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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大街西一巷,鬧中取靜,行人稀少。兩側的宅院牆高門闊,屋瓦連綿,數丈高的大樹隨處可見。胡笑天直走到巷尾,方看到“觀瀾閣”的匾額。


    獨孤宇的居所占地極廣,也不知有幾近幾深,平淡內斂,自外部看殊無特異之處。大門緊閉,靜寂無聲,仿佛荒廢了許久。


    胡笑天按規矩輕叩門環。過了片刻,門後傳來懶洋洋的詢問聲:“來者何人?有何要事?”胡笑天道:“胡某與駱飆駱公子、姚鐵姚公子有過一麵之緣,今日特上門拜會,煩請通報一聲。”那人愣了一愣,聲音立時變得恭敬:“閣下可是胡四公子?”胡笑天道:“正是。”心中微訝,莫非獨孤宇已猜到自己要來,事先有所吩咐?


    隻聽門後聲音嘈雜,跟著門軸轉動,兩扇門板轟然大開。一位中年男子迎上數步,躬身道:“恭迎胡四公子大駕光臨!小的已派人稟報主人,請公子至大廳相會。”胡笑天頜首道:“帶路吧。”


    轉過照壁,方走了十餘步,隻見人影連閃,駱飆、姚鐵、餘放、陶本章等聯袂奔來。姚鐵最是激動,甫一照麵便噗通跪倒,抱拳道:“當日姚某身陷絕境,全賴公子出手解救,請受我一拜!”胡笑天急忙搶上扶住他,佯怒道:“同門相助,天經地義,你是要折殺我嗎?快快請起!”雙手一抬,姚鐵便身不由主地站直了身。


    駱飆、陶本章等眼皮微跳,心中暗暗駭然,胡笑天輕描淡寫露出的這一手,乃是舉重若輕的上乘境界,至少要超過姚鐵兩個層次。自上次分別至今不足一月,他的修為怎能進展到如此程度?這樣可怕的修行速度誰可匹敵?目前四大弟子中以赤閻武功最強,但照此情形看,胡笑天鐵定會後來居上。陶本章哈哈笑道:“小鐵,公子也曾救過我的性命,難道我也要磕頭以示感激嗎?所謂大恩不言謝,銘記在心便是了,不必搞太多虛禮。”駱飆笑道:“公子亦是性情中人,我們不如在酒桌上見真章吧!”


    胡笑天心中歡喜,對此行的把握又多了三分,大笑道:“以酒會友,正合我意。大夥都是同生共死的患難之交,千萬別跟我見外!”


    就在這時,一男一女飛身掠來,遠遠的便叫道:“胡大哥!”


    胡笑天硬著頭皮招手道:“雁子!”


    獨孤雁依然是一襲如火紅裝,蠻腰緊勒,雙腿修長,動人的曲線盡覽無遺。她喜笑顏開,雙目熠熠生輝,毫不避嫌地抓住胡笑天的手臂,嗔道:“你怎麽拖到今天才來看我?人家天天念叨著你,你知不知道?”


    胡笑天揉了揉鼻子,苦笑道:“雁子,說來話長了。我仇家遍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若是張揚突進,或許就到不了金陵了。”


    話音方落,忽聽有人接口道:“哼,畏敵如虎,瞻前顧後,怎配拜入教主門下?胡笑天,你比戰公子差遠了!”出言之人長發披肩,威猛如獅,背後雙刀交叉,一雙暗含妒火的眼睛瞪得滾圓。


    “大哥!”“大哥,不可無禮!”


    陶本章臉色一沉,喝道:“鍾涵,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四公子單人獨劍力挫群敵,渾身是膽,豈容你出言汙蔑?數日之前,是誰斬殺洪澤巨寇?又是誰先敗武當弟子,再敗衡山高青城?以公子之威,逼得姬浩明不得不嚴陣以待,生恐‘天下第一’的名號旁落。至於你推崇的戰鋒公子,卻是姬浩明的手下敗將,豈可同日而語!”


