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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淅淅瀝瀝,車馬顛簸,緩慢前移。縱使道路泥濘,行人商旅仍是摩肩擦踵,絡繹不絕。胡笑天透過車窗望出去,巍峨雄壯的城樓已依稀可辨,不禁心chao澎湃——自西北一路走來,幾經生死考驗,闖過無數關卡,如今終於來到金陵城下!他這趟的任務不僅僅是要奪迴唐雪,還得完成玄宗交付的使命,單以難度而論,後者甚至要超過前者。尤其是想到那位殺伐果斷、喜怒無常的君王,心中著實忐忑。


    金陵為神州古都,又有石頭城、建鄴、建康、應天等名,緊靠大江之畔,鍾山龍蟠,石頭虎踞,自三國孫吳起便是帝王立國之地。紫金山風景絕佳,幕府山氣勢雄偉,秦淮河、金川河縈繞其間,玄武湖、莫愁湖點綴城中,不論唇夏秋冬,皆有賞之不盡的美景。朱元璋以金陵為根基,西滅陳友諒,東討張士誠,北逐蒙古,南平蠻夷,鑄就皇圖霸業,於洪武元年登基稱帝,八月初二詔金陵為南京,後於洪武十一年正式改稱“京師”。朱元璋即位後曾多次下旨,遷天下富戶巨賈入京師定居,故繁華之盛無出其右。


    奪奪兩聲輕響,馬車外有人提醒道:“老爺,夥計們走得乏了,您看是不是歇一歇,喝碗茶再趕路?”


    胡笑天淡淡道:“也好,歇上一刻鍾吧。”為掩人耳目,通過曾瑛的巧妙安排,他易容替身為一葉姓富商,領著葉家商隊前往金陵。除了同樣改頭換麵的章國榮隨行外,其餘的夥計和天下會毫無瓜葛。要知道金陵乃煙雨樓的老巢,行事必須小心謹慎,萬一被他們的眼線盯上,恐怕難有片刻安寧。他盡管不懼對方挑釁,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悶聲發財才是正理。


    商隊停在一間茶棚外,夥計們或清點貨物或收攏騾馬,自有規矩分工,不勞胡笑天操心過問。步入茶棚,隻見在座的有四五十人,大半是普通的商旅,一小半則是攜帶兵器、舉止特異的江湖好漢。胡笑天環目一掃,心底微震,居然有幾張熟麵孔躍入眼中——坐在左前方那桌的,竟是陳天雷、劉天月夫婦,以及趙青河、陳青華!多時未見,陳天雷夫婦並無太大變化,趙青河則蛻變得成熟大方,銳氣逼人,陳青華卻換了婦人裝束,清純脫俗中隱含幾分嫵媚嬌嬈,魅力更勝往昔。他們風塵仆仆,自顧自地喝著茶水,根本沒有多望胡笑天一眼,隻當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胡笑天久曆風雨,自不會因此失態露出馬腳,暗暗感歎著人生何處不相逢,挑了一張空桌坐下。章國榮等人隨後湧了進來,圍攏在他四周,吆喝著要了茶水點心,有說有笑。


    陳天雷等人飲完茶水,便匆匆結賬離去。他們的身影剛消失,茶棚內立刻嗡的一聲熱鬧起來:“你們看清了嗎,剛才那位派頭極大的高手就是衡山派掌門陳大俠!”“陳大俠夫婦是來參加金陵大典的吧?聽說泰山派、嵩山派、恆山派也來了。如果不出意外,七大劍派掌門將齊聚金陵!”“唐大小姐出嫁,不知排名第三的冰山天女羅冰兒是否會出席婚禮?嘿嘿,據說羅冰兒對姬浩明甚有好感哦。”“他祖母的,姓姬的小子桃花運太強了吧?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還讓不讓人活了!”紛紛擾擾中,忽聽有人冷笑道:“誰說唐大小姐一定會下嫁姬浩明?”茶棚內頓時靜了一靜,不知是誰幽幽道:“再過幾日,究竟是花落誰家,即將見分曉了!”


