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一驚復一喜,顧不得多想,忙奔出門去,卻見已經點了燈的廊下聚著一群人,因為隔了庭院,影影幢幢的也看不清楚沈藏鋒是否被簇擁在其中。她等了片刻,不見人群分開,心急之下索性奔下庭去,到了對麵的廊上,眾人見少夫人也來了,忙向她行禮問安。


    隻是衛長嬴無暇理會她們,在人群裏一張望,卻不見沈藏鋒的影子,就蹙眉問:「三公子呢?」


    就聽朱闌訕訕的賠笑:「三公子還沒迴來呢,方才是沈疊迴來報信,婢子以為三公子就在後麵,所以嚷了一嗓子……」


    衛長嬴這才注意到垂手站在月洞門邊的青衣小廝正是沈疊,定了定神,就問他:「怎麽是你一個人迴來了?三公子呢?」


    沈疊行了個禮,才道:「迴少夫人的話,三公子如今在蘇府,鄧老夫人今兒個晌午之後頭暈得厲害。故而公子聞訊之後前往探視,因勸慰夫人耽擱了辰光,夫人體恤公子當差辛苦,就讓公子索性在蘇家住一晚,明兒個下差了再迴來。故此打發小的迴來告與少夫人。」


    原來是在蘇家。


    衛長嬴鬆了口氣,道:「那明早可要送衣物過去?」


    沈疊恭敬道:「迴少夫人的話,三公子在宮裏的輪值房中留著備用的衣物,去蘇府時已經一併帶過去了。」


    「外祖母如今怎麽樣了?可要家裏再去些人侍奉?」之前黃氏迴來的時候就說過,太醫季從遠治不好鄧老夫人,蘇夫人托次媳端木氏請了端木八小姐過去——季從遠的醫術雖然不如季去病,但怎麽說與季去病同為百年季氏子弟,能夠做到太醫,總比尋常大夫要厲害的。


    他治不好鄧老夫人,顯然老夫人病情很是棘手。


    偏偏季去病門下傳人,不拘是否被他承認,就沒有一個悲天憫人的。黃氏如此,端木芯淼也好不到哪裏去。這端木家的八小姐估計根本沒把鄧老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黃氏說她今兒在季去病那裏把師父逗得很開心,指不定就是隨隨便便看了一迴鄧老夫人的病情,就託詞要去問過師父……然後就跑到師父跟前說說笑笑,把鄧老夫人丟到了腦後。


    結果可憐的鄧老夫人晌午後病情又加重了……衛長嬴雖然嫁了沈藏鋒,可到現在還沒見過鄧老夫人,自然不會真正為鄧老夫人感到悲傷難過。隻是她如今過門還沒滿月,若就要穿上孝,到底不吉。這會問起沈疊鄧老夫人的病情,就有些忐忑。


    沈疊搖頭道:「小的迴來報信時,夫人叮囑小的帶話給少夫人,讓少夫人好生打理著金桐院,若得暇也幫一幫大少夫人、二少夫人。」


    這就是說讓端木氏也先留在府裏,不要過去了?


    衛長嬴心念轉了一轉:是端木芯淼的做法惹了蘇夫人不喜,連帶著遷怒於端木氏,還是知道了沈斂實為綠翹小產打罵髮妻,擔心亂上添亂,所以索性讓端木氏留在家裏把二房的事情處置好?


    她失神數息,被後腳跟來的黃氏輕輕拉了一把,才道:「我知道了,還有別的話嗎?」


    「夫人就說了這些。」


    衛長嬴見他沒提到沈藏鋒有什麽話要告訴自己,心下有些失望,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歇罷。明兒個你還要去蘇府嗎?」


    沈疊道:「公子那兒有沈樂伺候,讓小的算著下差的時辰去候著就成。」


    「那你去罷。」衛長嬴點了點頭道。


    沈藏鋒今晚既然不迴來了,衛長嬴也不再等待,讓下人開了飯上來,草草用畢。又讓下人備了水沐浴,沐浴之後迴到內室,進門的時候本能的戒備起來——繼而醒悟沈藏鋒今晚卻是宿在蘇府了。


    她心下一哂,在榻上坐下,自己拿帕子擦了幾下長發,凝神一想,就吩咐琴歌:「你去看看黃姑姑歇著麽?若歇著,請她過來。」


    片刻後黃氏過來,隨手盤起的發上還有些潮意,衛長嬴就埋怨琴歌:「不是說看姑姑歇著再請?」


    「不打緊的,如今夏日裏,一會子功夫就幹了。」黃氏笑著道,「婢子也在想要過來與少夫人說事情呢!」


    衛長嬴看了眼琴歌艷歌,兩人會意的出門去守著了。


    黃氏這才道:「雖然得了方子,但大少夫人擔心劉十小姐迴家之後再受毒害,所以打算也邀劉十一小姐到咱們家來住一住。」


    衛長嬴道:「劉十一?是劉十小姐的那個異母嫡妹?」


    「正是那劉若耶。」黃氏嘴角露出嘲色,道,「大少夫人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憂來鶴,天下除了季神醫外,無人能解。劉十小姐這迴被暗算,雖然還能救,但若再被害一次,那可就難說了……大少夫人打算等劉十小姐平平安安出了閣,再給劉十一小姐解毒。」


