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野離開迭翠關之後,橫豎他走時已經收下了價值千金與斛珠的輜重,衛長嬴恩情既報,其他事情那都是沈藏鋒操心的了,便又帶著賀氏等人遊山玩水起來。


    隻是叫賀氏看著,但凡可能被狄人潛入的地方是絕對去不成的。


    白馬的教訓才過去不久,衛長嬴憶及當時一幕仍舊暗自心驚與慶幸,自不會再不聽賀氏等人的話。


    隻是成天外出遊玩,這一日卻忽然打住了。一早就打發人把賀氏到跟前,滿臉感慨的道:「有件事情要勞煩姑姑。」


    賀氏先是失笑:「少夫人跟婢子還客氣什麽?」繼而慎重,「少夫人要婢子做什麽?」


    「那上官十一明晚會過來別院這裏赴宴,據夫君說此人飲食清淡,不喜葷腥,咱們原本的廚子怕是做不來他愛吃的菜餚。還得請姑姑親自下廚露一手。」沈藏鋒跟衛長嬴都習得武藝,習武之人消耗大,飲食自然也偏重魚肉一類,清淡小菜,那都是搭著用的。


    他們所用的廚子當然也是更擅長做葷腥了。


    賀氏本來做好了給衛長嬴赴湯蹈火的準備,聞言頓了一頓才啼笑皆非的迴答道:「婢子還以為是什麽難辦的差事,原來隻是做頓飯菜,這都是婢子應該的。少夫人請放心,婢子跟黃姐姐陸陸續續的學了好幾手,自問做些時令小菜還是可以的,一準不會給您丟了臉。」


    黃氏師從季去病,醫者,尤其是名醫麽,就沒有不講究養生的。這養生的人差不多都贊成飲食要清淡、遠避葷腥。所以黃氏很會做點心與小菜,賀氏在鳳州待了多年,鳳州那邊的菜餚口味本也偏於清素的,再經黃氏傳授,一手廚藝還真不賴。


    衛長嬴心想那上官十一才華再好,一直拘束在迭翠關這種邊關裏,又是一介布衣,想來粗菜淡飯慣了,憑著賀氏的手藝怎麽也該敷衍得了他了。


    當下就跟賀氏交代了幾道菜餚,讓她今兒個就先預備起來。賀氏聽著都不是什麽複雜難弄的東西,全是家常菜,曉得多半沈藏鋒要以家宴的形式來請這上官十一。她就笑著問:「難道這上官先生已經被公子招攬成功了嗎?」


    「可不是嗎?」衛長嬴一臉的唏噓,「我方才聽夫君說了這個消息,真是想立刻出來到庭中謝天謝地——我道這一位的架子得繼續拿個一年半載呢!」


    賀氏道:「這也就是咱們公子性情好,真心愛惜他的才華,才會如此縱容他。若是換一個人來,這上官先生如此不知趣,沒準就會給他自己招去禍患了。」


    「姑姑這話可不要講了。」衛長嬴曉得賀氏心直口快,忙笑著阻攔她,提醒道,「夫君如今很是禮遇這上官先生,想來以夫君的眼力,此人的才華也確實值得他拿這些日子的架子……橫豎咱們又沒見到人,等見到了沒準也覺得他不錯呢?」


    賀氏話出口之後也覺得有點逾越了,不管那上官十一到底配不配得沈藏鋒如此禮遇,沈藏鋒既然都已經禮賢下士這麽長時間了,若這個時候證明上官十一徒有虛名,更丟臉的也隻會是明沛堂的下任閥主,而不是至今還沒什麽名氣的上官十一。


    此刻得了衛長嬴的台階,忙訕訕的把話題移了開去。


    其實衛長嬴雖然阻止了賀氏對上官十一的議論,自己心裏也有點好奇——這被丈夫私下以絕色來開玩笑的人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好在宴席的日子就在次日,昨晚沈藏鋒就已經告訴她,會攜她一起招待這位主兒。


    翌日一大早,滿懷好奇的衛長嬴就起了身,與沈藏鋒一起精心裝束打扮了一番,以示對這位新招攬的幕僚的重視。這日的白天,衛長嬴又把招待上官十一的各處預備都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這才迴到房中,和丈夫有說有笑的等待起來。


    到得傍晚,下人來報,道是上官十一已攜仆前來赴宴。


    這晚的晚宴,沈藏鋒不但安排成家宴,要帶衛長嬴一起出麵招待,而且還隻請了上官十一一個人。如今上官十一既然來了,衛長嬴忙吩咐左右,預備開席。


    叮囑完下人,衛長嬴才整理裙裾環佩,隨丈夫一起至二門處迎接。


    雖然邊關天黑的快,但別院各處早已懸滿了燈火照耀,不必擔心看不清楚。


    借著燈光,衛長嬴一眼就看到被下仆引過來的兩人裏,當先一人虎背熊腰,方臉、豹眼,濃眉若刀,鼻挺如峰,縱然穿戴著一身文人常著的儒士衫巾,也掩不住顧盼之間的剽悍之氣。


    這就是丈夫用水磨功夫一磨近年才招攬成功的人才上官十一?


