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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岸收窄,湖水的顏色開始變得渾濁,迎麵的風漸漸轉急,船身起伏,連綿的巨浪拍打著船首,濺起無數晶瑩的水珠。水手們忙著調整船帆,控製船的平衡和方向,有力的吆喝聲遠遠傳開。大船過處,漁舟紛紛避讓。


    胡青鵬忍不住道:“公子,湖麵上浪大風急,涼意逼人,你不如到船艙內休息一會兒?”


    衣舞鳳瞪了他一眼,嗔道:“胡青鵬,你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太小瞧人了?我可不是弱不禁風的人!即使我中毒在身,跟你比武的話,仍有七分勝算!你不信可以試一試。”


    胡青鵬雙手連擺,道:“公子乃一流高手,我怎敢小瞧閣下?我甘拜下風。”他可不敢拿衣舞鳳的性命來開玩笑,萬一引得她毒性發作,就追悔莫及了。


    衣舞鳳冷哼道:“算你識相!以後不許再和我說同樣的話。”眼中精光四射,散發出睥睨天下的傲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身為魔教長老,冠絕武林的強者,決不容許任何人輕視她――那將是對她最大的侮辱。


    胡青鵬一不小心拍到了馬蹄子上,訕訕一笑,忙轉移話頭道:“公子,你說那宇文政是什麽來曆?怎會訓練出如此可怕的刀奴?我擔心又會碰見他們。”


    衣舞鳳道:“宇文政的武功心法源自白雲宗,而且是罕見的絕學。可惜他酒色過度,缺乏刻苦修行的毅力,空有一付花架子,十成功夫隻能發揮出五六成,不足為懼。如果他肯埋頭苦練三年,我都未必是他的對手。我敢斷定,那個刀奴不是他訓練的。隻有精通攝魂邪術,並具有強大實力的高手,才能訓練出這種一流的戰士。他們並不知道我已中毒,哪怕再碰麵又如何?隻要我們擺出架勢,包管他們落荒而逃!除非他找來幫手,那又另當別論了。”


    胡青鵬啪的一掌拍在船舷上,道:“又是白雲宗!不過皇甫濟等人正忙著搜捕‘章玉昆’,分身乏術,肯定無法支援宇文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正在逃亡的唐雪等人,不由長歎一聲,思念的浪潮湧上了心頭。尤其是那晚與唐雪吻別的情景曆曆在目,那種消魂蝕骨的快感令他畢生難忘,迴味無窮。


    衣舞鳳不冷不熱地問道:“你是不是在想那個姓唐的小姑娘?”


    胡青鵬下意識道:“是……啊,不是!其實我和她……”


    衣舞鳳打斷道:“別說了,你們的私事我不想聽!我有點累,想一個人清淨清淨。”說罷轉身走進船艙。胡青鵬莫名其妙,不知哪裏又得罪了她?


    這時船駛到了長江口,即洞庭湖與長江交匯的水域,此時往迴望,碧波浩淼,水天一色,往前看大江莽莽,破開平原奔流東去,景色之壯美難以言傳。眾水手落帆起槳,轉向上遊而行。


    胡青鵬心潮澎湃,正想長嘯一聲以抒胸臆,忽見長江北岸上驚起一陣刀劍白光,竟有數十人或追或逃,分成了兩派混戰廝殺。胡青鵬驚咦一聲,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幫派公然爭鬥,實屬罕見,忙叫衣舞鳳出來觀看。


    衣舞鳳冷眼望去,平靜地道:“怎麽了?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爭鬥,江湖上每天都要發生數十起,有必要大驚小怪嗎?‘隻掃自家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可是至理名言。凡是和我們無關的事情,你不許插手,讓他們狗咬狗好了!”


    胡青鵬不以為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俠義所為!假如有壞人作惡,我怎能袖手旁觀?”


