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問清江錚受傷的前後經過,鐵青著臉打發沈聚迴前頭去——沈聚才退下,沈藏鋒就迴來了,含笑進門,恰好看到衛長嬴臉色極其難看的一幕,笑容立刻一滯,問道:「是誰惹你生氣了?莫不是沈聚對你無禮?」說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沒有的事情。」衛長嬴勉強一笑,上前替他解著外袍,邊解邊道,「我的教習江錚受了重傷,晌午前被人抬到咱們院子裏來求助,恰好端木芯淼在,如今命是救下來了,但人暫時還在前頭住著……」


    「這是應該的。」沈藏鋒不待她說完就點頭,道,「你就讓他住著好了,橫豎前邊客房也不隻一間,要用什麽藥材隻管記咱們帳上,咱們也不缺這麽點,別把底下人的心冷了。」


    衛長嬴嘆了口氣,先叫下人都退下,才繼續道:「他差點被打死也是有緣故的,動手的是太子身邊的人。」


    沈藏鋒臉色就是一變,也不磨磨蹭蹭的等妻子伺候了,自己三下兩下除了外袍,把儀刀也解了,往旁邊架上一擱,在席上坐了,示意妻子也坐過來:「你說仔細些。」


    見他這樣重視此事牽累到太子,衛長嬴心裏有點擔心,咬了咬唇才道:「本來隻是出安順客棧……這客棧就是我陪嫁之一,江伯他到帝都來後就一直住在了那裏。因為這客棧附近一家胡餅鋪子與江伯仿佛有舊,江伯閑來就會親自過去買些餅。今兒也是如此……」


    她把事情經過說了,道,「我想江伯既然並沒有衝撞了太子儀仗,太子硬這樣栽贓他,是為了什麽?恐怕和上迴春草湖上採蓮女的事情有些關係罷?」


    沈藏鋒沉聲問:「可知道這江伯……他既然買餅時還惦記著要迴去教導弟子,卻為何會去別的街上?這中間是被人挾持過去的,還是他自己過去的?」


    衛長嬴苦笑著道:「江伯的命雖然保住了,可人還昏迷著,如今哪裏問得到呢?」又說,「聽聞江伯到帝都之後,隻是一心教導著其徒朱磊,如今這朱磊就在前頭。按說江伯的事情他應該最清楚了,然而江伯去買餅時,朱磊並未隨行,也未必知道什麽。」


    「叫過來問問。」沈藏鋒撫著下頷,沉思片刻,道。


    雖然這會天色晚了,但沈藏鋒在,傳朱磊過來也無妨——這會因為江錚性命無憂,朱磊鎮定了許多,這人雖然是庶民,又是武人,然看起來也知道些大戶人家的規矩,進門之後行了禮,目光微微下垂,以免看到坐在沈藏鋒身旁的衛長嬴麵目或左右使女——他來的很快,這些規矩想來同行的沈疊也未必來得及教導,多半是江錚教誨。


    沈藏鋒抬手讓他免禮,不等他致謝或請罪,就開門見山的問:「你可知道令師與他今日去買餅的那胡餅鋪子掌櫃是何種交情?」


    朱磊請罪致謝的話才到嘴邊,聞言又吞了下去,茫然道:「在下聽家師提過一迴,那是在下師祖生前走鏢時結識的一個好友,家師早年隨師祖走鏢時也拜訪過,所以認識。這戶人家姓餘,原籍仿佛是京畿人氏,後來因故搬到帝都來住。家師帶著在下在安順客棧住下後,偶然在附近遇到,此後就常去照拂他們的生意。」


    「京畿人氏。」沈藏鋒問,「可知道他們為何從京畿搬到帝都?」


    朱磊搖頭道:「在下未曾問過家師。」


    「姓餘。」沈藏鋒見狀,就問,「可知其名?」


    「據說是單名一個福字。」


    沈藏鋒就當麵吩咐沈疊:「寫張帖子去張憑虛處,托他查一查。」


    張憑虛是京畿張氏的嫡子,在族裏地位不低,這餘姓一家既然是原籍京畿,自然脫不了張家的眼目。


    但衛長嬴見沈藏鋒如此大動幹戈的查一戶賣胡餅的,不免有些詫異,小聲問:「這樣就要托人了?」


    因為朱磊還在跟前,沈藏鋒隻微微抬手示意妻子迴頭再說,繼續問朱磊:「除了這餘姓一家之外,安順客棧附近,你們師徒可還有其他熟人?」


    「迴公子的話,沒有了。」朱磊又加了一句,「家師並不是喜歡交遊的人……公子,可是這餘家人有問題?」究竟是武人,朱磊這麽問時,臉色一沉,語氣裏就帶出了幾分殺機!


