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好奇,我攛掇母親買一隻小狼迴來玩幾天,母親不肯,反倒訓斥我說:

    “羞,那是狼不是狗,有什麽好玩的?你不害怕,我還怕哩!”

    正巧姑媽在我們家走親戚,聽到這個消息,忙不迭地說:“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姑媽(我們老家土話叫娘娘)是個苦命人。姑父解放前給人家扛長工,地主家的兒子打獵練靶子,一槍打到姑父頭上,姑父當場就死了。地主的兒子放出話來說,他明明看見一隻狼從他眼前走過,他放了一槍,過去一看才知是我姑父。由是,他們村裏人都說我姑父是狼變的。後來地主家“慷慨解囊”賠了兩百斤麥子就算是抵了一條人命。

    姑媽一輩子沒生養,抱了個女孩就是我表姐,大我五歲眼看著也就到出嫁的時候了。當時我就奇怪,姑媽一個老太太,在家寂寞,養隻小狗小貓的就是了,為啥要養隻狼呢?況且村裏人又把姑父的事說的那麽難聽,避嫌疑都來不及哩!

    狗日的高樹賢好狠心,開口就要了姑媽十塊錢,真是看著寡婦人家好欺負。姑媽好說話,價也不還,痛痛快快地給了那狗日的十塊錢,抱迴了那隻可憐兮兮的小公狼。小狼長得像狼又像狗,因而姑媽給它起了名兒叫“狗狼兒”。

    小母狼不知所終。有人說讓高家的小娃娃玩死了,有人說讓高樹賢還是高樹惠狗日的給捏死了。誰知道呢,反正落到那個家裏還能有什麽好結果。

    又過了兩年,村裏再也沒有人見到過狼,也沒有聽到過有關狼的消息。大家都以為,狼被高家兄弟打怕了,它們遷徙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因而,村裏人都把高家兄弟尊稱為“狼神”,有“狼神”在,就不會鬧狼害。過去還以為狼具有很強的報複心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狼神”高大高二如今都是村裏的頭麵人物,高大當了副隊長,高二當了民兵連長盡管全村隻有二十幾個民兵而且還有幾位女兵。當民兵是有條件的,百十號人的小村莊哪有那麽多的適齡青年,五十歲的老頭老太太總不能讓人家去當民兵吧!倆兄弟飛揚跋扈,在村裏說一不二。他們的老爹管不了他們,隊裏的隊長也管不了他們。當初幾位老壽星也隻剩下一個範老學究。範老兒是個很顧麵子的人,從那迴離開高家的門,再沒和高家的人搭過話。讓他們兄弟鬧騰去吧,村裏人說。好在年年糧食收成好,家家都不缺吃少穿,有幾個小醜跳著扭著,大家還當好戲看哩。

    正當山泉窪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歡樂氣氛中的時候,可怕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高樹賢的兄弟高樹惠的兒子高明達上學的第一天就被狼叼走了。

    一切都是巧合。高家哥倆最痛恨自己的就是目不識丁,這也是他們對他們的父親怨氣衝天的重要原因之一。因而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一定要把他們的後人培養成才,不要再讓後人對他們產生像他們對他們老子那樣的怨恨。高明達不願去上學,他實在太小才五歲多還不到六歲,鄉裏人按虛歲計算,報名冊上也記的他七歲。高明達哭哭啼啼,早晨臨上學前還挨了他爹一頓臭揍。高明達很不情願地跟上上學的隊伍,還時不時地迴頭看看他爹是不是也在後麵跟著。高明達年齡最小個頭最矮走得又慢出發得又遲,漸漸他和隊伍拉開了一段距離。剛剛快要翻過山梁的時候,小朋友們突然聽見高明達一聲尖叫,大家迴頭一看,一隻大灰狼咬住了高明達的脖子。七八個小孩又驚又怕直著嗓子變聲變調帶著哭腔大聲喊叫。

    “狼來了,狼來了!快打狼啊,狼吃人了……”。

    狼不敢上山,背著高明達往山下跑。還沒跑出多遠,一拐彎和一個人差點沒撞個滿懷,這人正是高家二掌櫃。高樹惠不放心兒子,怕他第一天上學就逃學所以就遠遠地在後麵跟著。沒成想兒子自己沒迴來倒讓一隻狼給“送”迴來了。高樹惠一瞅狼背上馱著的正是他的心肝寶貝兒子,頓覺眼前發黑腿肚子一軟,差點沒有跌倒。他想大喝一聲,嗓子眼又像被什麽堵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幹瞪著眼發愣。狼一瞅有個大漢攔住去路,不及細想,掉轉身迴頭就跑。

