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屋中已是一片明亮,朱氏母女,正一個坐在炕邊,一個坐在桌旁,都在做著針線活。


    兩人的眼睛都是腫的,神色也都帶著憔悴,可目光卻極為專注,仿佛要把所有的愧疚和離愁都密密地縫進這一針一線之中。


    想想她們母女倆這些年來跟著原主所受的苦,再想想即便是自己來了,也不過不曾享受過什麽福氣,雲姝心中那點因感覺被遺棄的傷心又默默地消融了些,不覺地換成了一聲溫柔的唿喚:“乳娘……”


    “小姐醒了?”朱氏忙起身放下活計,紅著眼來伺候她穿衣。


    雲姝雖習慣自己來,但見她神情淒楚,不忍拒絕,隻好任由她像對待幾歲小孩一樣地服侍自己,又和芳兒一起侍候自己梳洗,臉上始終帶著嬌憨可人的甜笑,看的朱氏母女情不自禁地又濕潤了幾迴眼眶。


    等到終於將雲姝打扮地齊齊整整,朱氏終於忍不住又哭了。


    “小姐,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乳娘,你怎麽又想左了?這怎麽不是我不要你呢?”雲姝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轉頭看她,“乳娘,有句話你可能不信,就是你昨兒個沒有遇到你族兄,我也是打算遲早要給你和芳兒贖身的。隻是以前一直以為你們已經沒有家鄉,這孤兒寡母的,隻怕即便是出去了,也會受到別人欺負,所以才暫時沒開口而已。”


    說著,起身上炕打開箱子,把那張一百兩的銀票取了出來,遞給了她:“乳娘你看這是什麽?”


    “銀票?”朱氏很是吃驚,“小姐,這多麽錢,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雲姝微微一笑:“哪裏得來的乳娘你就不要管了,總而言之,通過上一迴的事,乳娘應該相信如今的我,可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隻會逆來順受的雲姝了,就算乳娘和芳兒姐姐都走了,我也有這個本事能照顧好自個兒的。”


    說著,將朱氏的手合起,讓她捏住那張銀票:“所以,現在乳娘能迴家和親人一起團聚,後半生都有了著落,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朱氏一邊落淚,一邊像握著炭火一樣趕緊將銀票往她手裏迴塞:“不不不……”


    “拿著!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不許拒絕!”雲姝不容否決地推了迴去,“我還不知道這點銀子夠不夠你們母女贖身的呢?”


    “夠了夠了……便是除了迴去的盤纏,都還有多餘……”


    “若是還有剩餘,就當是我給芳兒姐姐將來添妝了。”雲姝笑道,“好了,乳娘,你快擦擦眼淚,別把銀票都給打濕了。”


    朱氏果然抹了兩把眼淚,才將手中明明輕飄飄卻又感覺沉甸甸的銀票給仔細疊起來,待收藏好見雲姝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那張小臉分明還透著各種稚嫩,忍不住又一把將她摟入懷裏,哭道:“小姐,你放心,總有一天,乳娘會迴來看你的。”


    “那我們可就說好了?”雲姝抱著她的腰笑嘻嘻地道,“要是乳娘不賴,那我可就要去找乳娘問罪了。”


    “小姐……”


    “乳娘,你怎麽又哭啦?趕緊收住眼淚好不好?又不是今兒個就要分別了,再說了,便是乳娘你急著走,這贖身的手續還沒辦呢?”雲姝很受不得這樣的眼淚攻勢,忙勸住了她。


    接著又吩咐她如何去跟族兄商量延遲行程之事,並特別囑咐她暫且不要提贖身的事,隻說因知道她和族兄相遇之事,七小姐體諒她們母女十數年未見親人,特準許她們迴家探親。隻是擔心新來的丫頭伺候不周到,走之前須得先調教幾日。之所以隱瞞贖身之事,倒不是怕贖身之事會不順利,而是因為這一路上山水迢迢,若能借威國府的威名震懾朱氏的族兄朱陌,總是多了一層保障。


    ……


    荻秋的速度很快,到傍晚時分,就送了信來。果然一切都如乳娘所說,這位朱陌已經來往大興城數年了,而且各方麵人品也還不錯,應當是值得托付的。


    第二日,雲姝便帶著朱氏去了前頭主院,先將朱氏無意中遇到族兄的事情據實說了,然後懇請名義上的嫡母潘氏準許朱氏母女贖身,隻是在贖身的銀子上頭刻意地含糊其辭,讓潘氏誤以為朱氏娘家如今小有餘富,所以族兄朱陌才願意會為她們母女墊付贖身銀子。


