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韻翻開契約書,上書“顧安平”三字,名字很陌生,並未帶給辛韻任何的熟悉度,當然,更多的可能是用了假名,不過這一點辛韻倒是無所謂。對於有些人來說,用的究竟是真名還是假名,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出了這份承諾和信任,那就絕不會反悔。


    顧安平給了辛韻這種感覺,辛韻也願意相信這種直覺。


    迴到宅子裏後,辛韻直接將眾人帶到仆人的專屬院落,在院子裏排排站定,自己則站到台階之上:“都抬起頭來,看著我。”


    眾人默默地略略抬眼。


    “再說一遍,我要的是看著我的眼睛才算是看著我。”辛韻抬手指著自己的眼睛。


    眾人猶豫壯起膽與她對視。


    “很好!”辛韻點了點頭,目光徐徐地掃過每個人的眼睛,確定每個人都有兩三秒的目光交流之後,這才淡淡地開口,“我姓辛,從現在開始就是你們的主人。也許你們會覺得我這個主人年紀尚小,又是個女孩子,心中不免會有些輕視,以後的日子裏可能多多少少會有些糊弄的心理,輕則消極怠工,有一日混一日,或者會有些旁的心思,甚至會做一些背主的事情。”


    說到這裏,她故意頓了頓,再次掃過眾人的眼睛。


    眾人果然都齊聲地低下頭說不敢。


    “敢不敢的,也不是現在對我說幾句就能保證的,時間自然會證明一切。不過,對於存了某些心思,或是以後可能會生某些讓我不開心的心思的人,我隻想說一句。正因為我年紀小,所以某方麵而言,我其實更需要有人來幫我立威,你們之中若是有人想要做典範的,我肯定會成全。醜話呢,我就先說到這裏了,隻點到為止。你們心中明白就行。現在我們來說說好的。”


    辛韻頓了頓。給大家時間來稍稍消化她語中的警告之意,同時也沒漏下眾人各自的表情。


    “你們都是我今天剛買來的,隻值幾兩銀子你們自己都清楚。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們的餘生就此都被完全地掌握在我的手裏,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我實話告訴你們,我這裏需要很多人才,各種各樣的。一切隻要我覺得有用的人才都十分歡迎。隻要你們忠心為我做事,以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有資格獲得我的另眼相看。你們就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和更多的尊嚴,並且會有很多機會來學到更多的東西,讓自己變得更有利用價值,直至你們終於有資格來要迴你們的自由。”


    “沒錯!我現在說的就是自由兩個字!”看著眾人眼中升起的希望。辛韻微笑,“你們簽的是賣身契,但在我這裏。這個賣身契是活的,可以撕毀可以作廢可以撤銷的。十年。我會給每個人十年的時間來證明,來努力。十年之後,我希望你們當中有大半的人都能令我心甘情願地把這張薄紙還給你們,可以以自由人的身份親自選擇未來的路該怎麽走下去,可以讓你們的兒女再也不用背負奴籍,堂堂正正地和別的良民站在一起,做工娶妻都不會烙上一個奴字,甚至若是有出息的,將來能讀書當官也未必就不行。”


    “當然,若是有人能用更短的時間來證明自己,五年,甚至三年就有資格跟我提條件,我也會衷心地歡迎,一樣願意實現諾言。反之,如果你們覺得反正自己這輩子已經被買斷了,不想再努力再拚搏再改變的,隻想當個毫無誌氣渾噩度日的庸人的,也可以告訴我,我現在還能給你們一個機會迴到柳牙行,若是等迴頭被我重新發賣了,可就沒有這麽好的選擇了。”


    說著,目光森然地再次環視眾人,將他們眼中的神情一一收入心底,逐個判別。


    “奴婢(小人)願意留下為主人效力!”