    衣舞鳳冷笑道:“那麽請問胡大俠,你如何評判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難道他們臉上寫有字嗎?壞人可以行善,好人也可以作惡。你涉世未深,見識有限,憑什麽判斷他人是在行善呢,還是在作惡呢?萬一你助紂為虐殺錯了人,能有本領讓人家複活嗎?”


    她每問一句,胡青鵬的信念就動搖一分,冷汗自額頭源源冒出。他忽然發現,自己原來的想法太簡單幼稚,世人的善惡分別,豈是那麽容易定論的?他的師父尹天雲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一個劍客想要行俠仗義,即使本意是好的,但如果做的是錯誤的事情,結果反而更為糟糕。江湖風起雲湧,人心複雜難測,他到底該相信誰呢?心中茫然,右手緩緩鬆開了劍柄,喃喃自語道:“對呀,我如何能區分善惡黑白呢?如何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越想頭越疼,胸口煩悶幾欲嘔吐。


    衣舞鳳見他臉色忽青忽紅,唿吸急促沒有規律,竟有幾分走火入魔的征兆,忙凝功喝道:“你隻要問心無愧,便放手去做,何必過於執著世俗之見?”


    胡青鵬渾身一震,如醍醐灌頂,眼神漸漸變得清晰銳利,心念微動,體內亂竄的真氣立時迴到丹田,想到差點走火入魔,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朗聲道:“好一個‘問心無愧’!多謝公子當頭棒喝,我知道今後該怎麽做了!”


    衣舞鳳意味深長地道:“凡事知易行難,古之名訓也!江湖上的英雄豪傑們幾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能真正做到這四個字的人如鳳毛麟角。你想達到這一境界,所要經曆的考驗磨難,恐怕不是誰都可以承受得了的!”


    胡青鵬微微笑道:“我明白!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即使是再多的風雨,我也不會改變初衷的。”他仿佛刹那間長大了幾歲,眉目間透出一股成熟自信的風采,和初下衡山時的稚嫩完全不同了。


    這時水手們忽然發出一片驚唿聲,原來他們也發現了岸上的廝殺景象。隻見有三個人攜手殺出重圍,跳上江邊的小船,奮力向對岸劃來。那三人剛劃出數丈遠,一群蒙麵的青衣大漢蜂擁至岸邊,搶了三艘小船追趕。他們訓練有素,並沒有大唿小叫地亂嚷,三艘船分從左中右三路包圍追擊,露在麵巾外的眼睛殺機畢露,仿佛一群正在追捕獵物的餓狼。


    胡青鵬目力極佳,隻見前頭逃命的三個人中,有兩人衣著破爛,身背麻袋,竟然是丐幫弟子。另一人濃眉大眼,相貌堂堂,握著一杆紅纓槍。他們三人渾身被鮮血浸透,傷勢極為嚴重,但人人都露出寧死不屈的神情。胡青鵬雖不清楚知道他們的恩怨糾紛,但丐幫是白道上第一大幫派,丐幫弟子有難,他同為白道中人,豈能坐視不理?但雙方距離數十丈之遙,他有力無處使,急得大叫:“船老大,叫兄弟們加快船速!”


    那船老大早被嚇破了膽,避之惟恐不及,怎會主動參與江湖仇殺?當下裝聾作啞,反示意眾水手慢行。


    因為受傷的原因,那三人劃船的速度越來越慢,剛到江心處就被追上了。忽聽一聲唿哨,三名蒙麵人分別從船頭躍起,同時撲向前方的小船,如電的寒光兇狠劈下。這三人乃是領頭人物,立功心切,仿佛蒼鷹搏兔一般,一出手即是最得意的殺招。


