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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胡青鵬入門已滿一年。他比剛上山的時候長高了不少,在趙青河近乎殘忍的折磨下,基本功鍛煉得極為紮實,肌肉明顯增加,出手迅捷有力。當然,其中也有鄒靖悉心指點的功勞,他如今左右手練得同樣靈活,對氣力的運用也愈加純熟。唯一的遺憾是和陳青華漸漸疏遠了,因為陳青華不喜歡他身上揮之不去的油煙味,而且另有新收的弟子稱她為“師姐”了。


    這年七月,陳天雷收到恆山派掌門的來信,邀他參加每五年一次的七大劍派的同盟例會。七大劍派是嵩山派、恆山派、華山派、泰山派、衡山派、昆侖派和峨嵋派,這七大門派都以劍術見長,各有千秋,於三十年前聯合成立劍道同盟,盟主由各派掌門輪流擔任,每隔五年輪換一次,是江湖上實力最為雄厚的勢力之一。這同盟例會不止是選舉新盟主這麽簡單,逐漸演變成七大劍派的高手相互切磋競技的擂台,劍術高低之爭已成為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各大劍派無不重視這展示門派實力的機會,因為這決定著各派掌門的江湖地位排序,畢竟誰都不想屈居於眾人之下。


    陳天雷對此早有準備,親率尹天雲等三位師弟奔赴恆山,隻留劉天月在家中鎮守。衡山派在上一次的同盟例會上表現不佳,陳天雷迴來後痛定思痛,發奮苦練,務求這迴能重振威名。


    這天上午,送走了陳天雷等人,胡青鵬順便跟鄒靖下山買油米鹽茶等必需品。衡山八代弟子當中,唯有他因為在廚房打雜的關係,可以偶爾陪同鄒靖等人下山采購,其他人平時是不準下山的。隻有精通衡山劍法,武功略有小成之後,他們才會獲準到江湖上行走曆練。


    胡青鵬帶了自己平常使用的木劍,利用下山時的空檔練習劍術中的點、刺要訣。快下到山腳,眼見旅人漸多,他才將木劍背起,以免失手傷到旁人。


    鄒靖是識途老馬了,直接來到南嶽古鎮上一家老招牌的米鋪,將所需物品列出一張清單,委托他們收集購買。然後按照以往的慣例,去找一家酒館痛飲三杯。因為在山上彭煙兒看管得緊,他沒有機會飲酒,隻有下山的時候才能偷偷過一過酒癮。胡青鵬對飲酒興趣缺缺,自個溜到大街上東遊西逛,看人家耍把戲、說書、唱戲、賣藝,總之哪裏人多的地方就往哪鑽。


    胡青鵬走得累了,便買了碗茶,站在茶館門口聽人說書。說書的先生今天講的是當今皇上朱元璋與漢王陳友諒大戰鄱陽湖的經典故事,因為說得精彩,聽者雲集。那說書先生啪的一拍驚堂木,茶館內頓時肅靜無聲,隻聽他長聲吟道:“‘草昧英雄起,謳歌曆數歸。風塵三尺劊,社稷一戎衣。’話說鄱陽湖決戰血雨腥風,極其慘烈,當真是箭如雨點,炮聲如雷,刀光火光飛舞,江水唿嘯似波濤,百裏之內,殺得連湖水都紅了。上迴說到智郭興連夜獻計,勇遇春火燒敵船,殺敵數千,將陳友諒的弟弟陳友仁攔腰斬成兩段!那陳友諒吃了這等大虧,豈會善罷甘休?當即調集精兵猛將反撲……”說得是口沫橫飛,跌宕起伏,眾人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


    胡青鵬正聽到精彩處,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半碗茶水都潑到了牆上。他側身看去,一個歪衣斜帽的混混擦肩而過,匆匆走到前排。胡青鵬暗怒,隻見那混混湊到一個大漢身旁,貼近他的耳朵低聲說話,凝神一聽,隱約聽見什麽“書生”、“美娘子”、“盤纏”之類的詞。胡青鵬心中一動,莫非他們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對這種靠坑蒙拐騙為生的市井小人並不陌生,在家鄉建陽鎮上見得多了,清楚這些人專幹缺德黑心的壞事。