    衛長嬴有點意外,在她的想像裏,所謂幕僚,總該是偏於文人氣質的。隻是轉念一想……沈藏鋒道這上官十一擅長軍略,如今觀這儒衫男子形容猶如陣前虎將,沒準倒是個儒將呢?


    心裏轉著念頭,衛長嬴見人已到近前,沈藏鋒業已踏前兩步相迎,忙伴著丈夫的腳步也略移一小步,揚起一個禮賢下士的、親切溫和的笑容,預備客套。


    不意沈藏鋒走前兩步,卻對著那儒衫男子身後哭笑不得的道:「上官兄!我知上官兄你不喜喧譁,故而今日未請外人,隻攜了內子在此相候。上官兄怎還要躲在穆兄弟之後、不欲露麵?」


    「……」衛長嬴有些發怔的看了看那儒衫男子,那男子在沈藏鋒開口時,已經識趣的往旁邊退了一步,露出被他擋在身後之人,同時很是無奈的道:「沈三公子,在下失禮了。原本在下在遠處眺見尊夫人也在,不敢擅自前來,冒犯尊夫人。奈何我家公子堅決不允,所以……」


    他這麽一說,再不知道他不是正主、他身後那位才是,也太傻了。衛長嬴無語的望向他身後,心想這上官十一為什麽看到自己在就不想過來,即使勉強過來了還扯上下仆陪伴,莫不是他對自己有什麽意見?


    這一看,饒是衛長嬴出閣以來也是數經歷練了,也不禁一愣……站在儒衫男子身後的,赫然是一個望之不過弱冠之年的男子。從他束髮的竹冠來判斷,卻已經加了冠了。隻是此人身量瘦削,肌膚白膩,看起來卻比實際年歲年輕了許多。


    若隻是年輕幾歲,倒也不至於讓衛長嬴發愣。畢竟名門望族的女眷是最關心保養的人了,宋老夫人、宋夫人、蘇夫人……衛長嬴自己還沒到需要保養的年歲,但她所見的諸位長輩,還真沒幾個不是比實際年歲更顯得年輕的。


    問題是……這上官十一,生得也太美了些!


    沒錯兒,就是美,不是俊秀,甚至不是俊美。


    若不是此人穿著一襲淡青儒衫,胸膛平坦,喉結明顯,衛長嬴簡直要以為這上官十一根本就是女扮男裝了!


    畢竟這位主兒赫然生著一張桃花粉麵,眼若點漆,鼻若瓊柱,唇若染朱,長長的睫毛堪與衛長嬴相媲美——這一副秀美可人的五官之中,也就一雙入鬢長眉添了幾許英氣,其餘哪一樣生得不是萬千妙齡少女夢寐以求的模樣兒?


    尤其此刻正值黃昏,別院裏已經點起燈火照明。


    所謂燈下看美人,以這上官十一的輪廓,白晝裏望去怕都會誤會成美貌非常的女子。如今夜晚,燈光一映,更顯得其人肌膚吹彈可破,抬起頭時眼波流轉,欲語還休!


    人隔遠一點去看,還以為沈藏鋒新納了美人,帶過來小心翼翼的拜見主母呢!


    衛長嬴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己才到西涼城時,還在養傷的沈藏鋒與自己打趣,說是迭翠關裏有一位絕色——雖然說自古以來,以美人比喻良材美玉的情況不少見,但沈藏鋒當時想到「絕色」二字,怕也是想起了這上官十一的容貌吧……而且這上官十一不但容貌酷似美貌女子、性情竟也猶如未嫁處子般羞怯!原本衛長嬴聽了那陪同他前來的穆姓下仆之言,還道這上官十一自恃才華,藐視自己,所以在遠處看到自己就不願意過來了。


    結果沈藏鋒上去,跟他寒暄了好一番,上官十一才羞怯的抬起頭來,聲若蚊蠅的迴了幾個字……衛長嬴頓時明白了,這廝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看到生人,嚇得不敢過來。


    還是那穆姓下仆左哄右哄,上官十一才鼓足勇氣前來。但也要求那穆姓下仆走在前麵,把他遮擋起來……這要是個幼年小童,衛長嬴笑嘻嘻的逗上兩句也還罷了。


    但她若沒記錯,這上官十一看似年輕,實際上卻比沈藏鋒還年長。


    「……我算是知道夫君為何會招攬他這許久才成功了,不是此人架子大,而是他太羞怯!」衛長嬴心裏亂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陪同沈藏鋒把客人迎入席、又是怎麽敬了酒……原本她對於上官十一磨去沈藏鋒許多辰光才應允出仕是很不高興的,還猶豫再三今日是不是好生稱量稱量此人到底何等過人,是否值得沈藏鋒這般重視他——從衛長嬴到西涼以來,沈藏鋒花在這上官十一身上的心思與辰光絕對比她這個妻子還多了!


    結果現在一見上官十一,衛長嬴立刻轉為同情自己的丈夫:「夫君真真是好耐心!這樣一個人,從二門到這會,任憑夫君打趣、誇讚、肅客、敬酒、談笑……統共就迴了三句話。內中有兩句都隻得一個字……我方才客套著敬了他一盞,結果就把他嚇得差點把酒盞都丟了,這樣一個人,夫君竟能把他磨到答應出仕!真是天可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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