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就是迴門之期,蘇夫人在娘家探望母親,宿夜未歸,沈宣一早去上朝,兩人出門的時候不免冷冷清清的——隻有劉氏趕過來叮囑了幾句,把備好的迴門時候的禮交代一下,就又匆匆而去。


    雨到這日還沒停,沈藏鋒就與妻子一起乘車。


    馬車轆轤出了太傅府,透過鮫綃簾往外觀看,帝都的街道寬敞整潔,路旁槐柳成行,行人如織,繁華遠勝鳳州,風情也有相異之處。


    這樣生機勃勃的帝城,一點也看不出來北境與西境都正燃著零星的戰火。而遼闊的魏土上,亦是盜匪橫行,許多地方,甚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從鳳州到帝都的一路上,即使被侍衛侍兒簇擁著,衛長嬴也隱約聽見路上經過的一些郡縣,是何等的窘迫與貧困。那些苦苦掙紮以求生存的庶民之悽苦無奈,是生來錦衣玉食的衛長嬴從前難以想像的。


    看過那些庶民之後,再看這繁華巍峨的帝都,衛長嬴總覺得心裏空空落落,莫名的煩躁與擔憂。


    沈藏鋒見她愣愣的看著車外,還道她嚮往於帝都的景色,便道:「明日起我要當差,等下個休沐,我帶你出來轉轉?」


    「啊?」衛長嬴迴了神,道,「也不是……」


    正說著,兩騎從車邊小跑著經過,許是看到了車上的標記,戴著鬥笠的騎士一起勒馬緩行,向車裏招唿:「車內可是曜野弟攜夫人迴門?」


    這聲音衛長嬴也記得,小聲問:「是顧公子?」


    沈藏鋒點了下頭,揭了他那邊的簾子與顧弋然答話:「正是,子鳴兄、顧賢弟如何會在此處?」


    衛長嬴之前也見過顧弋然,此刻就從揭開的簾子朝他微微頷首致意——就見顧弋然之外,另一騎上,一名未冠男子長眉亮目,雖然戴著鬥笠披了蓑衣,依稀可覺矯健,兩人一起迴答道:「聞說憑虛染恙,所以與人調了輪值的辰光,如今正要前去探望。」


    「憑虛染恙?怎會如此?」沈藏鋒有些詫異的問。


    卻見顧弋然與那未冠男子對望一眼,有些苦笑道:「我等也是才知道消息,正要前去看望詢問。」


    又說了幾句,兩邊遂告別。


    聽著馬蹄聲遠去,衛長嬴詢問道:「這些都是你的知交好友麽?」


    「嗯。」沈藏鋒有點心不在焉,隨口應了一聲。


    衛長嬴又問:「憑虛是誰?他病了,你怎這樣擔心?」


    「是張家嫡子張洛寧。」沈藏鋒沉吟著道,「可能有點麻煩……我南下鳳州之前,曾在宮裏聽過風聲,聖上有意為臨川公主擇駙馬,當時有人推薦他。」


    衛長嬴知道本朝優待公主,金枝玉葉們都剽悍得緊,對駙馬動輒打罵的公主很常見。尋常人也就罷了,名門望族子弟自矜門風,而且本身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長大的,很不耐煩伺候。所以聽說皇家選駙馬,望族子弟,尤其是本宗子弟,都是求天求地的不願意被選上。


    此刻揣摩著沈藏鋒的意思,就試探著問:「他……這人可是不大願意?」


    「不。」沈藏鋒摸著下巴,神色疑惑,「當時我奉聖命私下裏婉辭相詢,張憑虛並無拒婚之意。」又解釋道,「臨川公主性情雖然有些刁鑽,然而張憑虛在帝都之中頗具才名,公主殿下很喜歡他的詩作,曾幾次在聖上跟前稱讚他,所以聖上左右的人才想到讓他尚臨川公主,而聖上也認為可以……如今怎就病了?」


    稱病是名門子弟不想尚主時常用招數,而且這件事情是二月裏時私下提的,到現在差不多要傳出明確的風聲甚至是下旨了,張憑虛卻病了,無怪沈藏鋒會懷疑。


    衛長嬴抿了抿嘴:「顧公子不是說染恙?也沒說是大病,興許就是頭疼腦熱的,過兩天就好了呢?」


    沈藏鋒想想也是,張憑虛雖然自恃才名,與帝都的風月之地都十分相熟,很有些風流和疏狂不羈的名聲,然而並非出爾反爾的人。之前他既然默認了不反對尚臨川公主,現下也不該有變才是,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就笑著和衛長嬴介紹方才路遇的兩人:「子鳴兄即顧弋然你在鳳州見過的?旁邊那位也姓顧,卻是洪州顧氏子弟,如今皇後娘娘的侄兒,名叫顧威的,如今未冠無字。」


    「我記得顧子鳴是翊衛?」衛長嬴奇道,「這顧威,難道也是?」皇後的侄兒,憑著如今這位皇後的手段,不該不抬舉娘家人啊。


    沈藏鋒搖頭:「顧威是親衛。」他道,「禦前演武,我們這幾人僥倖常勝,所以在三衛之中相熟一些。子鳴兄性情謙和寬容,帝都子弟,鮮有與他不交好的,他所交往的人並不止於三衛之中。」


    「那你呢?」衛長嬴笑著道,「我瞧你脾氣也不壞,怎麽你人緣仿佛沒有他好?」


    沈藏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啊,你覺得我脾氣不壞?怎麽個不壞法?可有獎勵?」


    「你脾氣都這麽好了,還用給你什麽獎勵?」衛長嬴反應很快,立刻道。


    「這是逼為夫往後對你壞一點麽?」沈藏鋒伸指颳了刮她麵頰,笑道。


    衛長嬴習慣性的朝他晃了晃粉拳,嬌斥道:「你敢!」


    沈藏鋒摸著下巴,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戲謔了幾句倒把衛長嬴的疑問忘了過去,隻是衛長嬴自己略一想也明白了:沈藏鋒總是拿第一,性情再謙和,到底礙人眼,哪裏能和顧弋然比?