    那大漢邊聽邊點頭,臉上露出齷齪的淫笑,和那混混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他們兩人出了茶館,順著大街直走,來到迴雁客棧外,匯合了早在門外等候的兩名同伴,一起進入客棧。


    胡青鵬一路尾隨其後,見狀在客棧門外守著。


    過了片刻,那四個混混抬著行李,簇擁著一對年青夫婦走出大門。但見男的溫文爾雅,做書生打扮,透出一身的書卷氣息;女的秀麗柔靜,身材窈窕動人,肌膚吹彈可破。他們夫婦穿著簡樸素雅,一看就是久居家中,初出遠門的模樣,對人情世故一知半解。胡青鵬最敬重讀書人,見這些混混對他們有所企圖,更不能不管。


    那書生向四人團團行了一禮,道:“小生思前想後,還是不必勞煩各位了!這鎮上定有挑夫,小生想雇傭他們來挑行李上山,不知哪裏可以雇人?”


    那四人相互使個眼色,為首的大漢道:“本來區區一截山路不算什麽,我們完全可以替先生把行李送到書院門前。不過既然方先生主意已定,我們陪你去找挑夫可好?”


    那書生喜道:“如此最好了!我們夫婦人生地不熟的,假如沒有遇見各位熱心人,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為首大漢打哈哈道:“哪裏哪裏!”當下在頭前帶路,領著書生夫婦拐入橫七豎八小巷中。走了一陣,那書生夫婦見他們盡挑人少的地方走,越來越是偏僻,不禁心中懷疑。他們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並非愚蠢糊塗,忍不住問:“我們這是去哪裏?還要走多遠?”說著停下腳步左右張望。


    為首大漢知道對方已起疑心,索性撕下偽善麵具,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們哪都不去了,反正左右無人,就在這裏辦事吧!”其他三人丟開沉重的行李,紛紛罵道:“這書呆子裝了幾箱子的書,真他媽的沉,差點把老子給壓扁了!”


    那書生夫婦見他們突然兇相畢露,這才曉得遇上了惡人。那書生將妻子護在身後,臉上竟然毫無懼色,冷冷看著四名惡漢,道:“我們夫婦與爾等素不相識,更無仇怨,你們為何欺騙我們,將我們誆來此地?”


    那四人哈哈大笑,“你這書呆子真是讀書讀到死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多美嗎?我們從沒有玩過這等天仙似的美人,今天要借你老婆來爽一爽!”說著便伸手去推那書生。


    隱身一旁的胡青鵬越聽越怒,跳出來大叫:“住手!”


    那些混混都大吃一驚,等看清楚現身的是一名少年,才鬆了一口氣。那書生夫婦卻是心底一涼,失望至極,手心滿是冷汗。其中一名混混卷起袖子,虛張聲勢道:“小子,你識相的話就趕快滾!你不打聽打聽,我們‘南嶽四傑’在這裏的名聲有多響!如果你膽敢破壞我們的好事,老子把你家給拆了,一把火燒個幹淨!”


    胡青鵬鄙夷地道:“你們這種無賴也配稱為‘南嶽四傑’麽?我看叫‘四蛇’、‘四蟲’之類的還差不多!”想起一年前在建陽鎮上,也是因為有混混企圖侮辱姐姐,自己奮起反抗,引起青龍會何鐵義的注意,最終改變了自己人生的道路。他當年因沒有能力保護親人而深感自責,如今學了武功,正好找這幾個惡棍來試一試身手。


    那四人聞言大怒,他們橫行霸道慣了,怎能容忍被人如此羞辱?為首的大漢惡狠狠地道:“小子,你他媽的活膩了不是?老四,給我好好教訓他,捉住了往死裏打,萬一出了人命有我頂著!”老四林阿強獰笑道:“老大放心,我會好好伺候他的!”大步衝到胡青鵬麵前,掄起拳頭,對準他的鼻梁骨猛力打去。


    那書生失聲叫道:“小心!”


