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換子是我的“老熟人”了,我小時候還吃過他從山上背迴來的狼殺的肉哩!

    好奇心促使我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第一次讓我親眼目睹到真狼的老人。

    “山泉窪”(如今改迴叫狼窩峪了)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是我終生難忘的地方。有了第一次迴家“探狼”的經曆,這次少走了許多冤枉路。我帶了不少禮品,我知道麥換子平常好喝兩盅,自然酒是少不了的。

    麥換子大名叫張聚倉,自大小時候從山上背迴一隻狼來,在村裏也算是一個“名人”了。張聚倉大我幾歲,按年齡我應該把他叫哥,可是村裏人不講年齡而是講輩份,論輩份他就該叫我叔了。我們那兒土話“叔”叫尕爸,我出門在外多年,啥稱唿倒不是很在乎,由他麥換子隨便叫吧。但有一條,我決不能當麵叫他“麥換子”,這是鄉裏人最忌諱的,大人都不能唿小名,何況一位老人。家裏人並不很反對我重返山泉窪,他們都清楚我和狼的淵源,如果不親自走一趟,恐怕好久都會睡不著覺吃不下飯的。最不依的是老母親,她老人家嚷嚷著也非要和我走一趟不可。母親肯定是去不了了,如今她年事已高,身體也不是很好,尤其是兩條腿走路都離不開拐棍,我還能背了她去?家裏其他人,老的老小的小,上學的,打工的,上班的做生意的,沒有一個閑人,自然不會有人和我搭伴去。

    麥換子比我平常所遇見的那些鄉下老人要壯實好多。他個頭不是很高,年輕時一米七五,現在大約一米七左右吧!頭發稍有一些花白,胡子半長不短,紅彤彤的臉龐上有不少粗細不等的皺褶。兩隻眼睛大而有神,一見來人先就閃出幾滴淚花。不知是激動還是親熱抑或是老不見人的緣故,其實我和他沒有太深的交情,充其量我們隻不過是鄉鄰而已。隻見他兩手緊緊攥住我的一隻手,眼眶中的淚花竟變成淚珠兒順頰流了下來,鼻子一抽一抽的,笑是笑著,表情卻象是要哭的樣子。

    “張大哥……”我趕忙上前搭訕。

    “不敢不敢,千萬不敢這麽叫,老家的規矩可壞不得,你是我尕爸哩!”

    “聚倉,”我隻好借坡下驢,“你身體好嗎?”

    “好著哩,好著哩!有吃有喝,兒子還時常送些新鮮菜蔬、煙酒醬醋、肉啦啥的。生活沒問題,就是寂寞些,很少有人來這鬼地方……”可能是上了些年紀的緣故,老麥換子比我早年見到的小麥換子要健談得多。

    我把給麥換子帶來的禮品一一擺放在他的小炕桌上。

    “尕爸,你這是……你來就來了,還拿這些禮當作啥?你我又不是外人,鄉裏鄉親的,叫我說啥好呢?”看樣子麥換子對我給他送的這份“厚禮”還相當滿意。

    “聚倉,我想在你這兒多住些日子,你不會頗煩吧?”我說。

    “哪裏話哪裏話?你是城裏的大幹部,我請都請不來哩!別說十天半月,你就是住上一年,我也不會攆你走啊……尕爸你要是願意,我給兒子說說,讓他也給你開份工資,你還是他尕爺哩!反正你也退休了……”

    我突然想,麥換子居然這麽善談。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碰上個悶葫蘆,三棒子打不出屁來,有什麽“故事”好講?

    吃過了飯,喝了幾杯小酒,我說:

    “聚倉,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講個古今(故事)聽吧?”

    “我哪有啥好古今?蹲到這深山野旮旯裏,除了聽幾聲狼嚎,還能有什麽希罕事?”

    “有狼嚎?那就講個狼的古今吧!”這對我可是正中下懷。

    “你也喜歡聽狼的古今?”

    “愛聽。你忘了,幾十年前,你還背迴村裏一隻大狼哩!”我用的是激將法。

    “那算啥?前幾年我還背過一隻大活狼哩!”