    如此到了衛府,二公子衛長雲與三公子衛長歲在大門外已經等候多時。見著夫婦兩個下車,忙上來問候。


    寒暄幾句後,衛長雲就笑著道:「父親、母親已在堂上相候。」就彼此謙讓著進去。


    衛盛儀這日也是告了假專門等他們,兩邊見禮敘情,少不得彼此打量。衛長嬴頭一次見到二嬸,發現究竟都是端木家的女兒,端木夫人輪廓之間與端木氏頗為相似,城府也不淺,沒說到兩句話,看衛長嬴的目光就慈愛無比,儼然宋夫人當麵——若是不知道,還道今日衛府是等候嫡親愛女迴門。


    兩個堂哥衛長雲、衛長歲幫著衛盛儀接待沈藏鋒,端木夫人就請衛長嬴到後堂敘話。


    這日衛家真正的大小姐衛長婉也迴了來,這衛大小姐容貌秀麗,然而神情淡漠,對衛長嬴有點不冷不熱,偶爾看向隨行的黃氏的目光更是透著寒意。衛長嬴看在眼裏,不免揣測黃氏從前都對這大姐做過什麽,惹得衛長婉這樣仇恨她,甚至連自己都遷怒上了。


    倒是才十一歲的七小姐衛長娟熱情得很,拉著衛長嬴唧唧喳喳問東問西,連端木夫人都不太插得進話。衛長娟俏美鮮麗明眸皓齒,穿著丹色折枝牡丹花寬袖上襦,繫著銀泥粉綬藕絲裙,綰著雙螺,打扮、性情看起來都和沈藏凝差不多,俱是活潑愛鬧的小女孩子。


    起初還要衛長嬴迴答兩句,沒多久就成了她一個人在說了。


    這七小姐聲音清脆語速飛快,話題也是天馬行空,從帝都的吃穿用度一路說下去,衛長嬴聽著都覺得眼花繚亂。甚至還說到了宮闈——衛長娟道自己與宮裏的幾位公主很是相熟雲雲,說到這兒就被端木夫人咳嗽著打斷,問起衛長嬴在沈家過得可還習慣、翁姑妯娌如何等問題。


    衛長嬴自然說一切都好。


    端木夫人就道:「本來你們大姑姑、二姑姑都要過來的,奈何你們大姑姑前兩日感了風寒,起不來身;你們二姑姑呢,蘇家的事兒想來長嬴你也得了信……」


    衛長嬴如今在世的一共有三個姑姑,其中隻有二姑姑衛鄭音是嫡出,宋老夫人隻信任自己的親生骨肉,對庶出的子女既不怎麽上心,也不常提起。所以衛長嬴隻知道自己的大姑姑衛盛仙嫁進宋家、三姑姑衛盛詩嫁了張家,具體子女等等卻不清楚了。


    然而她卻知道這兩個庶出的姑姑應該都不在帝都的,此刻聽了端木夫人的話就詫異道:「大姑姑到帝都來了?那三姑姑呢?」


    「你們大姑丈遷到京畿任職,你們大姑姑也跟著迴來了,大約五六日前才到,想是還沒來得及給你們送信。」端木夫人道,「你們三姑姑倒還跟著你們三姑丈在燕州。」


    既然提起了衛盛仙,衛長嬴自要多問幾句,端木夫人就嘆息了:「你們大姑姑與你們大姑丈倒還好。隻是他們成婚多年,膝下卻隻得兩個女孩子,近來風聞宋氏族內有意勸說他們過繼嗣子。」


    衛長嬴小心的問:「那大姑姑?」端木夫人既然這麽說,沒準就是受了衛盛仙的託付,專門等她迴門轉達的。


    「你們西月表妹都十五了,除非天可憐見,不然嗣子肯定是要過繼的。」果然端木夫人抿了口茶水,蹙著眉尖道,「隻是……你們大姑姑的意思是,索性這麽多年他們膝下都沒有兒子了,不如等你們茹萱表妹和西月表妹都出了閣再議。」


    宋茹萱與宋西月雖然都是不能傳承香火的女孩子,可都是衛盛仙與丈夫的親生骨肉。即使過繼了嗣子,衛盛仙總歸也是偏心自己的孩子的。然而嗣子一旦進了門,地位卻要高於兩個女兒了。


    更不要說,萬一過繼的嗣子已然成婚,所娶的婦人還不怎麽賢惠……再加上嗣子的父母叔伯若還在世,私下挑唆背後指使,烏煙瘴氣的——衛盛仙希望能夠定定心心的把兩個女兒嫁了,該給的嫁妝該貼的私房都貼了出去,這時候再過繼嗣子也沒什麽可怕的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衛長嬴聽著這話就知道確實是專門在等自己的:衛盛仙頭疼於丈夫族裏的壓力,可她嫁的宋家子弟也是宋氏旁支,宋氏的閥主是自己的外祖父,下任閥主、自己的親舅舅如今可不就在帝都?


    雖然衛長嬴也沒見過自己這舅舅,但究竟是母親唯一的兄長,探望宋在水的時候托她轉達一聲,料想宋羽望怎麽也要給自己這外甥女幾分麵子。畢竟對宋羽望來說,這不過是隨口說句話的事情。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女長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繁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繁朵並收藏貴女長嬴最新章節