    胡青鵬當年在家鄉也是身經百戰的打架好手,如今經過一年的正統武學訓練,再跟這種街頭混混對陣時,便輕易看出對手的破綻。這林阿強大概自恃身高臂長,心裏存了輕視的念頭,出拳的力度雖猛,但明顯缺乏後著變化,而且下盤不穩,身子衝得太快而失去了重心。胡青鵬盯著對方的眼睛,突然往後退了一步。


    林阿強明明看到對方就在跟前,可一拳擊下,離人家的鼻梁還有半尺距離,手臂因用力過猛險些脫臼。他正想把拳頭收迴,胡青鵬右手閃電般伸出,抓住他手腕脈門,順勢往前一扯,足下同時踢向他的小腿。林阿強身不由主的往前猛衝,小腿一陣劇痛,啪的摔倒在地,如死狗般啃了滿嘴的泥土,口角流出血來。


    胡青鵬深知這些混混打架不要命的作風,不等林阿強爬起來,一記手刀揮出,重重地砍在他的後頸上,將他當場擊昏。


    剩下的三名混混見狀暗驚,不約而同地拔出暗藏的匕首,從三個方向緩緩逼上。為首大漢獰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來你手底挺硬朗!是非隻因強出頭,你這條小命今天我們要定了!不放幹你的血,你不知道我們南嶽四傑的手段有多狠!”


    胡青鵬反手握住背上的木劍,左掌豎起外展,重心後移,前足足尖虛點,毫不畏懼地怒視對方三人,“你們這種禽獸不如的家夥隻會欺負善良百姓,無法無天,我今天要好好教訓你們!”


    那三人看見他擺出的架勢有模有樣,手中還有一把木劍,不禁遲疑起來。其中一人道:“老大,這小子不會是衡山劍派的弟子吧?如果是的話我們就慘了!”那老大低聲嘀咕道:“不可能呀!我聽說衡山劍派的弟子隻有藝成後才準許下山,這小子頂多十二三歲,而且用的是木劍,哪裏像是行走江湖的劍客?!”


    胡青鵬冷笑道:“怎麽,你們害怕了不成?”


    那三人麵子上實在是掛不住,咬咬牙,口中一聲低吼,同時揮動匕首撲上。但見青光躍動,明晃晃的刀尖對準了胡青鵬的要害部位刺去。那書生夫婦見他們動刀子傷人,嚇得臉都白了。


    胡青鵬幾次險死還生,什麽殘酷血腥的場麵沒有見過,對方三人雖然來勢洶洶,可是與他記憶中的怒風甲士相比,可謂是天差地遠。盡管是以寡敵眾,他心裏卻一點都不慌亂。這三個對手都沒有學過什麽功夫,依仗的隻是一身蠻力,撲上來的速度有快有慢,並無章法。當下身子一彈,迅如獵豹般疾衝而出,一劍直刺那為首大漢的眼睛。


    那大漢沒想到他在這種劣勢下還敢主動出擊,微一錯愕間,木劍已帶著強烈的唿嘯聲直往麵門刺來,危急中廁身急閃,手中匕首同時格擋劍身。胡青鵬長劍一收,和對方擦身而過,就在這一瞬間,倒轉劍柄狠狠地撞在他的肋骨上。那大漢“哎喲”一聲大叫,痛得翻滾在地,冷汗直流。


    因為胡青鵬前衝的速度太快,另外兩人的匕首刺空,剛轉身過來就看見老大跌倒在地,不禁膽怯三分,麵上露出畏懼之色。對手雖然年紀尚小,但行動迅捷,出手狠辣,兩個照麵間就擊倒了自己兩位兄弟。他們正猶豫要不要逃走,隻見胡青鵬返身揮劍衝來,下意識舉刀刺去。


    胡青鵬心中好笑,對方的匕首比自己的木劍明顯要短上一大截,難道他們以為可以刺中目標嗎?手中長劍一指,噗的刺中左邊那人的手腕。那人吃痛下丟開手中的匕首,哀唿一聲跳開。胡青鵬劍隨身轉,正欲刺向另一人,驀的右腿一涼,跟著劇烈的疼痛傳入腦中,驚訝中低頭一看,大腿上已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有如泉湧。