    胡笑天心如明鏡,這鍾涵大概是被妒火衝昏了頭腦,見不得獨孤雁與自己親熱,所以言辭鋒利,咄咄逼人。鍾涵為五虎將之首,名聲遠播,是魔教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隻要打消他的顧慮,便可化敵為友。微笑道:“陶叔,話不能這麽說。二師兄畢竟入門在先,任何時候我都要尊重的。”


    鍾涵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即使明曉得胡笑天戰績驚人,嘴上仍不服氣:“胡公子,江湖上把你吹得天花亂墜,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鍾某不才,想請公子指點一二!”


    陶本章大怒,沉聲道:“鍾涵,公子身份尊貴,你卻一再出言不遜,莫不是想讓長老責罰不成?”


    胡笑天擺擺手道:“陶叔切莫動怒。神教內部向來不禁比武爭鬥,奉行的是強者為尊,身份地位乃是其次。既然鍾涵鍾大哥有興趣,胡某如何能推辭不戰?為免耽誤正事,就以十招為限如何?”


    鍾涵板著臉道:“十招就十招!”


    胡笑天內力一振,將獨孤雁輕輕推開丈遠,淡淡道:“請!”


    眾人見狀瞳孔又是一縮,內力外放並不出奇,難的是控製入微不帶絲毫煙火氣息!達到此境界者,已屬江湖一流高手了。


    鍾涵登時心中凜然,如火的戰意漫過全身,血脈賁張。他從來不是輕易認輸的性子,遇強愈強,遇狠愈狠,往往憑借瘋狂的意念最終拖垮敵人。他能獲得血煞的衣缽真傳,除了天資過人外,關鍵是意誌力極為強大,絕不言敗。當下深吸一口氣,驀地狂吼道:“看拳!”雙臂一振,拳風怒卷,一招“雷霆裂空”當胸轟出。


    狂風壓麵,胡笑天同樣揚起雙拳擊去。他施展的是戰神拳,剛柔相濟,暗合陰陽變化之道,似慢實快,後發先至。


    砰!四拳相擊,如悶雷轟鳴。可怕的拳勁壓縮到極致後炸開,仿佛風暴忽至,飛沙走石,將四周的花草席卷一空。


    鍾涵但覺驚濤駭浪般的內勁一波接一波拍來,仿佛無窮無盡,恐怖的壓力令人絕望。他雙足深陷地麵,頭發根根倒立,手臂上青筋暴凸如蚯蚓,拚命把潛能激發到了極限。胡笑天隻是要立威而已,並不想重傷對手,拳勢微收,順勢伸足輕輕一勾,噗通一聲悶響,鍾涵猝不及防下重重仆倒,跌了個灰頭土臉。


    胡笑天抱拳道:“鍾大哥,承讓了!”


    鍾涵迅疾躍起,滿臉燥得通紅,僅僅一招便黯然落敗,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下意識地朝獨孤雁望去,隻見她滿臉的喜悅讚歎,分明是站在了對手那一邊,不禁心如錐刺,大叫道:“我不服!我要跟你比試兵器!”“倉啷”抽刀出鞘,輕輕一挽刀花,冷風尖嘯,刀光交叉劈落,勢如瘋虎。


    陶本章等都是一驚,鍾涵所施的乃是“血煞狂刀”,為獨孤宇獨創,出刀必染血,殺敵不留情,萬一他誤傷了胡笑天,那該如何收場?獨孤雁急得直跺腳,叫道:“胡大哥,速退三步,小心右肋!”


    鍾涵鬱悶得幾yu噴血,獨孤雁胳膊肘往外拐,盡泄刀法奧妙,自己豈不是輸定了?胡笑天聞言微微一笑,不退反進,劍光忽閃,連人帶劍猛撞進雪亮的刀光之中,剛猛霸烈處絲毫不落下風。隻見刀劍鏗鏘交觸,火星飛濺,凜冽寒氣狂卷擴散,迫使觀戰眾人紛紛後退。突然,劍光暴漲,如怒海chao湧,濁浪滔天,天地間充斥著無情毀滅之意,完全壓製住了鍾涵的血腥煞氣。眾人甚至有種錯覺,或許下一刻,鍾涵便要粉身碎骨,形神俱滅。


    戰至此時,駱飆、姚鐵等無不色變。獨孤雁終究心軟,忍不住道:“胡大哥,劍下留情。”