    胡笑天戰勝高青城後,如日中天,直接撼動了姬浩明“第一劍客”的稱號。他趁熱打鐵,當眾宣稱將於六月十九夜,在莫愁湖上恭候姬浩明大駕,以劍會友!在有心人的推動下,這個消息瘋狂傳播,幾乎達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短短兩三天內,這場所謂的“巔峰之戰”成為當下最熱門的話題,無數賭場乘機開設盤口吸納賭金。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豪傑本就極為關注金陵盛典,這下更是心癢難耐,爭先恐後地趕了過來。一時間風起雲湧,勢不可擋。


    茶棚內歇腳的江湖好漢們,有的支持胡笑天,有的看好姬浩明,而且許多人已在賭場押了銀子,企圖大撈一筆。雙方口沫橫飛,爭得臉紅脖子粗,誰都不肯自認眼光有差。


    胡笑天笑眯眯地聽著眾人爭論,自得中又頗感有趣。就在這時,兩匹駿馬緩步停在門外,一對白衣男女躍落馬背,旁若無人的走了進來。隻見那男子長身玉立,目光幽深,舉止從容,風度翩翩;那女子膚白若雪,優雅如蘭,唇角有一對淺淺的梨渦,容貌之美讓人過目難忘。饒是胡笑天閱人良多,亦不由暗讚:好一對神仙眷侶!兩人興許是不喜與生人雜處,直接在門邊坐下。


    耳聽眾人吵鬧激烈,那白衣女子柳眉微蹙,忽然啪的一拍桌子,喝道:“你們煩死人了!那胡笑天不過是運氣好,僥幸贏了幾場,哪有什麽真本事?有資格與姬少俠爭奪天下第一的,應該是我師兄!”


    此言一出,爭吵聲戛然而止,茶棚內針落可聞。


    那白衣女子麵對著一道道狐疑的目光,俏臉一揚,傲然道:“你們不相信是嗎?我師兄乃青城派少掌門,姓楚名風!”


    “原來他就是楚風!”“有意思,青城絕劍也來湊熱鬧了!”“噤聲,禍從口出!”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眾好漢失聲驚歎的同時,均露出一絲絲懼意,生怕無意冒犯了這位小爺。


    楚風乃青城派掌門楚四維的獨子,天資聰穎,十五歲時便盡得乃父真傳,劍術之強獨冠青城。十八歲開始下山行走,曾孤身橫穿雪山高原,遠至天竺境內,曆經大小百餘戰,斬殺賊寇兇徒無以計數,人送綽號“絕魂劍”。據說在川滇一帶,哪怕他隻是偶然路過,當地的豪強都望風而逃,畏之如虎。在胡笑天橫空出世前,他、高青城、清虛子和姬浩明,並稱為“白道四傑”。


    楚風微笑道:“師妹,不知者不罪,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凡事不要太過計較,宰相肚裏能撐船。”


    那白衣女子嘟著嘴道:“人家就是氣不過嘛!依我看,師兄你幹脆提前兩日約戰姬浩明,先把‘天下第一’搶到手再說。等你展露了武功,姓胡的自會知難而退,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楚風搖搖頭,道:“我與姬少俠神交已久,當他是誌同道合的朋友了,來此是為了恭賀他大婚之喜,哪有拔劍相鬥的道理?區區虛名,不要也罷。”輕描淡寫中,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驕傲。


    那白衣女子笑道:“既然師兄不樂意出風頭,且容姓胡的蹦躂幾天。等他從雲端跌下來的時候,我也去踩上兩腳。”


    胡笑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付我和你無冤無仇,你怎麽對我如此心存偏見?心中忽的冒出一個念頭,將來無論如何要找機會,堂堂正正地把楚風擊敗。


    金陵為大明中樞重地,牆高城闊,守備森嚴,大街上走動的官差、甲士、廠衛多如牛毛,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傑幾乎銷聲匿跡,更不要說惹是生非了。葉家在城內置有宅院,平日裏由忠心於葉家的老仆看守,古色古香,占地甚廣,既不過分奢華亦不顯得寒酸。待車馬貨物安頓妥當,胡笑天留下章國榮單獨議事。


    章國榮算得上是地頭蛇,也熟知商行的規矩,提醒說道:“按資料記載,葉錦榮抵達金陵後,通常會設宴邀請有生意來往的商家。一來聯絡感情,打探朝中風向;二來便於盡快出手貨物。胡大哥,你既然頂替了葉錦榮的身份,接下來就得按套路辦事交友,不能忽然性情大變,引人起疑。”


    胡笑天皺眉道:“你記著,任何時候都要稱我為‘老爺’!”


