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今日做的實在是過了。」讓衛長嬴帶走季春眠,又叫沈藏機與沈斂昆都迴去,隻剩兄弟兩個了,沈藏鋒無需顧忌沈斂實的麵子,臉色鐵青的責備道,「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更不能全怪顏兒,你竟下了這樣的手,往後你們父女之間要如何相處?!」


    沈斂實冷冷的道:「相處?我看到她就想起端木氏那毒婦,巴不得她如今就到了出閣的年紀,選個遠地嫁出去,一輩子不要讓我看到聽到!」


    沈藏鋒看著他,長長一嘆:「果然二哥你是因二嫂遷怒顏兒!可你想想顏兒何其無辜?她到現在都不知道二嫂做的事,更不知道熠兒是怎麽沒有的。我知道二哥你心疼熠兒,可顏兒也是你的孩子!」


    他不說這最後一句話倒還好,一說這話,沈斂實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年突圍前令端木燕語為沈抒熠收拾東西,端木燕語那句他當時全然沒在意、過後才想起來的:「可是,柔兒也是咱們的孩子呀!」


    這迴憶尚未消散,庶子沈抒熠,他這輩子唯一的男嗣臨終前,被端木燕語死死按住、血從他胸口迅速湧出,已經活不成了,可那孩子卻不知道,還掙紮著向自己求助……沈斂實忽然之間淚流滿麵,道:「也是我的孩子?可我兒子都沒有了,要女兒又有什麽用?」


    他突如其來的落淚讓沈藏鋒吃了一驚——除了安葬父母時,沈藏鋒長這麽大,從來沒見沈斂實哭過,可見他是難過到了何等地步!


    沈藏鋒不敢再勸他對侄女好點,趕忙放緩了語氣安慰:「二哥您冷靜些……您怎麽能說沒有兒子的話?您如今正當壯年,年後開了春,哪有不續弦的道理?往後還怕沒有代替熠兒承歡您膝下的麽?」


    「老三你不要哄我了。」聽了這話,沈斂實卻慘然一笑,滿是絕望的搖頭道,「我的子嗣緣分豈能同你比?你至今未納一妾,卻早就跟弟妹有了兩個嫡子。可我呢?我比你長了七歲,也比你早成親七八年,但一直到去年,女兒雖然有了三個,男嗣卻隻得熠兒一人——我後院裏有過多少人你是知道的,內中比著宜男的要求挑選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你以為我續弦之後,就一定能再得子嗣嗎?」


    他悵然的道,「我往後也隻能指望你們膝下子嗣昌盛之後,能夠過繼上一兩個為我身後事上披麻戴孝了!」


    沈藏鋒變色道:「二哥你正值壯年,怎就提起身後事?何況你從前有過三女一子,如今固然隻剩了一女。但焉知熠兒落地之後,是不是預示著你子嗣開始興旺?就算二哥你仍舊要有三女才能得一子,難道咱們沈家就養不起幾位小姐了麽!」


    「你大概不知道。」沈斂實舉袖擦了擦淚,淡淡的道,「我當年連得二女之後,為了能有一子,私下裏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連宮中積年的老宮人,都請教了十幾個。更曾備下厚禮,向季去病求過生子秘方……就是這樣,也是好幾年下來,才有了熠兒。你道為何熠兒出生後,我準許端木氏把他抱去撫養,又幾乎不踏侍妾的門?」


    「一來由端木氏撫養對熠兒有好處,二來我對那些侍妾本也興趣不大,不過是為了子嗣……三來,卻是我預感到我得子如此艱難,熠兒很有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男嗣了,為了讓端木氏好好對他,我才一直去端木氏那裏。」沈斂實自嘲的笑了笑,「說來熠兒之所以會被端木氏那毒婦所害,也怪我。當初我不該跟端木氏說實話的,我應該順著她把柔兒帶出無花庭——柔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不像端木氏,必然能夠體諒我這做父親的苦衷……」


    沈藏鋒默然片刻,才道:「二哥你身體康健,如今未及不惑,斷然沒有往後都無子的道理。我看是二哥當初預感錯了。」


    「總而言之,以後我若一直無子,而你們膝下子嗣最多的人,肯過繼個給我就好。」沈斂實嘆了口氣,道,「你們的孩子究竟比族裏的親近,總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這麽說,顯然還是對自己出孝後能夠有親生兒子不抱什麽希望。也難怪,他會把親生之女看得一文不值,卻將侄子們個個當寶。原來是認為沈抒熠死後,自己再也無法有親生的男嗣,年邁之後養老送終都要依靠侄子們的緣故。


    沈藏鋒見他在這一點上根本聽不見勸說,暗嘆一聲,卻沒接過繼這話,隻道:「子嗣的事情,來日方長。不過二哥往後不好再像今日這樣對待顏兒了,女孩子家本就嬌貴,何況顏兒還這麽點大。今兒若非季娘子隨後趕來阻止,二哥你定會鑄下終身懊悔!」