    「拿劉若耶做質啊……」衛長嬴沉吟道,「這是她們劉家的事兒,又不是光鮮好聽的事,大嫂子告訴咱們做什麽?」


    黃氏道:「一來是表示不拿咱們當外人;二來呢,這兒沒外人,那劉若耶——少夫人以前難道沒聽說過她嗎?」


    衛長嬴抿了抿嘴,道:「還不是那句話?她再覬覦又怎麽樣?橫豎如今這金桐院的女主人是我,她也就能偷著眼看看。」


    黃氏微笑著道:「少夫人說的是極,癡心妄想總歸隻是癡心妄想。」又說正話,道,「大少夫人向來護著劉十小姐,如今忽然要請劉十一小姐上門,哪有那麽容易?所以大少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想借著咱們公子的光。」


    衛長嬴頓時不悅道:「大嫂子難道想要我出麵去邀她家的十一小姐?」


    「怎麽可能呢?咱們是樂得看劉家內鬥,然而這事究竟是為了劉十小姐,咱們給個方便歸給個方便,要咱們直接插手那是不可能的。這迴替劉十小姐解毒已經給了大少夫人極大的麵子了,她要護著妹妹護到底,憑什麽把咱們拖下水?」黃氏道,「是這樣的:大少夫人打算下帖子定在下一個休沐日請劉十一小姐過府,理由是大孫小姐近日在學簪花體,劉十一小姐最擅長寫這種字體,故而想讓她過府來教導大孫小姐一二。」


    衛長嬴沉吟道:「咱們要怎麽給她方便?」


    「大少夫人說請季神醫親自開方已經很打擾少夫人了,再不好意思要咱們三房做旁的,隻要少夫人那日留了公子也在府裏就成。」黃氏哂道,「之前老聽人私下議論,說劉若耶自偶爾見過咱們公子一迴後,就很有些心思。本來想著她怎麽都是大家閨秀,明知道咱們公子自幼與少夫人定了親,怎麽可能繼續想下去呢?如今大少夫人親口這麽提了,看來這是真的。」


    衛長嬴不免有些厭煩:「之前曲嬤嬤也這麽說劉若玉——我如今也不知道這些人,還是就劉家這樣?怎麽一個兩個放著滿帝都青年才俊不打量,專門盯著有婦之夫不放!」


    黃氏忙安慰她:「是她們不好,但也說明咱們公子好呀!叫婢子說一句良心話,就憑公子對少夫人的體貼,怨不著那許多人嫉妒得不行。這天底下做人夫婿的千千萬萬,可要說能和咱們公子的細心體貼比,還真沒幾個!」


    又笑著道,「憑多少人覬覦,公子現下疼惜嗬護的,還不是少夫人!」


    衛長嬴嗔她:「姑姑!說正經話呢!」


    「婢子說的可不就是正經的?」黃氏笑了一笑,知道衛長嬴嘴硬,也不跟她爭,接下去說正事,聲音漸低,「為了讓少夫人答應,大少夫人還說張氏所出的劉二十三公子雖然年幼,然而天資聰穎,非常得其五叔的歡心。也正因為這位公子,劉十小姐在家中地位才一降再降、而張氏得以一手遮天……但劉家現在寄予厚望的卻是十六公子劉希尋。去年衛崎轎子被攔下告狀的事兒,明裏劉家是為了劉希尋,暗地裏卻是張氏攛掇著其夫所為,是為了把這爭競不過咱們公子竟對沒過門的女眷潑髒水的行徑栽贓給劉希尋——據說本來劉希尋在三衛中人緣都不錯,因為這件事兒,去年除夕禦前演武,竟連前十都沒進,要知道劉希尋原本隻在咱們公子之下的!」


    衛長嬴不禁變了臉色:「這件事兒……居然是張氏?」


    這件事情一度逼得她兩天兩夜水米不進,要不是後來從敬平公府送來的衣料裏一根白綾把她氣得發起了狠,拚著不讓那些看自己笑話的人得意也要好好活下去,都不知道後來會怎麽樣!


    當時她隻顧著自己傷心難奈,迴過頭來一想,那時候自己難受得不吃不喝,可想而知,素來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祖母是個什麽心情?母親宋夫人那會還在替敬平公府操持後事——父親身體那麽差,一旦自己被謠言逼了個好歹,即使還有長風在,可祖母年歲已高、父親素來多病,怎麽聽得起噩耗!


    再深遠點想,祖母出了事,沒有祖母的庇護,大房會怎麽樣?長風的前程……沒了丈夫和女兒的宋夫人又該如何?


    這一手差一點點就迫得她家破人亡、不,對衛長嬴這一家四口來說簡直是絕戶計了!


    如此刻骨銘心的事情她怎麽能忘?


    那場陰謀裏,敬平公世子遇刺身亡,衛崎告老,到底也算報復過了。惟獨劉家,至今還若無其事——衛長嬴可不是自己過得好就不去記仇的人,不過是才過門,自己院子裏還沒打理好呢,騰不出手來追查,更不要說報復罷了。


    現下聽說自己的仇人明確是誰,哪裏按捺得住?幾乎沒跳起來!


    黃氏忙提醒道:「大少夫人這麽一說,少夫人也別全信!畢竟如今大少夫人滿心幫著劉十小姐呢!誰知道是不是故意拿了這事說嘴,好使少夫人也站在她們這一邊?沒憑沒據的事情,少夫人記下來就是,千萬莫當真!」


    衛長嬴臉色變幻好一陣,才咬著牙坐迴去,冷笑著道:「我曉得——我知道姑姑的意思,橫豎害我的劉家有份,不拘是誰,看著她們自己鬥總歸是好事!至於當初害我的人究竟是誰,咱們慢慢查,總歸我現在會在帝都住著了,不愁辰光……不就是在三房裏待一天嗎?你去告訴大嫂子,我答應了。我倒不信,我就在這兒,那劉若耶還能跑到金桐院來勾三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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