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的時候,西涼終於有了夏天該有的樣子。


    粘了兩遍還漏掉的知了在高樹上鳴叫不休,驕陽得意洋洋的散發著酷熱。


    城內城外,濃綠淺碧一片,卻仍舊難敵暑氣侵襲。


    明沛堂後院。


    少有人靠近的書房裏處處簾幕低垂,沿牆一溜兒的冰鑒設著,每隔兩個時辰,就會有下人過來輕輕叩門,更換冰塊。


    饒是如此,隻穿象牙白地四合如意瑞雲紋窄袖對襟上襦、係楊妃色鴛鴦戲水訶子,束著銀泥粉綬藕絲裙的衛長嬴的額角卻還是不住沁出細密的汗珠,就忍不住把梅子青雙鯉戲水葵口碗裏的凍酪盛得滿滿的,左一口右一口的吃個不停。


    「仔細著涼,不要貪嘴了。」邊將她抱在懷裏邊看公文的沈藏鋒算著她已經吃了兩碗了,就笑著提醒。


    哪知衛長嬴聞言,二話不說當著他的麵舀了一大勺凍酪及一顆葡萄放進嘴裏,同時示威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戲謔與得意。


    「看來為夫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的調教還是不夠?」沈藏鋒手頭這幾份公文並不緊急,不然也不會邊跟妻子**邊批閱了。此刻看出她的挑釁,索性放下硃筆,似笑非笑的問。


    上次衛長嬴以美人計坑了他大半夜,到後半夜穴道自然解開後。沈藏鋒二話不說將兩床薄被全部扔到了地上,直奔臥房——結果衛長嬴早就算到他會在行動一恢復自由後跑過來找自己算帳,很不要臉的打出陪次子睡覺的旗號跑沈舒燮屋子裏去了……


    一直到天亮,下人們都起來伺候了,一夜翻來覆去想著丈夫好容易出了書房,進了內室卻發現自己不在時臉色該多麽有趣的衛長嬴雖然根本沒睡,卻神清氣爽得不得了。


    她在沈藏鋒幾乎可以噴火的注視中得意洋洋走進門,裝模作樣的感慨:「唉,燮兒睡覺果然不乖,我一晚上給他蓋了三次被子……」才讓沈藏鋒知道她這一晚上躲哪去了。


    不過衛長嬴雖然藉助兒子躲過當晚,又藉助天明躲了一個白天,當天晚上想去沈藏珠處拜訪兼借宿失敗後,沈藏鋒還是如願以償的「報了仇」。


    於是那次的次日一早,換沈藏鋒神清氣爽精神抖擻的起床去訓遲到的次子,而快天亮時才得到安穩的衛長嬴一口氣睡到下午才腰酸背痛的起身……因為她每天都要視事,而且是清早開始,所以,這麽一睡,裏裏外外雖然都說:「族裏事情多,夫人太過辛勞,萬望珍惜。」


    可背地裏麽……嘿嘿嘿……


    弄得衛長嬴好幾天召見管事都不敢看對方臉色!


    更讓她鬱悶的是,沈藏鋒惟恐她再來一次類似的報復手段,之後兩人一旦獨處,他說什麽也不給衛長嬴動手的機會不說,一旦衛長嬴有什麽讓他懷疑「居心不良」的動作,那……


    此刻聽丈夫這麽說,衛長嬴眼珠一轉,忽然仰起臉,輕輕吻住他的唇,將口中凍酪與葡萄都渡餵過去。


    然後……


    沈藏鋒連想都沒想,抬手在她背上一口氣按了七八處大穴不說,甚至把把她手中的凍酪一把奪下放在案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這才放心的與她纏綿起來!


    我之前是自作孽麽……衛長嬴心中又恨又氣,想掙開卻被丈夫擁得緊緊的,等沈藏鋒享受夠了放開她,這廝還一臉自我感覺英明神武的道:「怎麽樣?為夫反應是否敏捷過人?」


    「我叫你敏捷過人!」衛長嬴氣唿唿的推開他手,站了起來,抬手就給他頭上來了一下,不忘記端起凍酪,「下次再也不餵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


    天地良心,這次她真的沒打壞主意好嗎?


    她就是想跟丈夫示好一下,免得他繼續這麽風聲鶴唳啊!


    哪曉得這廝如此杯弓蛇影!


    這日子沒法過了好嗎?!


    衛長嬴怒氣沖沖的甩開見勢不妙趕緊賠笑的丈夫,迴到內室,陰著臉坐下來……繼續吃凍酪。


    快吃完時,她正要叫使女去添一碗,不想沈藏鋒卻拿著一封信訕笑著進來了。


    「誰叫你過來的?」衛長嬴吃了這麽會凍酪心情已經好了,正要跟使女說話的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此刻見丈夫進來,卻立刻翻起臉,冷冷的道,「你不是要看公文嗎?正事為重,你這麽不負責任,如何給光兒與燮兒做好榜樣?我告訴你,你若把我兒子帶壞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沈藏鋒擺手讓低頭暗笑的下人都出去,笑吟吟的拿著信走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擁住她腰,賠笑道:「公文裏夾了一封私信,為夫哪能不跟嬴兒商量商量呢?」


    「肯定是難辦的事兒,不然你哪裏想得到我?」衛長嬴掃一眼見是帝都來的,雙眉一揚,點著丈夫的額恨恨的道。


    沈藏鋒道:「這可不全是,是舒明想娶妻了。」


    「啊?這是好事啊!」衛長嬴聞言一喜,出孝後她特意抽空把這個大侄子喊到跟前,話裏話外的問他中意什麽樣的妻子人選,結果沈舒明不冷不熱的,一副就是找不痛快來的樣子,讓她心力交瘁的敷衍了一個時辰後,實在受不了,把他打發了。


    所以宋在水推薦的那個宋曼綠,她到現在還沒跟沈舒明講——也不知道那位小姐還有沒有了?