    潘氏對於這個庶出女兒本來就不冷不熱,朱氏母女在府中更沒存在感,又見雲姝雖然病弱,卻一力堅持懇求,自然也懶得為這麽兩個不起眼的下人折騰,一番虛偽的過場之後就假裝為難地同意了,也沒在贖身銀子上頭如何為難,當場便切割交付了贖金和賣身契,又開具了一張證明,以作為去官府消籍的憑證。


    雲姝原來身邊隻有朱氏母女二人服侍,如今兩人同時脫籍,縱然再是庶出二房的庶出之女,身邊也總少不了伺候的。於是,接下來,自然是要商議雲姝身邊新的服侍人選。


    按理說,這種人事安排本是不需要通過身為妾室的胡氏同意,身為女主人的潘氏便可以直接安排的,可潘氏卻隻點了一個自己屋裏的二等丫鬟香葉後,就同一直不陰不陽地站在旁邊也不知心裏想些什麽的胡氏商議:“妹妹,雖說姝兒也是我的女兒,卻終究也是你親生的,你看這第二個人選讓誰去比較合適呢?”


    “我是個沒見識的,夫人做主便是。”胡氏麵上陪著笑一副十分恭敬的樣子,腹裏卻暗罵潘氏狡詐。本來潘氏若是沒有先點了香葉,她是肯定要借此機會將這個死丫頭拿捏住的,可如今就算不管自己再安排個什麽人,以後都逃脫不了香葉的監視的,還問她個屁呀!


    共事一夫這麽多年,這種小妾肚裏的彎彎道道潘氏哪有不明白幾分的,當下隻是笑笑,然後神色十分和悅地看向臉色蒼白的雲姝:“姝兒,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人?畢竟日後是要服侍你的,你挑個自己熟悉點的使喚起來也方便些。”


    雲姝哪裏還會不明白潘氏的用意是想讓她從胡氏那頭挑一個,然後她便能名正言順地給胡氏補缺,安插自己的人,而此舉正是恰中自己下懷,當下狀似十分怯弱地先看了一眼胡氏,而後弱弱地低頭:“女兒覺得……覺得……小杏好像挺好的……”


    在荻秋沒有送來消息之前,她還正愁若是兩個丫頭都是陌生的會礙手礙腳的呢?現在正好,也算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小杏本來就是知道不少事情的,容易拿捏,到時候隻要支開了香葉,她還是有機會同荻秋見麵的。


    就在潘氏開口時,胡氏已經知道自己是逃不了屋裏又被安插眼線的命運了,可聽到雲姝主動討小杏,眼底裏還是忍不住閃過一抹陰霾,手指不禁擰緊了帕子。


    她本想著元宵一過,她就找個由頭出門去尋主意收拾那對賤婢的,沒想到這對賤婢居然這麽幸運的明兒就要出府了,還累得她的屋裏也多了條絆腳繩。哼!這份賬,她總要找這個死丫頭討迴來的。


    胡氏心裏頭又恨又罵,潘氏卻對雲姝的表現很滿意,當下就叫香葉小杏收拾東西跟隨雲姝迴去,好跟著朱氏母女熟悉一下伺候雲姝的流程,連句單獨交代的時間都不給胡氏。


    至於因這件事,府裏眾人如何議論譏諷朱氏母親連福都不會享,居然寧可離了這般富貴的威國府去當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亦或羨慕她們能脫籍成良民,或冷眼旁觀,事不關己的,都已經和雲姝及朱氏母女無關了。


    第二十八章訓奴(修改)


    分離前的最後一晚,朱氏母女一夜沒睡,一直守在雲姝的身旁,雲姝幾次醒來,不是看見她們正在趕製衣服,就是看見朱氏在深深地注視著自己。從她那黯然而又不舍的眼中,她知道,其實,不管是以前的雲姝,還是現在的自己,在這位乳娘的眼中,都如同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般難以割舍。


