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宋羽望比宋夫人長了四歲,然而因為是端惠公宋心平唯一沒有夭折的男嗣,又是嫡子,端惠公對這個兒子的栽培可謂是不遺餘力,甚至甘願早早致仕為兒子鋪路。所以相比其餘的高官,宋羽望算是年紀輕輕就官居一品,貴至司空。


    他與宋夫人是嫡親兄妹,容貌頗有相似之處,白麵微髯,俊眉長目,望之文質彬彬。舉止之間帶著閥閱子弟長年養尊處優浸潤出來的優雅從容,對嫡親外甥女顯得很是親熱。


    衛長嬴才拜下去行禮,已經被他虛扶了一把,令她起身入座,這才和藹的道:「你嫁到帝都已有年餘,因著政事繁忙,咱們舅甥卻還頭一次相見,實是遺憾。」


    聞言衛長嬴就為自己怠慢了舅舅請罪,宋羽望含著笑道:「你先前是來過的,隻是我忙碌,恰好錯過,豈能怪你?」就問起鳳州諸人的情形,尤其重點問了衛鄭鴻的身體以及衛長風的學業。


    聽說衛鄭鴻雖然沒有痊癒,但這些年來身體尚可,而衛長風拜在衛師古門下,頗受師父及衛煥的嘉許,宋羽望露出欣慰之色,道:「你父親風儀才學令人心折,實在是可惜了……好在長風天資不錯,又拜得名師,現下我也聽聞過他一些才名,看過他寫的一些詩賦,確實頗有靈氣。」


    衛長嬴忙代弟弟謙遜道:「這都是因為質皎族叔教導有方,祖父又一直督促著他的緣故,實不敢當舅父稱讚。」


    宋羽望就贊她知禮,也隨口與她談了談詩史典籍——衛長嬴才學遠不及弟弟,不由暗捏了把汗,好在宋羽望也隻是信口而說,又有宋在水幫著圓場,好歹應付了過去。


    後來宋羽望也看出來這外甥女似乎於文事不是非常擅長,不過是尋常大家閨秀的水準,也就不提了,重新說起家常話來。如此寒暄了一個多時辰,宋在水就提醒父親:「蘇夫人要長嬴早些迴去,現在就該叫人備飯了。」


    宋羽望就傳下命去,又問起衛長嬴在夫家過得如何,提到沈舒光:「甥孫甚為可愛,也很健壯,我觀太傅極鍾愛之。」


    宋在水就笑著道:「長嬴現下在沈家是母以子貴,不然今兒個還未必出得來呢!」


    衛長嬴因為頭一次見舅舅還不太熟悉,不好意思當他的麵嗔表姐。宋羽望聽了這話就微微皺了下眉,叮囑道:「你本也是閥閱嫡女,門庭不弱於沈家。隻要謹守婦德,若沈家有無禮處,你父母遠在鳳州不便告訴,可隨時來我處說明,我必為你去向沈家上下問個公道。」


    「多謝舅舅。」衛長嬴聞言心頭一暖,忙恭敬的謝了,又道,「甥女在後堂,不常見公公,但婆婆先前待甥女也都依著規矩,如今因為光兒的緣故格外寬容些。」


    宋羽望點頭撫髯道:「我與你母親是嫡親兄妹,視你與長風也如在水一般,你有什麽事情不必客氣。我不在府中,可以告訴在水轉達。」


    衛長嬴自是又要感激一番。


    過了會兒就有下人來告訴,說是晚飯備好了。


    因為宋羽望要留外甥女、女兒一起用晚飯,霍氏就不過來了——見宋在疆、宋在田也不在,衛長嬴有點奇怪,就問了一句。


    宋在水道:「大哥和二哥這些日子差使忙得緊,都要到掌燈才歸來。」


    衛長嬴見宋羽望和宋在水都沒把他們的晚歸當迴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如此用過了晚飯,天色尚明,宋羽望送了幾步,讓宋在水送衛長嬴到後門口。


    路上衛長嬴就嗔她:「你當著舅舅的麵說母以子貴,舅舅還以為我在夫家怎麽被欺負、全靠光兒才有日子過呢!」


    宋在水一指她,道:「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沒良心的人!我這不是好意嗎?剛才是誰坐在我跟前發愁迴去要怎麽跟婆婆開口的?我立馬給你找了個靠山,萬一你婆婆為難你,叫父親去給你出麵,不好嗎?」


    衛長嬴啼笑皆非道:「婆婆說我兩句嘴,我難道還能立刻搬出舅舅去找場子?誰家媳婦這樣嬌寵的。」


    「你真是笨。」宋在水拿手輕輕推了她胳膊一下,嗔道,「你這會迴去,先交代了安吉公主的事情,然後再略提一下你那小叔子與霍清泠的婚事。你婆婆要是不答應,你也別強說,尋個父親會在家裏的機會,我給你送個信,你過來,跟父親說,讓父親替霍家去提親——你婆婆總歸要給父親麵子的吧?這樣不就成了嗎?」