    山上的娃娃,開頭嚇得有點發蒙,等緩過神來狼已馱著高明達往山下跑去了。領頭的學生是個大個子,已有十四五歲,還是個小隊長,丟一個同學無法向老師交待,迴去也得讓爹媽打個半死。索性拚了,他從脖子上拽下書包當武器,手裏提溜著,一頭跑一頭喊:

    “快走呀,快跑啊,打狼去啊!”

    有人帶頭呐喊,學生隊伍裏人人皆是敢死之士。有的拾石頭,有的撿土塊,“打呀殺呀!”奶聲奶氣的喊叫聲從山巔上如潮水般地衝了下來,倒也不失為一種氣吞山河般的壯觀。

    大狼猛見山上衝下黑壓壓的一支隊伍,人頭攢動,不知有多少人馬。兩麵皆是一二米高的陡坡,它身上負重,腿腳看上去似乎有些毛病,它試了幾次也未能如願。大狼正猶豫間,忽一陣石頭瓦塊襲來,雨點般落在它的前後左右。大狼恐懼,逃命要緊,極不情願地扔下高明達,兩條前腿使勁一躥,躍過塄坎,一瘸一拐地往遠處狂奔而去。

    學生們湊了幾條紅領巾,紮住高明達流血的脖子。也不管是死是活有氣無氣,背起高明達輪流替換著朝學校的方向一路小跑。他們知道迴家沒用,學校旁邊就是公社衛生院。

    不是高樹惠怕狼,這一點尤其要交待清楚。“二狼神”咋會怕狼呢?他是心痛他的兒子,他是愛子心切才招致精神錯亂、神魂顛倒以至於眼睜睜看著兒子讓狼叼走他都無動於衷。當初老母狼為了它的娃娃不是還在他哥倆麵前跳舞來著嗎?這有啥丟人的,隻不過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誰笑話誰?話醜理端,放到誰的頭上還不是都一樣。

    高樹惠清醒過來之後,立刻發了瘋似的朝山上追去。等他到了山頂,四下一望連個人影也沒有。一連串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不停地閃來閃去趕也趕不走:他沒有兒子了,他是眼看著他的兒子被狼叼走,而他卻像傻子一樣做了旁觀者。他沒有從狼口裏把兒子奪迴來,他還是“狼神”呢?那是多好的機會呀,隻要他大喝一聲,即便是狼不會放下兒子,它身上背著人也跑不了多快。如今,兒子的屍首都找不迴來了。過去他老跟著哥罵爹,他呢,他夠做爹的資格嗎?那迴他和他哥逮了兩隻小狼,老母狼攪得他們家一連七夜沒睡成覺,直到他和他哥想法用鹽水把它漲死為止。他比不上那隻母狼的決心和韌性,他連畜牲都不如。

    他懊悔、沮喪、慚愧。他滿腦子都是兒子、狼,狼、兒子。他瘋了……

    高明達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爹呢?我要我爹!”

    大夫姓金,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人很和氣,醫術又好,因而方圓幾十裏人緣都挺好。金大夫見高明達醒來,高興地跑出來喊道:

    “好啦,好啦,沒事啦。娃娃的爹來了沒有?娃娃叫他爹著哩!”

    我們校長、老師和一幫子學生都在外屋。大個子學生搶先說:

    “金爺爺,他爹沒來,我能給他說個話嗎?”

    “可以,可以。本來也沒多大的事,娃娃主要是嚇壞了。受了點小傷,血流的不多,送來的也及時……”這老頭民真挺嘮叨的。

    “爺爺,我進去了。”大個子同學要進去,老金還站在門口。

    “進來吧,進來吧。”金大夫連忙往旁邊一閃,讓出條道兒來。

    “你進來幹嘛?我爹呢?我要我爹!”高明達脖子上圍著厚厚的紗布,沒見到他爹很不高興,想扭過臉去,痛得齜了齜牙。歪著嘴說,“你把我爹叫來。”

    “我們沒見你爹。是我和同學們把你從狼嘴裏救下來的。”

    “吹牛。我明明看見我爹堵住狼的路,是我爹救的我!”