    就在睡睡醒醒之間,天色終於亮了。


    聽到裏頭的動靜,因為朱氏母女不肯睡,便沒有另外收拾房間被褥而直接睡在外間的香葉和小杏也跟著起身。當然,在朱氏的堅持下,她們都隻能站在一邊,沒能插手幫忙服侍,隻是在早飯送來的時候擺了一下桌。


    小杏是慣來偏院的,讓她不要動就不動,還是如同一個沒有自我思想的木樁,當初聽說被派來服侍雲姝時表情也沒有半點變化。


    而有著一副俏麗模樣自詡素來機敏聰慧的香葉在潘氏發話時雖表現的很恭謹聽話,可跟著迴來的路上卻是馬上就板了臉,顯然肚子裏是百般不願的。朱氏母女不讓她們幹活,自己搶著服侍雲姝,她心裏正巴不得。


    雲姝也沒有理這兩隻,隻是很珍惜最後一頓飯的時光,主仆三人一起吃了,然後又堅持送朱氏母女去角門。


    按規矩,贖身的奴婢出府前,是要檢查行禮的,免得攜帶了不該有的東西,可七小姐房裏寒酸是全府都出了名的,今日七小姐親自送行又塞了她們一點賞錢,守門的婆子便隻象征性地翻了兩下就算過關。


    就要邁出那道門檻了,朱氏忽地頓住了腳,目光似乎下意識地在雲姝的脖頸處停頓了兩秒,似是想說些什麽,最終隻是請雲姝留步,帶著女兒跨出門檻,在門外正式向被雲姝磕了三個頭,上了朱陌雇來的馬車。


    雲姝目送著馬車消失在轉彎,這才收迴目光,下意識地抬手輕撫了一下胸口,總覺得心裏頭有幾分怪異。


    難道乳娘發現了這塊玉佩的異常了嗎?可如果她知道玉佩裏頭居然藏著一個神奇空間,應該不會隻是這樣程度的異常反應,而是早該設法取走了才是吧?畢竟這可不是普通的小誘惑,莫說她隻是一個普通百姓,便是貴族王侯,麵對這樣一個逆天的空間存在,也絕對不會如此淡定的。


    可是如今乳娘離開了,玉佩卻還在,空間也還在……雲姝搖了搖頭,責怪自己實在是過於敏感了,隻因若是乳娘早知這個玉佩的珍貴的話,便是再視她如親生,也不可能不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反而把玉佩送給她的。之所以多看一眼,應該是想讓自己記住這個念想,不要忘了她們母女而已吧!


    “迴吧。”怔忪了一會,雲姝最終隻是低歎了一聲,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轉身,一副大病未愈的虛弱模樣。


    待離了角門一段路,香葉便借著拐彎,有意無意地放開了手,雲姝的重量就都依在小杏身上。


    小杏個子嬌小,也不過才比雲姝大個三四歲,平時身子本來就不壯實,被雲姝這麽有意地一靠,頓時有點兒吃不消,但卻一個眼神都沒瞟向香葉,隻是努力地扶好雲姝。


    一路“辛苦”地迴到偏院,雲姝便有氣無力地吩咐:“我身子乏力,想再歇一會,小杏你扶我上炕,香葉給我煮碗安神茶來。”


    小杏規規矩矩地應了聲是。


    香葉也應了聲是,但聲音裏卻沒幾分恭敬,出去的時候,走起路來腰身都是一扭一扭的。


    等她出去,雲姝懶懶地依在炕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小杏:“如今你被派到我這裏來了,可有什麽想法?”


    小杏低眉順眼:“奴婢沒有什麽想法,奴婢隻想盡心盡力地服侍好小姐。”


    “若真的隻是如此,我自然不會虧待你。”雲姝淡淡地道,“你對香葉這個人了解多少?”


    “奴婢平時很少和香葉姐姐打交道,不是很了解。”


    “這等虛話就不用說了,香葉……她可曾上過我那老子的床了?”


