盯著牌位失神的時候,耳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小姐,該起來上香了。”

    薛宸迴過頭去,就看見一個同樣穿著素服的圓臉婦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語調,這眼眶紅紅的婦人,不是平娘嗎?她娘盧氏的管事媳婦,娘親死後,桐娘和平娘就在自己身邊伺候,可就在她出嫁之後,桐娘就因病迴了鄉下靜養了,沒多久就病死,正是平娘始終守在她身邊,直到幾年前才去世。

    平娘見薛宸跪著不動,以為她是跪的腿麻了,就過去扶她,真是的觸感讓薛宸渾身一震,驚訝的站起了身,然後就發現整個視野都不對了,她死之前雖然病弱的很,可是最起碼一個靈台,不應該會這麽矮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高,也是比從前小了不知多少,她在十三歲以後,就長得比平娘要高了,怎麽現在看她還要仰起頭來看呢?

    “小姐,奴婢知道您傷心,可夫人已經走了,您以後可要堅強一些呀。”

    平娘的話一字一句的在薛宸耳中迴蕩著,夫人……已經走了……薛宸當然知道自己的娘親已經走了,並且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

    平娘以為薛宸是傷心過度,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傻愣愣的,平娘剛剛止住的眼淚就又騰了起來,薛宸下意識的要去給她擦眼淚,可

    奈何身高不夠,平娘見她這樣,終於是忍不住了,跪下來抱著她痛哭起來:

    “我可憐的小姐啊!夫人就這麽撒手去了,留下你一個人今後可怎麽辦啊。我的小姐啊……”平娘向來就是個大喉嚨,說話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扭捏,一開始的時候,薛宸還會嫌棄她,可是後來日子久了,她才知道平娘對她的好,在她最難過,最困苦的日子裏,始終不離不棄守在她的身邊。

    薛宸被平娘抱在懷裏痛哭,不過平娘沒能哭太多時候,就被人打斷了,另一個婦人從外頭走入,正是桐娘,看見平娘還在哭,就過來把她拉了起來,帶著些訓斥的口吻,說道:

    “嘖,讓你來安慰小姐,怎麽你就自己哭上了,外頭那一大堆的事,也不見你支應,就知道幹嚎。”

    印象中的桐娘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兇過,正這麽想著,桐娘的目光落在薛宸身上,立刻慈愛的勾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蹲下身子來對薛宸說道:

    “小姐啊,夫人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了奴婢,今後你就把奴婢當做你的娘親,奴婢一定會拚命守住你的。”

    薛宸有些訝然的看著桐娘,難道真的是年代久了,她從前竟然從未覺得桐娘是個說話毫無分寸的人,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發現,她竟然會是這樣的人。讓她一個正經小姐,當奴婢是娘親這話,就是在小門小戶裏,也是容不下的,也隻有稚童聽在耳中,會覺得感動,可畢竟是亂了章法的。

    薛宸看著滿臉哀戚,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桐娘,竟然脫口說出了:“你是奴婢,我怎麽當你是娘親?”

    字正腔圓的話在靈堂中響起,外頭賓客的嘈雜聲音在這一刻似乎都被掩蓋了,桐娘一臉的震驚不相信,迴頭看了一眼同樣震驚的平娘,平娘被她眼睛一瞪,難得氣短往後縮了縮,桐娘站起了身來,走到平娘麵前,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然後才對薛宸屈膝彎了彎,說道:

    “奴婢是太心疼小姐了,說話逾距,小姐切莫見怪,外頭還有好些事要做,平娘你也跟我出去做事。”

    平娘有些猶豫:“可是把小姐一個人留在這靈堂裏,她會害怕的。”

    桐娘又冷冷瞥了平娘一眼,然後又轉過頭來,對薛宸溫柔說道:“小姐,這棺木中躺的是夫人,你的娘親,不用害怕,外頭事多,老爺說了,讓奴婢和平娘一同負責,奴婢們這就出去做事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好的,行嗎?”