    眾人轟然迴應,聲音雖然有些參差不齊,但卻是人人表態,這也是辛韻目前所要的效果。


    畢竟是不是真能為己所用,是需要用以後一長段時間來證明的,她也沒指望隻是三言兩語就能將一個人的心徹底收買。


    “很好!最後,我還想說的是,你們以後既然都要共同效力於我,那你們彼此就是一家人了!我希望你們能從這一刻起,就開始學習家人之間的互幫互助和團結友愛,所以,今天的晚飯和之後的沐浴梳洗,以及房間的分配等等,將全部由你們自己協商解決。我會提供充足的食材和用品,等到明天辰時,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幹幹淨淨,精神飽滿地站在我麵前。”


    “那麽,現在,請告訴我,你們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眾人齊聲迴答。


    辛韻搖搖頭:“聲音太小,我聽不清。”


    “聽明白了!”眾人同時再次提高聲音。


    “再大聲點!”


    “聽明白了!”


    “那你們準備好迎接新生了嗎?”


    “準備好了!”


    “大聲點!”


    “準備好了!”


    這種口號式的激勵方式雖然有些土,不過效果倒是真的不錯!看著眾人臉上的神情,辛韻滿意地點點頭:“好,記住你們自己的話,想好你們自己的未來!我等著給你們做見證!行了,都忙去吧,記得給顧先生和顧大娘留一間屋子。”


    說完,衝老者點了點頭:“老先生和大娘請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見大夫。”


    老夫妻彎腰施禮,相互攙扶著跟隨辛韻離開,院中眾新人恭送走新主子之後,不由地都在原地麵麵相覷,接下來該怎麽做啊?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凝滯的沉默之中,過了半響,一個粗壯的婦人先卷起了衣袖:“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安排不安排的,但總得先有飯吃。我去做菜。”


    有人起了頭,立時便有人跟了起來。


    “我去挑水……”


    “我洗菜……”


    每個人都說著自己可以做什麽,卻因還不熟悉院子,一時間都沒開始實際行動,亂哄哄地一片吵雜。


    “大家安靜,安靜一下!”忽地,有個清脆的女聲提高了聲音。眾人望去。卻是個圓臉兒杏眼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女,隻見她的麵色有些緋紅,但還是鼓起勇氣對著眾人道。“各位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們都是能幹的,隻是我們光這麽說一時也排不好事情,不如小妹鬥膽。先來個建議,各位大哥大姐弟弟妹妹若是覺著不好。我們再來商量,大家覺得如何?”


    少女頓了頓,見大夥似乎都沒什麽意見,便嫣然可親地笑了笑:“若是大家都沒意見。那我們就先來自己介紹一下自己,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稱唿。小妹覥顏先來,小妹名七巧。祖籍苗郡,這個月剛滿十五歲。曾跟隨家父認得幾個字。隻是因家父病逝無錢安葬,所以自賣自身,是第一次為奴,好多規矩都還不懂,還望大家多多指點。”說著,十分鄭重地向大夥團團施禮。


    “七巧姑娘客氣了……”眾人七嘴八舌地還禮,原本嘈雜的環境隱然間變得有序起來。


    不提新人們後續的安排,辛韻帶著老夫妻直奔蘭鬼生的院子。


    才到門口,就見吱吱飛快地跑了出來,熟練地攀上她的肩頭。


    “辛姐姐!”曲興和小猴子素來是形影不離的,也跟了出來衝她開心地笑。


    辛韻摸了摸他的頭,就聽到蘭鬼生在裏頭嚷嚷:“我說辛姑娘嘞,像這種認草藥的基本入門知識你能不能另外找個大夫來教他們啊?老夫還忙著煉新藥,實在沒時間陪他們玩啊。”


    “蘭師父,我們沒有玩。”曲蘭有些委屈地聲音響起。


    “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陪你這個醜老頭子,你還挑三揀四的,要不改天我找兩個三大五粗的屠婦來伺候你?”辛韻沒好氣地一邊迴應,一邊示意老者夫妻跟進去,餘光卻不見人動彈,一側頭,就看見老者愣愣地直盯著曲興。


    “我哪有挑三揀四啊,我就是想專心煉個藥嘛!”