    章國榮心底一凜,躬身道:“是,老爺。”


    胡笑天沉聲道:“傳聞錦衣衛無孔不入,耳目遍布京城,你我的一言一行皆不可大意!”頓了一頓,又道:“金陵你是極熟悉的,今晚該在哪裏宴客,要請哪些人出席,你斟酌著辦好了。”


    章國榮道:“老爺往日請客會友,十次有九次選在秦淮河附近,這一迴也同樣安排吧?”


    胡笑天無奈點頭道:“好吧。但有一條,寧可多花錢,也不要弄一些庸脂俗粉來惡心人。”


    章國榮咧嘴笑道:“老爺您多慮了,天下佳麗雲集秦淮,豈會有濫竽充數的貨色?”他這話倒不是吹牛,秦淮河兩岸青樓林立,河中畫舫如織,共同構成了大明朝最著名、最高檔的**窟。無數文人sao客,高官勳貴,甚至是皇親國戚出沒其間,隻為求得一夕之歡。秦淮女子不僅貌美如花,善解人意,大都精擅歌舞曲藝,佼佼者還會吟詩作畫,境界堪比當世才子。尤其那等被稱為“花魁”的絕世尤物,名動京城,已非黃白俗物可以打動,纏頭之資近乎天價。


    胡笑天素來不喜青樓尋歡,又見慣了李玄兒這等絕色,哪裏會把迎來送往的豔激放在眼中?輕輕一筆把話題帶過,正色道:“請客是小,你要借此機會掩護,聯絡舊部,盡快替我收集信息。否則,我如盲人騎瞎馬,無所是從了。”


    章國榮肅容道:“小的定會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天下會雖被驅逐出城,但畢竟樹大根深,離開前已在各行各業埋有通風報信的“釘子”,形成一張無形而隱秘的大網。隻要和他們取得聯絡,京城內的風吹草動便了如指掌。


    胡笑天道:“我yu了解哪方麵的信息,在來之前已說過,不再重複。最遲明日午時,你要向我稟報相關情況。”


    章國榮恭聲答應,轉身出門忙碌不提。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朦朧的細雨為京師罩上一層神秘的麵紗。胡笑天在章國榮的陪伴下,提前來到醉香樓。


    這座酒樓依河而建,高有三層,雕梁畫棟,奢華精美,樓內樓外燈火通明,遠觀輝煌如炬。臨窗而眺,活潑動人的船娘搖船穿梭,時而清唱問答,時而笑聲連連,宛如一道養眼的風景。偶有畫舫經過,船上紅燭高燃,美人如玉,半遮半掩中引人無限遐想。


    胡笑天方坐定,便有兩名嬌嫩清純的少女依在左右,服侍他擦手、飲茶、捶背、打扇,軟語輕笑,撩人心扉。所謂既來之,則安之。胡笑天見她們溫柔恭敬中略帶曖昧,若即若離拿捏得恰到好處,心中嘖嘖稱奇,僅是侍女之流便如此訓練有素,秦淮煙花果然名不虛傳。


    等了盞茶工夫,耳聽腳步聲響,章國榮陪著一位金光燦燦的大胖子走進門來。胡笑天事先可是做足了功課,忙起身迎上道:“徐老板,葉某有失遠迎,您大人大量,切莫怪罪呀。”這大胖子姓徐名鼎發,是城南頗有實力的大商家,八麵玲瓏,人脈極廣,眯著眼笑道:“葉老板,咱們是老朋友了,但上次在太白樓你中途開溜,結果害我大醉一場,這筆賬該怎麽算?”胡笑天笑道:“徐老板,上次的事錯在我,待會我先自罰三杯好不好?另外,我今晚安排了一對孿生姐妹花陪酒,徐老板千萬莫要推辭。”徐鼎發眼睛一亮,喜道:“果真是孿生姐妹花?葉老板,你太會琢磨人了。”胡笑天道:“哪裏哪裏。今後葉某還指望靠著徐老板發財呢。”徐鼎發哈哈大笑,忽然間愣了一愣,奇道:“葉老板,你今天瞅著極為精神,莫不是吃了什麽大補的玩意?”胡笑天微笑道:“不瞞徐老板,葉某僥幸得了幾壇虎鞭墨蛇酒,每日飲上一杯,滋yin壯陽,精力百倍。若徐老板感興趣,改日我派人送到府上”徐鼎發興奮地道:“一言為定!”