    衛長嬴嘆道:「我如今要愁的可不隻是婆婆答應不答應呢!還有小姑子小叔子那兒!」


    「這可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宋在水幸災樂禍的道,「誰叫你之前辦事糊塗呢?」話是這麽說,臨上車的時候,宋在水到底還是給她出了個主意,「你今兒個怎麽對付顧夫人的,迴去照樣對付你小姑子、小叔子吧!把事情攤開來說,問他們要你怎麽賠罪怎麽補償——他們總歸要給你這做嫂子的一點顏麵的。」


    衛長嬴並不領情,一麵上車一麵啐道:「這算什麽主意?我本來就打算這麽做的……你有沒有更好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就知道你沒良心。」宋在水道,「有好主意也不給你了。」就給她放下車簾,道,「走吧走吧,別迴去晚了叫你嫂子們說嘴。」


    衛長嬴掀起車簾叮囑道:「迴頭給大表嫂說一聲,我走了。」


    「知道知道。」宋在水道,「你當我是像你那麽粗心的人嗎?不管你提醒不提醒這一聲,會不去大嫂那兒說一聲?」


    衛長嬴迴到太傅府,蘇夫人恰好在用飯,衛長嬴就洗了手上去伺候。


    蘇夫人就問她:「你在宋家用過了不曾?若是還沒用過,到下頭叫他們也給你擺一席一起用罷。這兒叫她們來伺候就成。」


    「多謝母親體恤,媳婦在舅舅那兒用過了的。」衛長嬴笑著道。


    蘇夫人點一點頭,也就由她服侍了。


    等用完了,下人端上茶水來,衛長嬴接了,奉與蘇夫人漱口,又遞帕子讓她擦拭了嘴角。蘇夫人這才問起她在宋家的情形,衛長嬴因為伺候婆婆用飯時想了幾個說辭都覺得未必混得過去,索性就依著在顧夫人跟前那樣對付了,道:「說起來媳婦還要跟母親請罪……」


    蘇夫人卻也不意外,打發了下人,瞭然道:「霍照玉要尚主了嗎?」


    衛長嬴訕訕的點頭,心裏想著婆婆接下來會怎麽樣呢?


    就聽蘇夫人吩咐:「你仔細說一說。」


    聽完經過,蘇夫人臉色變幻了片刻,忽然問道:「那麽依你看,霍清泠是否夠資格做我沈氏的媳婦?」


    衛長嬴琢磨不透婆婆如今的心情,就謹慎的道:「媳婦之前隻在宴上見過兩迴,也不曾深入交談過,並不清楚這位小姐的真正性情為人。所以媳婦也不敢說。」


    蘇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那就等我著人打探清楚了再說罷。」


    她這話的意思就是若霍清泠能中她的意,就答應下來了。


    衛長嬴謝天謝地的帶著沈舒光迴了金桐院。


    另一邊,衛府裏,閔氏也是謝天謝地的關了房門暗喜:「小蹄子果然上當了!隻求上天庇佑那劉若耶再給她出幾個大動幹戈的主意,好早點兒把她折騰得再無出頭之日才好!免得我與二弟妹成日裏擔驚受怕哪一日公公與夫君、二叔都翻了臉,重新寵起那小蹄子,叫我們妯娌再俯在她之下、受盡屈辱!」


    閔氏想到做到,當下就打發了下人,跪倒在榻前虔誠的祈禱上天起來……被她祈禱的那一方院子裏,衛長娟驚訝的看著喬裝打扮、扮作一名使女的劉若耶,半晌才道:「你怎麽……怎麽這會兒來了?」


    「我不看看你實在不能放心,可你家門子一直都不讓我進來。」劉若耶咬著唇——這會已經天色將晚了,就能看到她眼中有晶瑩之色閃爍著,小聲道,「我知道先前我不該給你出主意,縱然你追問我也該守住嘴不說的……我真的沒有想到會那樣,我以為……以為最多也就是挨頓罰,你把我說出來,沒準就不要罰了。如今你不想見我,我也知道,我就是想著你家門子提到你時……似乎……似乎有些不敬?我很擔心……我……」


    她似乎難過得很,聲音越說越低,頭也低了下去,漸漸說不出話來。


    衛長娟沉默良久,才淡淡的道:「天都黑了,你一個大家小姐,這樣喬裝潛入,傳了出去,對你名聲不好。」


    「本來就是我害了你,如今誰又管得了這些?」劉若耶聽見她終於說話,猛然抬起頭來,認真的道。


    許是抬頭抬得急,兩顆豆大的淚珠兒順著她皎潔的麵龐滴下——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備受冷落與怠慢,衛長娟眼睛也是一酸,聲音裏就帶進了哽咽:「也不能全怪你,其實是我自己不好。每次你都勸我,我應該聽你的,可我……我……如今……母親……」


    「我看你這兒冷清得很,一路上走過來都沒有什麽人。」劉若耶低聲道,「雖然如今是在孝期,但我看你這裏也太冷清了點兒……可是兩位嫂子悲痛過度,如今家事沒人打理嗎?」


    這話頓時問到了衛長娟的痛處!


    她一瞬間淚流滿麵,喃喃的道:「她們若是會為母親去世悲痛過度,這些日子又何必這樣作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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