    衛長嬴一愣,卻見沈藏鋒搖了搖頭,淡淡的道:「如今事情還沒查清楚,一切都不好說。」


    朱磊試探著問:「那公子問這餘家人……」


    「待事情弄清楚之後,我會告訴你的。」沈藏鋒和藹卻不容置疑的道,「令師傷重,還需要你侍奉左右,我就不多耽擱你了。」


    朱磊聽出這是趕人,有些不甘心,然他雖然看著鹵莽,卻也知道人在屋簷下——江錚也不過是這府邸裏一個媳婦的陪嫁罷了,他和衛長嬴都關係不大,沈藏鋒能容他們師徒在前頭住下養傷,已經很不錯了。


    他帶著疑惑說了請罪、謝恩的話,沈藏鋒淡淡應了,打發他迴前頭……等朱磊走了,揮退黃氏等心腹,衛長嬴急忙搖著丈夫的胳膊:「這餘家?」


    「這江伯既在安順客棧左右再無其餘的熟人,朱磊又言其師並非喜歡交遊之人,想來不太可能在朱磊所知道的之外結交旁人。」沈藏鋒冷笑了一聲,道,「照著安順客棧和這朱磊的說法,江伯本來去買了胡餅就要迴客棧的。既然沒迴客棧,附近除了那胡餅鋪子外又無其他熟人,會去兩條街之外的地方,從而撞見太子儀仗,十有**是被這餘家託付了什麽事情!多半還是緊急之事,所以不及把餅送迴客棧就去了那條街上!」


    衛長嬴變色道:「這餘家,難道與太子有什麽關係?」


    「這隻是一種可能。」沈藏鋒放緩了語氣,道,「客棧小二是你陪嫁,沈聚親自打探過來,說的話應該是可信的。但朱磊卻非你我的人,未必可信,也有可能是他與人勾結出賣其師,在江伯出門前另外託付了江伯去太子儀仗經過的街上做什麽事兒。」


    「可江伯待朱磊猶如親生愛子……」


    沈藏鋒搖頭:「這隻能說明江伯不會對朱磊不利,卻不能說明朱磊會對江伯不利!此人你我都不熟悉,隻憑如今這幾個時辰的焦急不足為信。」


    衛長嬴沉吟了一下,道:「之前端木芯淼說江伯需要正骨,是朱磊接手正骨的,當時我們都避到花廳裏去,內中除了朱磊之外也就沈聚看著。江伯傷得那麽重,朱磊隻消一個失手就能讓江伯……我想他應該是可靠的罷?畢竟江伯對他這麽好,江伯在,念著江伯的麵子,我多多少少也會照拂著他點兒。但若江伯沒了,他去投靠旁人,也未必能有江伯在我這兒的地位。」


    「如此說來的話這朱磊還有幾分可信。」沈藏鋒微微頷首,道,「但一切都等張憑虛那兒來了消息再說罷。」


    衛長嬴不免要問了:「你這樣查這事,太子那邊?」這件事情其實不必查也知道是太子蓄意報復,不然江錚根本就沒衝撞太子儀仗,怎麽太子就賴上他了?縱然餘家人沒問題,有問題的人也一定和太子脫不了關係。


    而現在太子藉口江錚衝撞了自己打了人走了,沒提沈藏鋒也沒提衛長嬴,顯然也不想鬧大。衛長嬴之前聽沈藏鋒說這位太子地位穩固,雖然為江錚感到憤怒萬分,然而卻也沒指望能夠給江錚討迴公道——究竟大魏皇室再衰微,如今這天下,還在申氏手裏。


    別說太子捏造了個江錚衝撞了他的藉口,就算什麽藉口也沒有,直接著人衝到安順客棧裏去把江錚打死了……那又怎麽樣呢?


    江錚不過是一介庶民,還是半仆的身份,申尋卻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即使衛長嬴不懂事的堅持要為自己教習報仇,衛家沈家從上到下都不會答應這樣做的。家大業大固然勢大,卻也越發要小心,免得一個不慎,累及合族。


    這會沈藏鋒為了餘家人寫帖子給張憑虛,顯然是要一查到底了,若叫太子知道,豈不是越發恚怒了?到時候誰知道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就是涉及到太子才要這樣查。」沈藏鋒冷笑了一聲——衛長嬴還是頭一次看到丈夫神情如此冷漠,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淡淡的道,「聖上年事已高,不欲東宮再生變化,如今這位太子,十有**是要接續聖上為帝的,現下還沒登基就對咱們的人動手了,更遑論他登基之後?」


    衛長嬴悚然一驚!


    就見沈藏鋒麵無表情的繼續道,「茲事體大,必須立刻查明!若隻是太子身邊的人挑唆得太子一時糊塗,也還罷了,隻將這等小人除去,另覓忠良之輩陪伴太子便可;若……這是太子自己的意思,趁他還是太子……咱們閥閱興盛數百年,豈可容一荒淫無道的儲君動搖!」


    他說的理所當然,毫無轉圜餘地,衛長嬴卻聽得發愣,咬住唇,足足半晌才道:「這……這事兒太大了,你這樣做,不要稟告父親母親嗎?」沈藏鋒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次捏造藉口將江錚打成重傷,假如是太子本身的意思,那他就要籌謀著廢棄太子了!


    沈藏鋒連見都沒見過江錚,不可能因為江錚的重傷就憤怒到了要謀劃如此大事,這隻可能是局勢所趨——論到事情的前因後果,無非就是十幾個從江南買來的採蓮女和一個教習江錚,如今卻在沈藏鋒三言兩語之中演變成了易儲這樣的大事!


    衛長嬴自認膽子不算小,此刻也不禁有點迴不過神來。


    「我既然叫沈疊去送帖子,他自然也會去父親那兒稟告了。」沈藏鋒淡漠的道,「大魏現下已經衰微,各處盜匪都無力剿滅,幾十年來外患無斷……已經足夠讓人頭疼了,若再有個一心剷除閥閱的太子……」


    說到這兒沈藏鋒笑了一下,卻不再說此事,恢復了神情緩和的常態,溫言道,「叫人進來伺候罷,咱們該用晚飯了。」


    衛長嬴看著他,苦笑著道:「才說了這樣的大事,你竟也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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