    那逃命的三人似乎早有默契,使槍的大漢忽然一揚手,把長槍擲向敵人,跟著翻身撲通跳進江中。而兩名乞丐同時躍起迎向對手,空門大開,竟然放棄了抵擋。寒光一閃即沒,鮮血飛濺,敵人的兵器刺穿了他們的胸腹要害。就在這時,他們陡然伸出雙臂死死抱住各自的對手,張口咬上對方的咽喉。那兩名蒙麵人大驚,揮掌猛擊他們的背心,但毫無作用。隻聽“哎喲”、“噗通”幾聲響,兩對摟抱如一體的人墜入了江中,轉眼被洶湧的浪濤吞沒。等待他們的,將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眾人看著這玉石俱焚的慘烈一幕,無不目瞪口呆,暗暗感歎丐幫弟子的英勇。胡青鵬救援不及,不禁跌足長歎,惟有默默地為那兩位不知姓名的好漢哀悼。


    僅剩的一名蒙麵高手落到小船上,又氣又恨,又有幾分慶幸,迴頭一揮手,大叫道:“快下水撈人!”立時有五六個精通水性的大漢躍入水中,浮上潛下的忙活。


    衣舞鳳指著那些蒙麵人,不屑地笑道:“長江水麵廣闊,深不見底,流水湍急,僅靠這點人有什麽作用?我看他們的腦袋都燒糊塗了!如果換成我來指揮,不如立刻安排人手監控兩岸,遲早都會有收獲的。”


    胡青鵬皺眉道:“他們究竟是什麽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洞庭湖畔追殺丐幫弟子,膽子也忒大了!”丐幫總舵即位於嶽陽城旁的君山上,距離長江口不遠。這些蒙麵人跑到丐幫門口殺人,簡直是不把這天下第一大幫派放在眼裏。


    衣舞鳳道:“這些人服飾整齊一致,行動迅捷,身手利落,必然出自於實力強橫的大幫會。而近來和丐幫交鋒次數最多,矛盾最深的就是青龍會了!今日江上一戰,八成是青龍會的傑作。”


    胡青鵬心頭一動,喃喃道:“原來是青龍會!”情不自禁地迴憶起六年前,爭奪九陽神功秘芨的事情。那天晚上,青龍會的何鐵義率人伏擊丐幫高手易輝,結果雙方人馬死傷殆盡。因為他適逢其會,命運從此改變。此戰過後,兩家的仇恨越結越深,已成為不共戴天的死敵,對此他略有耳聞。今天親眼看到雙方的搏殺,方知傳言不虛。


    他們的船逐漸接近了剛才發生血戰的地點,青龍會的人仍在江麵上遊弋,似乎並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結果。感到船身起伏加劇,那為首的蒙麵人霍然抬首,望著駛近的大船,眼中倏的閃過一縷兇光,忽的揚聲道:“喂,你們沒長眼睛嗎?這段江麵暫時禁止通行,你們若是壞了我們的大事,老子就把船上的人殺個雞犬不留!”


    衣舞鳳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比我還要霸道!我偏不信邪了!”迴頭吩咐船老大繼續前進,不許拋錨停船。那船老大既然收了人家的銀子,就不能不聽雇主的吩咐,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那為首之人見狀大怒,一聲令下,四名手提利刃的大漢駕著一艘小船,直衝過去。


    胡青鵬苦笑道:“看來我們又要開罪青龍會了!”他還未踏出湖南地界,已先後和天下會、白雲宗、地府等結下了梁子,今日又加上青龍會,以後行走江湖時,想要平靜片刻都會很難。


    衣舞鳳瞥了他一眼:“你害怕得罪青龍會麽?”


    胡青鵬搖頭道:“我不在乎多這麽一個敵人!反正我得罪的大幫會還少嗎?”


    衣舞鳳聞言一樂:“對哦!除了我們神教,黑道、邪道上的頂尖勢力都和你有過節。你還真是百年一遇的江湖奇才啊!”