    “大活狼?!聚倉,你不會開玩笑哄我呢吧?”我盡量用家鄉口音和他對話。

    “我哄你幹啥?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不知我的底細,啥時候見我吹牛、撒謊日鬼弄棒槌來著?算啦算啦,你要不信我也不說了。”老實人也會賣關子。

    這倒是,麥換子在我的影像中就是話多些,人倒是個好人,在村裏口碑也好,不是個口沒遮攔的人。

    “我信我信,既然你不哄我,那你說說你是怎樣背了一隻大活狼的?”我欲擒故縱,我也不再擺我這個做“長輩”的架口了,走過去親自給麥換子點燃一支煙,又滿滿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到他手跟前。

    麥換子朝我詭秘地一笑:“那我就說了……”

    下麵就是麥換子背活狼的故事:

    那是一年的冬天,兒子在北京開罷會,又七拐八拐地去了海南三亞、雲南西雙板那還是啥地方搞旅遊去了,我可就成了沒娃的爹了。吃的倒是不缺,肉啊麵啊啥的都有,可是人不能不吃菜呀!現在不像過去,糊糊拉拉吃飽就成,還經常要調節調節口味哩嘛不是,吃點新鮮的才行啊。我實在耐不住了,就一個人悄悄下了山。這是兒子臨走前交待好的,叫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獨自下山,即便不成也要早去早迴。將在外不由帥,管得了天王老子,還能管得了自家老子?到了山下,碰到幾個鄉親,也是好些日子不見了,一見就親切,就留下來喝酒。你知道我是個見酒不要命的人,三喝二喝就有些偏高。正喝著,我突然想起兒子交待給我的任務,千萬不能讓歹人乘機毀了林子。我扔下酒杯,撒腿就往山上跑。還沒等我翻過山梁子,天就噶恕

    兒子是好兒子。這幾年包山包林掙是掙了些錢,山裏山外的窮鄉親大都落了他不少的好。這次去旅遊,他也不是帶老婆娃娃胡串閑逛去了。跟他走的有縣工商局長、稅務所長、電力上的、環保上的,還有就是鄉上的幾個頭頭腦腦,這些人哪個不巴結能成?

    我一路上快快地走,還不時地大聲吼著秦腔,為的是給自己壯膽子。我正跌跌蹱蹱往山下走著哩,突然有兩隻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斜眼一瞅,壞了,我就知道是誰了。這個時候,我知道隻要我一扭脖子,我就完了。說不怕是假的,緊跟著頭上的汗也冒出來了,身上還覺著陣陣發冷,腿肚子也有點打哆嗦。我想我不能把命送到這兒呀,兒子的林子誰看呢?再說我一旦這麽不明不白一死,兒子迴來還不暈過去,他怎麽再進這片林場啊?我琢磨了大約一分鍾不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貓腰順手抓住那兩條搭在我肩膀上的狼爪子,我就把它背上了。俗話說擒虎容易放虎難,下來該怎麽辦呢?我一時也沒了主意。

    老狼在我的背後,開頭還拚命地掙紮。它用的是巧勁,我出的是笨力。我死死拽住它的兩條前腿,狼頭在我的肩上頂著,大嘴夠不著我的任何部位,它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上。開頭它還用後腿踢打了我幾下來著,可那可憐兮兮的兩條細腿,碰到我的腿上就和抓癢癢差不了多少。狼的膽氣越來越瓤(差),我的膽氣卻是越來越壯。

    我就這樣和老狼臉貼臉地相持了好長一段時間。

    人家都說豬八戒背媳婦哩,我不知道我背了個啥?

    起初,我也曾想把老狼背下山去,我知道一旦下了山,它的小命也就到此結束了。山裏人恨狼恨得牙根痛,見狼哪有不打的道理?