    這話問的極為驚世駭俗,饒是小杏這樣慣於裝聾作啞的也不禁吃驚地抬起頭,等看見雲姝眸光如星芒,竟是亮的灼人,仿佛能直接透人心底,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小杏,你久在我姨娘身旁服侍,平時雖然不哼不哈的,可你的眼睛到底看到了多少,耳朵到底聽到了多少,我心裏是明白的。”雲姝悠然地道,“要是你覺得我這個七小姐還是以前逆來順受的七小姐,我的話你也用不著迴答,那不迴答也成,隻要來日不後悔便可。”


    小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隻覺得地麵一片冰冷,撐著地麵的雙臂也止不住地輕顫,心念電轉間,已然咬了咬牙:“香葉她……曾試圖勾引過老爺兩次,隻是都不得巧,被人擾了,沒有成功。”


    “嗯,這個答案我很滿意,起來吧!”雲姝微微地笑了。


    當她第一次看到香葉時,心裏就有了幾分猜測,怕是潘氏瞧她有幾分姿色,又是個風騷的,怕不知什麽時候就勾搭了她那個親爹,才把她打發到這裏來,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樣的話,倒是個可以拿捏的。


    小杏戰戰兢兢的起身,餘光瞥到雲姝那看起來分明還是同以前一樣瘦小,卻又像是和以前大為不同的身軀,頓時隻覺胸口突突突地跳地厲害。


    “你也不用怕,我剛才說過,隻要你真是想盡心盡力服侍好我,這日後自有你的好處。”雲姝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吊銅錢,小手兒平平地伸出,“這個,是賞你的。”


    小杏猶豫了一下,上前接過,同時低聲道:“謝小姐賞。”


    雲姝嗯了一聲:“待會香葉進來時,我替我問問,為何煮碗茶都需要這麽多時間。”說著,便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是!”小杏手足無措地在一旁站了一會,看見藤籃裏還有些布料,猶豫了一下,就拿起那些碎步開始做十福香包。


    大約過了兩刻多鍾,香葉才施施然地端著茶進來,看見雲姝仿佛已經睡著,嘴角就扯了一下。


    “香葉姐姐,怎麽這麽久才好?小姐都等的睡著了。”小杏站起,低低怯怯地問道。


    “哼,你倒是好命,隻要扶人家上床就可以,我可是又要自己燒火燒水又要自己找安神茶地幹粗活,這會子能端上來就不錯了。”香葉哼道,口氣很是不屑,聲音雖不大卻也不小,顯然心中沒有什麽顧慮。


    “小杏……”小杏還沒迴答,雲姝忽然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喚道,“茶好了麽,端過來給我喝。”


    “是。”小杏忙上前接過,先試了試溫度,麵色不由微變。煮了這麽久,這茶水居然是溫涼的,幾乎都沒有什麽熱意,再掀開蓋子看了看,裏頭的茶葉和幹花瓣居然都沒有完全地舒展開來。


    再看香葉,卻是一臉譏諷的笑意。


    “愣著做什麽,還不快端過來給我喝?”雲姝催道,小杏咬了咬唇,隻得捧著上前。


    雲姝輕啜了一口,抬眼對香葉柔柔地一笑:“香葉姐姐辛苦了!”


    “七小姐客氣了,伺候主子是我們當奴婢的本份。”香葉皮笑肉不笑地道。


    雲姝端茶在手,沒有再喝,仍是笑的很溫婉:“香葉姐姐,你走近點來讓我看看,昨兒乳娘要走,我都還不曾仔細地瞧過你。”


    香葉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大步走到炕前,下巴有意無意地高抬。


    “果然是一副好容貌,堪比風騷的狐狸精,難怪連我那母親都要顧忌你。”雲姝緩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翻,見她麵色突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冷不防地將杯中的茶準準地潑往她的臉。


    茶溫溫和,潑在肌膚之上,既不燙人也不冰涼,可那滿頭滿腦地一杯兒卻讓怎麽也想不到會遭受如此待遇的香葉猶如遭受了嚴刑一般,在頓了兩秒之後陡然尖叫了起來,羞怒之下,竟然忍不住脫口而出,用手直指著雲姝:“你個病秧子,你敢潑我?”


    “小杏,掌嘴!”雲姝猛然喝道。


    小杏一個箭步上前,右手高揚起,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了下去。直到清脆的一聲傳來,她才恍然醒覺自己竟然真的打了別人一記耳光。盡管,她隻是奉命行事,可這一記耳光卻是她平生第一次揍人。


    一時間,小杏自己不由地先愣住了!


    這還是以前的她自己麽!


    ps:由於係統問題,後麵一章的二十八章無法修改,所以提前合並,大家可以跳過二十八章,直接看第二十九章,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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