    胡青鵬哭笑不得,他麵臨如此困境,衣舞鳳亦有一定的責任,她居然還幸災樂禍!心中鬱悶,轉眼看見敵人已逼近船頭,刷的拔劍出鞘戒備。


    隻聽數聲厲喝,四名蒙麵大漢或先或後的躍離小船,舞動利刃直撲上甲板來。


    胡青鵬首當其衝,身周的空間被對手淩厲的攻勢封死,似乎無路可逃了。但他早非吳下阿蒙,輕易地一眼看穿對手的弱點,運勁猛的大喝一聲:“滾開!”長劍抖腕急點,刹時在空中幻化出十數朵劍花,將對手全部罩在劍圈之中。他那聲大喝如同無形的重錘一般,震得那四人氣血翻湧,手中的兵器一緩,但覺劍氣如霜,身上穴道一陣劇痛,頓時氣力狂泄,不由慘唿著墜入江中。


    胡青鵬長笑道:“還有誰來送死?”橫劍當胸,豪氣幹雲,渾然不把對方放在眼中。


    那為首的蒙麵人眼看胡青鵬一劍擊退四人,心中大驚,連唿晦氣,江湖之大,怎麽就偏偏讓自己碰上了這等劍術高手呢?而站在一旁的衣舞鳳卓然不凡,目如冷電,氣勢更為強盛,絕對是縱橫江湖的人物。除非是會中的幾大長老親至,否則根本攔不住人家。如果他貿然上前攔截,隻能是自取其辱。當下雙手抱拳,衝著胡、衣二人道:“原來兩位公子是道上的朋友,失敬失敬!方才純粹是一場誤會,還望兩位公子大人大量,不與我等計較。”


    胡青鵬冷笑道:“誤會?你倒說得輕鬆!你指使手下殺人滅口,我們若沒有自保的能力,現在已成刀下冤魂了!”


    那人顧左右而言他,打著哈哈道:“這位公子說笑了!不知兩位是否急著趕路?誤會既已消除,我等萬萬不敢耽誤兩位的行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了!請!”


    衣舞鳳冷不丁問道:“你們剛才追殺的是不是白馬幫幫主石明泰?你們為何要殺他?”


    那人渾身一震,冷冷地道:“閣下好眼力!至於其中原因,恕我無可奉告!”說罷做了個手勢,示意眾手下將船劃走。


    胡青鵬眼睜睜地看著蒙麵人劃船避開,無可奈何,啐了一口,恨恨地迴劍入鞘。忽聽衣舞鳳喃喃道:“果然是他!這就奇怪了!”胡青鵬不解地問道:“公子,你在說什麽?”


    衣舞鳳皺眉道:“白馬幫乃盤踞在湖北中北部的一大幫會,上月剛剛投靠青龍會,原幫主石明泰被任命為新成立的分舵舵主,頗受重用。但青龍會今日卻要取其性命,並將和他同行的丐幫弟子殺死,難道不奇怪嗎?可惜他已落水失蹤,不然或許能得知青龍會的某些秘密!”


    眾水手原本一直提心吊膽,見那些蒙麵人讓開航道,盡皆大喜,人人使出吃奶的氣力劃槳,很快把青龍會的人拋在了後頭。


    江水滔滔,兩岸風景如畫,但胡青鵬此時已喪失了觀賞景色的興致,鬱鬱地走進船艙。他剛要坐下休息,衣舞鳳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指著地板上一行水跡,低聲道:“小聲些,我們的船上來了不速之客!”隻見舷窗下有一行明顯的足印,旁邊有幾滴鮮血,一直延伸到底艙入口處。


    胡青鵬暗叫慚愧,這麽明顯的印記自己都沒有留意觀察,江湖經驗實在是欠缺良多,輕聲道:“看足印似乎是男人留下的。我們該如何處置?”


    衣舞鳳指了指蠟燭,再指向底艙入口。胡青鵬點了點頭,燃起蠟燭,小心翼翼地走下漆黑的底艙。衣舞鳳緊跟在他身後。兩人走下舷梯,便看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子趴在船板上,一動不動,身下積了一灘鮮血。


    胡青鵬將那人的身子翻過來,燭光照在他的臉上,失聲叫道:“怎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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