    我在山裏看林子也有幾個年頭了。剛開始的時候山上光有兔子沒有狼。兔子一年下十二窩,凍死一窩,熱死一窩,其它還剩十窩。每窩按八隻算,兩隻兔子就變成八十隻。而且小兔子當年成熟當年生產,你看吧,就這樣雞變蛋,蛋變雞的,不到兩三年的工夫,山上的兔子就反了。它們到處挖坑挖洞,吃草吃菜啃樹皮,小樹苗剛發了幾枚芽兒,就讓這些家夥們連根刨了。除了兔子,還有老鼠,你不知山裏的老鼠有多厲害?……老鼠和兔子聯合作戰,還能有林子的好?它們把林子糟蹋得呀,可慘了!那時候我就想啊,要是來隻狼該有多好!要不打聽打聽哪裏有賣的,我賣一隻養上。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兩隻狼。它們是一公一母,倆口子哩!你沒見過那隻公狼,好漂亮啊!用現在年輕人的話說,就是帥哥、帥呆了!你看它漆黑的脊梁麻(灰)麻的背,黃白的肚子長長的尾。尤其是它那張黑臉上不知怎麽愣古丁地長出了巴掌大的一綹白毛,好看極了!因此我給它也起了個好聽的名兒叫“白玉堂”。我聽說古時候有個美男子叫白玉堂,所以我也把它叫白玉堂。你知道我沒啥文化,起這個名字還讓我熬燈費油地琢磨了好幾天哩!開頭幾天它們見我也避,我見它們也躲,我們畢竟不是一個派別。大家初次見麵,先探探虛實摸摸索底也是對的。一來二去,見的次數多了,戒備的心理慢慢也就放鬆了。碰上它們揭不開鍋的時候,我也曾周濟過它們幾迴,大家鄰裏鄰舍呢,誰跟誰呀?可是眼前這小子,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合適了,竟敢扒到我的背上。雖然我們認識了,但還不能算朋友,隻有熟識的朋友才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我想起來了。最近“白玉堂”的老婆也就是那隻母狼發情了。小時候放羊我見過公狼們為爭老婆爭風吃醋打群架,個個咬得你死我活,人人(狼狼)都想做新郎哩!莫不是這個家夥見我也是公(男)的,怕是我和它搶媳婦哩吧!如果是這樣,我也不敢輕易放下它,誰知它安的什麽心?萬一給我下黑手,我一條老命搭上不說,兒子的林場也沒人看了。

    “白玉堂”在我的肩背上不停地哼哼唧唧,過一迴就掙紮幾下。我可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稍一鬆馳讓它逮住機會咬一口,別說咬掉一隻耳朵,啃下一塊頭皮也受不了呀!

    我使勁攥住狼的兩條前腿,歇口氣、抽支煙的好事想都別想,就連換換手的工夫都沒有。你別說,在這大冷的天,身上背著一隻狼,還挺暖和的哩!隻是半邊臉熱半邊臉涼,上身熱下身涼,兩隻腳凍得都快邁不開步子了。

    “白玉堂”雖然無義,咱也不能絕情,最後我決定放了這隻狼。為狼想也是為我自己想,以後的日子長著哩!我幹嘛要得罪它?沒狼想狼,有狼怕狼,逮住狼又打死狼,那成什麽了?我在這兒看林子,人家不是也幫著咱護林子嗎?捉老鼠攆兔子不說,想想這些張牙舞爪的大家夥,夜裏哪個敢來偷樹偷果兒?不過說起放狼,這裏頭學問可大著哩!放下它,我撒腿就跑,肯定跑不過它。和它單打獨鬥,我赤手空拳,背了半天狼,又喝了不少酒,它有牙又有爪,又在我背上歇了這麽長時間,我一定不是它的對手。

    我且走且想。後背和棉褲都濕成了一片,不知是我的汗水還是狼給我身上撒的尿水。狼的耳朵挨著我的耳朵,狼臉貼著我的臉,正是因為它的嘴長所以才傷不著我,可是它嘴裏發出的那個臊臭味,別說人了,吃屎的狗都能熏個半死!

    快到我看林子的小屋門口時,我突然有了主意。

    小屋並沒有上鎖,隻用一根鐵絲扣在門框上。正是因為有狼給我看著門兒,平常閑雜人等是不敢到我小屋裏偷東西的。

    我走到小屋門口,閉上眼,攢足勁,用盡十成的力氣,一腳把門踹開。然後我把背上的狼使勁甩開,兔子一樣躥進屋裏,飛快地關上門,一屁股坐到門背後,外邊的啥事都不知道了……。

    麥換子的故事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我慶幸這一趟沒有白來,甫一見麵,麥換子就送給我一個這麽大的“重禮”。

    “後來呢?”過了一會兒,我終於還是禁不住問。

    “什麽後來?”麥換子借著我打著的火點燃了一支煙,剛抽了幾口,又捏住小炕桌上的酒盅。不管酒多酒少,端杯仰脖一飲而盡,抹抹嘴,笑笑說:

    “白玉堂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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