    薛宸又看了一眼依舊不太想走的平娘,隻見桐娘扯著

    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在跨過門檻的那一刹那,桐娘竟然還偷偷的捏起了兩指,在平娘的胳膊內側狠狠掐了一下,痛的平娘臉都皺起來了,可生怕薛宸看了害怕,竟然生生的忍了下來。

    待她們走後,薛宸才在這個靈堂中四處打量起來,到處都是白幡藍綢,頂上掛著鮮花簾子,靈台後麵就是停放的棺木,薛宸眼睛一熱,抬腳往後麵走去,她的身量也將將就是被擱置在凳子上的棺木高度,踮起腳來的話,正好能夠看見棺木中的情形。

    棺木還沒有蓋棺,棺中人該是死了沒多久,一個穿著並不那麽花哨壽服的女人安詳的躺在裏麵,臉上蓋著一塊方方整整的白布,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刻,薛宸並不害怕,她甚至想抬手去揭開那塊白布,看一看下麵毫無氣息的臉。她不知道現在是怎麽迴事,也不知道接下來她會看見什麽,其實這就是個夢,揭開了白布,看到的會是自己的臉吧。她已經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才會見到桐娘和平娘,所以,這棺木中的人,肯定就是她自己了。

    帶著這樣的疑問,薛宸又走迴靈台前,將四五個蒲團全都拿過來疊在一起,讓突然變矮了很多的自己,站上去,一手扶著棺沿,一手就伸入棺木中,揭開了那塊白布。

    冰冷的觸感仿佛刺痛了薛宸的心,棺木中安靜躺著的女人,有著一張和她的娘親相似的臉……事實上,薛宸已經有些不記得自己娘親的模樣了,但她可以肯定,這個人真的就是她的娘親。

    雖然還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薛宸的鼻頭竟然難以控製的發酸,眼眶熱了起來,不消片刻,熱淚就滴落在棺木中人的華麗壽衣上,嘴裏呐呐的喊出了這個縈繞在她心頭好多年的字眼:

    “娘親。”

    可是這一聲,諸如往日的那些喊叫一般,再也沒法傳到這個女人耳中了。

    眼淚不住的往下,薛宸實在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麽迴事,她不是剛剛咽氣嗎?躺在這裏的死人不應該是她嗎?可為什麽會是死了二十多年的娘親呢?可不管怎麽樣,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鏈一般,怎麽都沒法止住。

    靈堂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白底黑布鞋,上頭別著一塊麻布的男人腳走了進來。衣擺往上是素白無暇的,薛宸看到了他,這個在她十四歲那年毀了自己名聲,給家族蒙羞的那日開始,就對外揚言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的男人。

    薛雲濤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比薛宸的印象中要年輕了不少,她記得她最後一次

    見薛雲濤的那麵,他兩鬢斑白,說不出的嚴厲憔悴,那個時候,他已經是青雲直上的二品大員,她也成功嫁入了長寧候府,成了侯夫人。

    看見這樣的薛雲濤,薛宸的內心比見到剛死去的娘親還要震撼,薛雲濤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長女爬高,站在棺木邊上流淚,再沒有比一個父親,看見自己的女兒哭亡妻更叫人心疼的畫麵了。那張肖似亡妻的臉上滿是淒絕,薛雲濤第一次這麽強烈的感覺到,自己這個父親做的那樣不稱職。

    走過去之後,將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薛宸從棺木前抱起,意料之外的單薄讓薛雲濤的心中又是一軟,溫柔的讓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而他越過女兒,看見罩在亡妻臉上的白布已經被女兒掀開,那一瞬間,饒是他鐵骨錚錚,亦難再忍住內心的崩潰,抱著單薄如紙的女兒,失聲痛哭起來。

    而薛雲濤的痛苦,是薛宸始料未及的。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父親,根本不愛母親,因為父親是個有大出息的讀書人,可是母親卻隻是一個商家之女,除了會看賬本之外,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父親娶母親是因為一紙婚約,薛家先祖一直到薛宸的太爺那輩,家裏還沒個讀書人,後來,薛宸的爺爺寒窗苦讀,考中了秀才,薛家後人才漸漸的走上了讀書的路子,而因為薛家先祖受過盧家的恩惠,所以,就和盧家先祖定下了,每一代都要聯姻的規矩,而到了薛雲濤這一代,就是他這個長子,娶了盧家的長女,正是薛宸的母親盧氏。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重生過來啦。撒花!!!!今天雙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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