    當!又是一聲巨響,人影分離。


    鍾涵雙刀護身踉蹌數步站穩,先前的狂傲之氣一掃而空,眼底的屈辱之色愈濃。他是何等高傲要強的人物,還有何顏麵繼續糾纏?畢竟雙方不是死敵,難不成真要施展魔教解體**同歸於盡?慘笑道:“公子劍法果然了得,鍾某自愧不如。”說罷還刀入鞘,頭也不迴地縱身而去。


    獨孤雁道:“大哥,你去哪裏?”陶本章輕咳一聲,道:“雁子,別管他了。男人不經挫折,難成大器。”


    經過這一小插曲,陶本章等對胡笑天又高看一眼。在魔教之中,強者永遠是受人尊敬的。何況以胡笑天表現,將來極可能力壓同門出任下一任教主。試問有機會提前押注贏家,誰會傻乎乎地放過?


    胡笑天被眾人簇擁著來到大廳,瞧見獨孤宇立於門外迎候,忙搶前施禮道:“獨孤長老,別來無恙乎?晚輩冒昧來訪,多有打擾了。”


    獨孤宇不冷不熱道:“公子客氣了。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公子忽然造訪,隻怕不單單是來敘舊情吧?金陵不比其他地方,藏龍臥虎,深不可測,若是行差踏錯便有滅頂之災。老夫若能幫得上忙自不必說,萬一難度太大使不上力的話,還請公子諒解。”


    胡笑天暗罵老狐狸,態度模棱兩可,滑不留手,讓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笑道:“獨孤長老乃神教中流砥柱,名震大江南北,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何須如此自謙?隻要長老出馬,任何難題都迎刃而解。前幾日長老遭皇甫濟、費智賢聯手伏擊,形勢一度極端不利,結果還不是平安突圍嗎?說實話,如果當時被圍困的是項長老,多半要折戟沉沙了。”反正他不怕得罪項虎,即使有風聲傳到西安也不在乎。


    獨孤宇被拍了一記馬屁,臉色舒緩三分,心知對方是在暗示曾有恩於自己,倒不好事事迴絕了。道:“無論怎麽說老夫都欠了公子一個人情,隻要力所能及的,公子盡管直言。”


    胡笑天道:“長老千金一諾,我是記住了!”


    兩人相視大笑,攜手步入廳堂。當下賓主分頭落座,飲茶寒暄,不鹹不淡地相互恭維幾句。獨孤宇瞥了女兒一眼,忽道:“衣舞鳳衣長老迴歸神教一事,公子可曾知曉?”胡笑天道:“當然知道。”獨孤宇笑道:“衣長老大難不死,乃神教之幸!於公子而言,則是夙願得償,喜從天降了。等你們兩人大婚之日,老夫必送上一份厚禮,屆時萬勿推辭!”胡笑天拱手道:“多謝長老吉言。”


    獨孤雁手足冰涼,熱淚盈眶,驀地尖叫道:“你們兩個都不是好人,討厭!”咣當踢翻了椅子,奪門而去。


    獨孤雁的小心思,在座諸人哪個不心知肚明?可是獨孤宇又怎麽允許女兒嫁人為妾?若胡笑天是教主還罷了,但教主之爭尚未明朗,獨孤宇又怎敢貿然表態站隊?一旦站錯了陣營,後果極其嚴重。他當眾提及胡衣的婚事,正是隱晦的表明態度,讓女兒死了這份心。


    胡笑天暗歎一聲,硬起心腸隻做不見,正色道:“獨孤長老,我之所以千裏奔赴金陵,實是奉了教主密令,要做成一件大事。但我初來乍到,苦無門路可走,還望長老能鼎力相助。”


    獨孤宇奇道:“難道公子不是為了挑戰姬浩明而來?”


    胡笑天道:“約戰姬浩明不過是我掩護行藏的手段。”


    獨孤宇點點頭,當即讓陶本章等出到廳外嚴密防衛,肅容道:“既然是教主有令,屬下怎不竭盡全力?公子請講!”