    “那你找你爹去吧!”大個子同學生氣地轉過臉去,走到門口還嘟嘟囔囔,“狗日的沒良心,狗日的狗命大。”

    自此以後,高明達又多了個“狗命大”的外號。

    高明達傷愈出院之後,除了下巴上麵留下幾枚牙印之外,就是脖子長歪了一些,老是一副向右看齊的樣子。為此高樹賢還專門找過金大夫,高樹賢一進門就高聲大氣地嗬斥道:

    “我把你這個老牛鬼,啥球、破技術?娃成歪脖子,找個對象嘴都親、親不成了。我看你是…專和貧下…中農作對,小心我…治你!”

    金大夫臉氣得通紅,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囁囁嚅嚅地說:“…高隊長,我…好心好意地給娃娃看病,你反倒……,我技術不好我承認。我怎麽和…貧下中農作對了?你別拿大帽子壓人好不好!”

    “我拿…大帽子壓你,我還要拿大棍子打你哩!…把你這老狗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都不止呢!”高樹賢氣咻咻的吼道。

    高樹賢的話果真應了驗,沒過幾年這老小子就逮住了機會親自把老金大夫打倒在地上,並且狠狠地踏上了一隻腳(不是一萬隻)。

    大個子同學名叫範又新,是範老學究的孫子。範又新什麽都好就是學習不好,六年小學他上了足足九年。要不他怎麽十四五歲了還在小學裏逗留著哩?凡事有好有壞各有利弊,高家的高明達還多虧了這位留級生才撿迴了一條命。他不但個兒高還有膽量而且愛幫助人,因而他在同學們裏頭威信挺高,同學們大都聽他的,他不和女同學說話也不欺負小同學。不過他從來沒有當過班長,他在班上最大的官銜就是勞動委員。他雖然學習不好,但是他爺爺很痛他愛他。範老經常對他說,一個人學習好壞是個人的天賦,一個人學好學壞是做人的根本。高明達的事過後,範又新並沒有企盼著有人說他多英雄多偉大,作為一個大哥哥,這事放誰都是義不容辭的。雖然他當著老師和幾個同學的麵罵了高明達一句“狗命大”,過後他也覺著荒唐可笑大可不必,他犯不著和一個剛斷了幾天奶的小娃娃論高論低。然而事情的結果和範又新的作為卻成了兩迴事。高家非但沒有承情,還人前人後的說了不少壞話:範家那個球娃,光知道背上娃往醫院裏跑,為啥不打發人先迴村裏給大人說一聲呢?老二的瘋不找他狗日的算賬就算便宜他了,還牛球啥哩嘛!;山裏人雖然沒知識少見識但是他們懂道理。從這件事情上他們開始了解並真正認識了範又新這個尕娃。同樣是打狼,但是範又新不張狂。他打了狼救了人人家還在背後數落他他都不計較,這樣大度的人別說一個尕小夥就是大人有幾個能做到?這樣的娃娃長大以後保證有出息。

    範又新上學比我早三年,我上六年級的時候趕上他和他同了一年班,那一年我考上了中學他沒考上繼續在小學複讀。也正是在我離開學校的這一年,高明達才開始上學,我們倆剛好錯了岔兒。我上中學住校,星期六晚上我剛迴到家母親就把高明達被狼叼走的事告訴了我。

    母親說,村上說啥的都有。有的說是報複,有的說是報應,有的說是罪有應得……。我當時年歲已經稍微大了一點,也多少明白一些事理。聽了母親的話我就想:說報複倒有點可能,說報應那是迷信,說罪有應得有些過分。

    我和高樹賢哥倆沒有過結,也說不上好感惡感,論輩份我應該叫他們哥,可是年齡他們又比我大得多。在他們成名之前我雖然隻有十來歲但在他們眼中似乎還是個人物,偶爾見了還主動問我一聲“吃了嗎?”後來情況起了變化,人家都不拿正眼瞧我了。有時走在路上避不過主動趕上去問候一聲,人家也是一副帶搭不理的樣子,哼一聲都算給了麵子。第二天我在街上碰到高樹惠,這一迴他倒是“熱情”地主動和我打招唿:

    “嘻嘻…,狼,兒子……。嘻嘻,…兒子,狼……”我嚇得連忙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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