    那為首大漢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冷笑道:“小子,中刀的滋味不好受吧?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還太嫩了!”他剛才乘胡青鵬不備,甩出手裏的匕首紮傷了敵人。


    胡青鵬被對方飛刀刺傷,心底連聲叫苦,這下失去了速度的優勢,豈不是任人宰割嗎?迴首對那書生夫婦叫道:“你們快逃,我來擋住他們!”那書生亦看出形勢急轉直下,卻不肯獨自逃走,慨然道:“棄友逃生豈是君子所為?我們決不走!”


    胡青鵬氣得鼻孔冒煙,如果他們兩人立刻逃開,自己就沒有顧慮了,會找空隙殺出重圍,可他們不走的話,自己能忍心拋下他們不管嗎?他來不及把其中的厲害解釋清楚,便聽腦後生風,一人挺刀刺到,忙轉身橫劍封擋。這時,另外一人夾擊而上,飛腿猛踢他的太陽穴。


    胡青鵬忍痛往後一躍,落地後右腿一軟,一個踉蹌坐倒。那兩名混混大喜,一個揮刀當頭劈落,一個飛腳踢向他的腰側。胡青鵬避無可避,舉起木劍一格,哢嚓一聲木劍被削斷了半截,跟著被對方重重踢在肋部,悶哼聲中滾出兩丈開外。


    那手裏有刀的混混緊追過去,正想一刀結果胡青鵬的性命,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拳頭痛擊**的聲音和同伴的吐血倒地聲,心頭一跳,轉身看去,隻見一個古銅色皮膚的壯漢大步走來,自己的同伴已如爛泥般癱倒在地,顯然都被他收拾了。那混混壯起膽子,猛然一刀削向他的咽喉,不料對方肩膀一動,鬥大的拳頭後發先至,正砸在鼻梁骨上,眼前一黑,倒飛撞上牆壁,當場陷入深度昏迷狀態。


    胡青鵬喜道:“義父,你怎麽來了?!”


    鄒靖敲了他一個栗子,沒好氣道:“你久久不見蹤影,我隻有出來找你了。如果我晚來一步,你這條小命還保得住嗎?”說著俯身察看他腿上的傷勢,“還好隻是外傷,而且刀口較淺,否則你至少要修養半個月。誒,你這小兔崽子難道不懂愛護自己嗎?這迴被人家刺傷了大腿,煙兒肯定會心疼得不得了,我又少不了挨她一頓臭罵了!”邊說邊將匕首拔出,敷上藥粉,止血後把傷口包紮好。


    這時,那對書生夫婦過來拜謝。原來他們夫婦二人來自湘潭,丈夫方宇軒,年少成名,文才風liu,熟讀史書,精通百家典籍,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受了衡山鄴侯書院的邀請,攜妻子蘭氏前來書院講學教書,那知道因為輕信他人,險些鑄下畢生大錯。讀書人最重名節,胡青鵬仗義出手,使蘭氏免遭惡人ling辱,他們自然感激涕零。


    胡青鵬、鄒靖聽說他是鄴侯書院新來的先生,頓時肅然起敬。該書院是為紀念唐代著名宰相李泌而建的,是湖南最為有名的書院之一,論規模、名氣僅次於長沙的嶽麓書院。在這裏教書講學的人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儒,這方宇軒年紀輕輕便具有此等資格,不得不讓人佩服。


    鄒靖所用的治傷藥粉不知從哪裏買來的,竟然極為有效,不一刻胡青鵬就能行動自如了,但還不能做劇烈的運動。當下眾人把散落地上的書籍拾起整理好,一起離開,隻留下那些混混躺在地上嗚唿哀哉。方宇軒臨走時氣不過,居然不顧讀書人的形象,每個混混都踹了兩腳,以泄心頭之恨。胡青鵬、鄒靖見狀莞爾,原來讀書人也是有血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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