    此刻聽說沈舒明終於鬆口,那往後給他聘妻至少有個方向,免得他成親了卻夫婦不和,越發埋怨家裏。衛長嬴心下很是高興,也不跟丈夫鬥氣了,搶過已經拆開的信匆匆一覽,頓時瞠目結舌!


    她氣急敗壞的揪著丈夫的衣領質問:「這就是你說的不是難辦的事兒?!」


    「呃,為夫說的不全是嘛。至少舒明開始對自己的婚事上心了不是?」沈藏鋒正色說道。


    「他看中的是清欣公主——是咱們二姐夫的妹妹,這……這開什麽玩笑?!」衛長嬴氣得直捶他,「你還有閑心開玩笑!」


    沈藏鋒笑著接住她拳,道:「這小子又不是頭一次胡鬧了,你理他呢?沒咱們出麵,你道皇室會直接讓清欣公主跟了他嗎?過兩日二哥就會強押他迴來,咱們給他尋訪個美貌些的大家閨秀下聘也就是了。」


    衛長嬴手被他握住,索性輕踹了他一下,喝道:「你說的輕巧!有這麽簡單嗎?清欣公主咱們又不是沒見過,那是何等美貌!能跟她比的大家閨秀哪有那麽好找?不及清欣公主好看的,舒明會要?即使勉強他把人娶過門來,他們夫婦不和,侄媳受委屈不說,舒明還不把咱們恨死!」


    「清欣公主這麽美?為夫可沒覺得。」沈藏鋒不以為然道,「為夫覺得她比嬴兒差遠了……衛家族內沒有跟嬴兒長得像又和舒明同輩且年歲仿佛的小姐嗎?我看舒明隻求美色,對出身倒不是很計較。就算支脈遠一點也不打緊。」


    這話讓衛長嬴一下子想起了宋西月,心下一嘆,道:「我在娘家時,沒見過哪個姐妹多麽像我。倒是西月表妹與我常被認為是親姐妹。」


    沈藏鋒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傷心事兒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說了。橫豎也不是就這兩天要辦的急事,迴頭再商量麽,反正二哥一準會把那小子帶迴來的。到那時候再議也不遲,反正他才十六,還能拖兩年。」


    衛長嬴提醒道:「哄著點兒!舒明已經很怨懟咱們了,若強迫他,一準罅隙更大。大哥和大嫂就這麽一個兒子,何苦鬧得仇人也似!」


    「嫡親叔侄,仇恨能大到哪裏去?」沈藏鋒一哂,道,「再說這兩年他有時候折騰的也太不成樣子了。再不好好管教,往後不定要犯什麽樣的糊塗。這事你不要太擔心,小事上頭他鬧騰也就算了,這種大事他想亂來怎麽可能?真以為我這兩年體諒他,就一準會事事順從他胡鬧了?」


    衛長嬴哼道:「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說打得好,轉頭又縮頭縮腦的躲房後偷偷打聽傷勢如何來著?」


    就是那次沈舒明單人獨騎出跑,被抓迴來後,把叔叔們氣得死去活來。沈斂實盛怒之下親自把他抽了一頓,而沈舒明挨鞭子時,沈藏鋒冷著臉站在旁邊連身叫好——等沈舒明被抬進屋裏去診治了,兩個叔叔就「哧溜」一下鑽到屋後心驚膽戰的偷聽起大夫的話來……


    此刻被妻子說破,沈藏鋒幹咳一聲:「打歸打,到底是骨肉麽!我也是怕二哥怒極之下失了手……」


    他趕緊轉換話題,「好了,藏凝還介紹了幾個可以給景兒參考的人選,你看看怎麽樣?」


    衛長嬴戳了戳他胸,道:「要有適合景兒的,你還能到現在才說?一準是不中你意的,如今講了來轉移我視線!」


    沈藏鋒嘆了口氣,道:「這都六月了,也不知道剩下來幾個月能不能有能像點樣子的。如今這幾個,雖然是藏凝請蘇三表妹幫打聽到的,沒什麽不好,可也太平庸了些!」


    「唉,輩分是個麻煩啊!」衛長嬴看著信裏所提到的那些熟悉的姓氏陌生的名字,很是惋惜的搖著頭,要不是被輩分掐著,沈舒景這婚事就好說了——之前被霍照玉提拔的那些人裏,好幾個都是未曾娶妻又才貌雙全的。


    比如說,顧夕年。


    但現在夫婦兩個隻能無可奈何的搖一搖頭,遺憾的繼續絞盡腦汁的想著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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