    辛韻懶得理蘭鬼生的抱怨,目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老者,自顧自地先牽了曲興的手進去。老者方才恍然地扶著妻子跟了進去,可進入之後一看到院子裏的曲蘭,頓時更加失魂落魄,還是辛韻喊了兩遍,他才迴過神來。


    顧氏的病確實很重了,蘭鬼生上來便給顧氏來了幾針,針針直刺要害,隻撚了幾撚,顧氏的唿吸聲就平靜地許多,居然就這樣坐在椅中睡著了。


    她顯然是很久沒有這樣好好休息了,神情格外地安詳。


    顧安平深知老妻能有這樣的狀態有多不容易,激動地連連向蘭鬼生道謝。


    蘭鬼生卻是毫不客氣地道:“你也不用謝我,我雖然有鬼手之稱,可也沒法跟閻王爺搶命數快盡的人,你這個老妻,底子壞的太厲害了,元氣已然將絕,我頂多能保她去前不會那麽痛苦。”


    顧安平先是怔了怔,而後卻是澀澀地一笑:“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兩個月。”


    “兩個月……隻有兩個月……”顧安平喃喃地道,抬手輕撫老伴額上的白發,“若兒啊若兒,你終究還是要走在我的前麵。”


    蘭鬼生忍不住又開啟了吐槽模式:“兩個月你就知足吧,這也隻有我鬼手有這個能耐,換了別人,就是花上上千兩銀子,都不一定能保住十天呢!”


    辛韻輕飄飄地飛了一個眼神過去:“扣三天藥材。”


    “別啊……”蘭鬼生頓時慘叫了一聲,“三個月,我一定保她還能活三個月不成嗎?”


    “少一天你就別再指望我了。”辛韻沒好聲氣地道,“還不快點開方子。”


    “好好好,不過,這個婆子已經快油盡燈枯,要保她性命可需要不少名貴藥材……這個……嘿嘿……”


    “嘴上是說別人需要,其實大部分都拿來幹嘛了我還不知道嗎?”辛韻白了他一眼,“得了,快做事吧,哪些地方需要好好注意,記得跟顧先生說清楚。”


    “謝姑娘!”顧安平看了看一旁的曲蘭和曲興,又瞧了瞧曲青靈,忽然對著辛韻深深一拜,“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辛韻點了點頭,囑咐曲青靈:“撥個本分的婆子過來,好好地照顧顧先生的妻子。”


    曲青靈恭敬地應了一聲。


    辛韻便帶顧安平去了書房,請他入座,並親自給他泡了杯出自季苗國的好茶。


    顧安平端起茶盅,細細地聞了聞,似是在嗅茶香,更似在迴憶已久的往昔。辛韻也不打擾他,隻靜靜地與他對坐著同品,而沒有刻意居主位。


    顧安平沒有讓她等太久,因久違的茶香而飄散的思緒很快就拉了迴來,隻品了一口,便正襟危坐地注視著她:“姑娘,不知可否冒昧地問一個問題?”


    “您問。”


    “剛才那兩個孩子……他們……姓什麽?”


    辛韻微笑:“姓曲。”


    “姓曲?”老者的身體微微一顫。


    “嗯,老先生是否覺得他們很像什麽人?”


    顧安平猶豫了一下,承認道:“他們……確實很像老夫的一對故人,但……”


    “但據你所知,那對故人早已亡故了是吧?”


    “……是。”


    “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並沒有亡故,還生了三個孩子呢?”


    顧安平激動地挺的更直:“還有一個孩子?”


    辛韻頷首:“我給老先生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小國……”


    故事未講完,顧安平早已老淚縱橫:“我想見見那三個孩子。”


    辛韻喚來了三姐弟,並且特地把書房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在外頭逗弄著吱吱玩。


    過了好一會後,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了,顧安平疾步而出,重重地伏倒在地,對著辛韻拜了三拜:“感謝女媧神保佑老朽有生之年終於遇見姑娘!辛姑娘,我原姓安,安穀一才是我的真名。”


    辛韻雖已從一連串的反應中猜的老者有些來曆,但他這麽一坦誠,卻才想起了一個特別的人名,一邊去扶他一邊確認:“你就是季苗國滅國之前,曾掌管一國財糧,位高權重,卻被迫告老辭官的那位安戶郎?”


    “正是。”昔日的安戶郎鄭重地點頭。


    “那麽看來,那場所謂的納妾醜聞,應當是安戶郎等人的未雨綢繆了。”


    “原本也隻是以防萬一,不曾想故國真的險些遭遇滅頂之災。”迴想昔日,安戶郎的眼眶情不禁地又濕潤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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