    不久,其他客人陸陸續續趕到。胡笑天笑臉相迎,寒暄問候,倒也沒有出什麽紕漏。待眾人一一落座,自有美*女貼身侍候,一時間鶯聲燕語,粉香甜膩,其樂融融。


    一聲吩咐下去,酒菜湯水很快上齊。酒過三巡,一位苟姓商人覥著臉道:“葉老板,有了美酒佳肴,有了美人在懷,也不能缺少歌舞助興呀。”胡笑天暗暗鄙視了他一眼,笑道:“對對,幸虧苟老板仗義提醒,葉某這就讓人安排。”另一位茅姓商人湊趣道:“聽聞醉香樓來了幾位新人,各有拿手絕技,不如讓她們一一展示。其中技藝姿色最為出眾的,重重有賞!”眾人紛紛叫道:“好!”“好主意!”


    在青樓激館,有錢的便是大爺。不消一刻鍾,一位黃衣霓裳,膚色白皙的麗人嫋嫋婷婷地步入房中,腰肢如柳,柔若無骨。她懷抱著一把琵琶,露出粉白若藕的手臂,十指纖細,顧盼間氣質清幽,又似隱藏著一抹淡淡的憂鬱,真是我見猶憐。她微微一福,輕聲道:“奴家幽蓮,今日有幸獻曲,還望諸位爺憐惜。”


    那苟姓商人眼冒綠光,淫笑道:“苟爺今晚定要好好憐惜你!”


    幽蓮含羞帶嗔地飛了他一眼,眼波流轉,勾魂攝魄。當下坐在窗台邊,調好音色,左手按弦,右手一劃,清亮高亢的曲聲驟然流淌而出,蓋過了一切喧鬧雜音,時緩時疾,扣人心弦。隻見她麵容沉靜,雙目微闔,彈、滾、雙彈、雙挑、剔、飛等指法變化萬端,銜接無隙,渾身散發出純淨無暇的美感。或許在這一刻,她才會忘記所有苦難和齷齪,把自己視為未染塵泥的蓮花。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苟姓商人笑著團團作揖道:“大家賣我個麵子,讓我一迴罷。”隨即將幽蓮招至身邊,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


    第二位進來的是舞姬飛燕,青絲如瀑,膚白若雪,曲線凹凸起伏,雙腿緊致修長,赤著一雙潔白纖巧的玉足,腳趾俏若花瓣,足踝上係著金色的鈴鐺,略一移動便發出清脆的鈴聲。她額頭高潔,鼻梁秀挺,一雙水汪汪的杏花眼清澈無底,讓人隻想沉溺其中。


    胡笑天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竟對飛燕泛起親切之感,似曾相識。


    感,似曾相識。


    徐鼎發側身低笑道:“葉老弟是不是動心了?此女出身名門,詩詞歌舞樣樣精通,乃是醉香樓悉心栽培的搖錢樹之一,據說是天生媚骨,妙不可言!”


    胡笑天心念電閃,好奇地道:“聽徐老板言下之意,似乎對她的來曆頗為了解?不知其中有何隱情?”


    徐鼎發撇了撇嘴,低聲道:“飛燕之父乃國子監四門館博士郭敬之,正七品的文官,前年因故得罪了延安侯唐勝宗,被人誣告下獄,結果病死獄中……”


    胡笑天如被一道霹靂當頭劈中,耳廓嗡嗡作響,再聽不見徐鼎發的聲音,酸甜苦辣齊湧心頭——郭敬之的女兒?!她居然是一別十載、青梅竹馬的郭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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