    卻見沈斂實聽了這話沒什麽神色波動,心知他此刻還在氣頭上,根本不會覺得失手打死女兒會有什麽終身懊悔——沈藏鋒隻覺得心中一陣煩躁,他按捺住怒火,看了眼沈斂實額上淤青處,轉開話題道:「二哥這傷如何?可要緊麽?」


    說起來二房父女今日都是險死還生。


    沈舒顏固然差點被親生父親活活打死,沈斂實也因此徹底激怒了被賀氏請過來阻止的季春眠——賀氏也派人去請了沈藏鋒,所以沈藏鋒略晚一步追進院子裏時,恰好看到季春眠從假山上踹下一塊首級大小的山石,搬起來砸向沈斂實頭上的那一幕!


    要不是沈斂實反應敏捷,閃身避了一下,絕對不會隻是被砸得額角淤青高腫、當場跌退數步好一陣暈眩這麽簡單。那一下砸實了,沈斂實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也因為這個緣故,沈藏鋒勃然大怒,下令侍衛拿下季春眠——季春眠的袖子就是反抗侍衛時弄破的。


    不過後來躺在地上的沈舒顏不住吐血,沈藏鋒上去抱她卻被拒絕,見她瞳孔渙散之際,隻語無倫次的輪流喚著自己母親端木燕語、季春眠與衛長嬴三個人,而衛長嬴人又不在,沈藏鋒隻好讓侍衛放開季春眠,讓她暫時照顧侄女。


    但沈舒顏經過初步診治、被送迴霍清泠院子時,想跟著去的季春眠卻被扣了下來。


    畢竟當眾襲殺明沛堂的二老爺,就算是跟明沛堂過從甚密的季神醫堂妹,也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可因為沈斂實對女兒的遷怒已經到了仇視的地步,讓沈藏鋒等人不得不慎重對待這個問題。再加上季春眠今日出手也有道理……沈藏鋒一時半會也顧不上懲罰這個大逆不道的庶民女子,隻讓妻子先帶她了下去。


    這會他詢問起兄長的傷勢,心裏就盤算著要怎麽處置季春眠?


    懲?要不是季春眠出了手,沒準沈舒顏多挨一下就真的撐不過去了,到時候好好的侄女身死,沈斂實也將落下殺女的不慈名聲;獎?士庶之別猶如天地,一個被請來後院幫手的庶民當眾欲殺自己兄長,居然還要獎勵她,往後再有人襲擊沈氏子弟要怎麽算?


    獎懲並重?那度要如何衡量,又要怎麽罰怎麽獎呢?


    「有些頭暈,這季氏手勁不小,不像是尋常野把式。」被他提醒才想起來自己今日也受了傷,沈斂實下意識的摸了把傷處,卻觸動疼痛,臉上肌肉禁不住一抽,冷哼道,「曹家堡裏能有這樣高明的武人,教出她來?那季固必定有所隱瞞。」


    「季娘子的武藝據說是從前蒙山幫裏的人教的。」沈藏鋒對季春眠的身手沒什麽興趣,季家現在人都在西涼,哪裏敢對沈家不利?而且他知道沈斂實這麽說,也不一定代表他真的對季家有什麽懷疑。


    不過是當眾被個庶民女子得了手,臉麵下不來,故意找點麻煩引開話罷了。


    沈藏鋒自不會戳穿他,此刻沈藏鋒關心的是,「方才竟忘記叫大夫給二哥看看,我一會打發人去喊罷。」


    「你現在就去吧,我乏了,躺一會。」沈斂實卻不想再跟弟弟說什麽,閉上眼,淡淡的道。


    沈藏鋒見他下了逐客令,沉默了一下,道:「也好。」


    出了沈斂實的院子,吩咐人去請大夫來給沈斂實看傷。


    沈藏鋒又打發人去喊沈藏機過來這裏招待大夫,自己則帶著下人朝後院走去。


    到了三房的院子裏,卻見裏頭冷冷清清的,守門的婆子行過了禮,就解釋說衛長嬴、季春眠放心不下沈舒顏,又怕沈舒燮留下來鬧出什麽事,所以一併帶了過去,此刻都在六房。


    末了婆子見沈藏鋒臉色不太好,就試探著問:「婢子這就去請夫人她們迴來?」


    「不必了,六房那邊也正需要照料。我在偏屋等一會就好。」沈藏鋒卻搖了搖頭,淡淡的道,「待夫人迴來之後,你再告訴她我在偏屋就好。」


    婆子乖巧的應了,叫進院中使女引他去偏屋。


    但這婆子在衛長嬴手底下,又被委以守門之責,自是心向衛長嬴的,哪能真的什麽都不跟衛長嬴講?


    所以看著沈藏鋒主僕進了偏屋,轉過身來,就把自己的一個甥女、也是在院子裏灑掃的小使女喊到角落裏,教了她話,令她從後門抄近路趕去六房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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