    胡笑天簡明扼要地把任務交代清楚,也把自己身具“冥神真氣鎖”的秘密和盤托出,最後說道:“教主念念不忘族人疾苦,期望大家能順應天命,融入大明皇朝。不過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先探明朝廷的態度。否則,一切努力都成泡影。”


    獨孤宇身為魔教長老,豈會不了解魔教如今的困境和九夷族人生活的艱辛?喃喃道:“教主心懷宏願,目光長遠,果非我輩能及!難怪他當初不顧眾人反對,鐵了心收你為徒,傳授你護教神功。你是血統純正的漢人,與漢人皇帝打交道有著天然的優勢,而且你和教內各大宗族沒有任何牽扯,易一碗水端平,大刀闊斧地破除弊病。教主此舉,其實是暗示你接任教主之位了!”


    胡笑天不動聲色道:“教主之意,我不敢妄加揣測。不知獨孤長老是否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獨孤宇垂首沉吟半響,不答反問:“若由公子主導推進,那麽你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胡笑天道:“本教的前途命運,以及數十萬族人的遷移安置,關鍵取決於當朝天子。隻要他肯點頭,任何困難都不在話下。因此,首先要探明皇帝的態度,讓他接受我們的誠意,而後才能論及其他。”


    獨孤宇道:“這樣說來,你是把籌碼都押在朱元璋身上了?那你知不知道這位開國皇帝是什麽樣的人?”


    胡笑天緩緩道:“朱元璋出身於貧苦農家,其人意誌堅韌,刻苦好學,胸懷廣闊,善於用人,文韜武略均超人一等。他尊師重儒,推崇佛教,頗為關心平民百姓,深恨貪官汙吏,有意打造大明盛世。在朝廷中,他一言九鼎,殺伐果決,無人敢拂逆其意。”


    獨孤宇歎道:“公子畢竟不在京師定居,遠離皇城,對朱元璋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心狠手辣,疑心極重,即便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功臣宿將,想殺便殺,從不手軟!曹國公李文忠,為朱元璋的親外甥,被禦醫下毒毒殺;宰相胡惟庸勞苦功高,被誣以謀反之罪誅殺九族;開國第一功臣徐達威震宇內,因病臥床期間,吃了禦賜的蒸鵝而死。為了鞏固皇權,朱元璋這些年羅列各種罪名,處死了數以百計的國戚勳貴、將軍朝臣,連坐被殺者多達數萬!公子若是與朱元璋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隨時有粉身碎骨的風險!”頓了一頓,又道:“明教因朱而興,亦因朱而衰,這已不是什麽秘密。明教徒最盛時號稱有近百萬人,教主張子毅武功天下第一,結果如何?在明教之前,白蓮教為第一大教派,紅巾軍遍及大江南北,教主韓林兒甚至立國稱帝。但不久白蓮教的基業灰飛煙滅,韓林兒溺水身亡,最後得益的正是朱元璋!萬一他口蜜腹劍,故技重施,我們該如何應對?”


    胡笑天聽得徹骨生寒,以朱元璋的心機手段,豈會對魔教法外施恩,既往不咎?單從他接連搞垮白蓮教、明教、天下會來看,絕對不會允許江湖幫派做大,以免威脅到自己的皇權帝位。如果他將九夷族人騙出藏身之所,忽然翻臉展開屠殺,魔教就要遭受滅頂之災!


    獨孤宇盯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往後一靠,淡淡道:“現在公子有何決斷?是否要放棄原來的計劃呢?”


    胡笑天握緊雙拳,毅然決然道:“我身受教主再造之恩,唯有舍命相報,縱使前路難如登天,也決不放棄!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首先邁出第一步。至於朝廷是否接受,那另當別論。”


    獨孤宇道:“既然公子有百折不撓的決心,老夫就不多潑冷水了。前車之鑒不遠,小心謹慎方是正理。我安排你和朱燾明晚見上一麵,探一探朝廷的意向,如何?”


    胡笑天一震,脫口道:“朱燾?那豈不是煙雨樓樓主?”


    獨孤宇點頭道:“朱燾乃朱元璋的親信,代表朝廷暗中把控江湖大勢。隻有通過他,才可以了解大明皇帝的意圖。未來是福是禍,就要看你的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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